那种隔着画纸感受你的呼吸,你的羞涩和不安,无法抑制心中冲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爱?到底……是不是爱?
我宁愿不回答。也许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完成共同的使命之后去过各自的生活,相忘于江湖,便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分别以后,还会想起那些与你醉眼赏月,舞剑观雪的夜晚;
也许分别以后,还会想起那个绛红色的秀影,月光之下,就像一株盛放不凋的红梅;
也许分别以后,还会想起我们剑伞合璧,共闯天涯的日子……
谁也别再伤害谁,谁也别再去想,爱与恨,究竟什么更多。
谁料到,上天连这简单的心愿都不允实现。
一切真相,便在黑火燃烧在我心中时已经注定。
美女姑娘你……我只希望你答应我——
如果我死了,你要放下仇恨,不要选择寂灭。和灵渡好好在一起,有他照顾你,本大爷放心了;
而如果我未死,本大爷决定,以后……
“不要说了。”
丞焰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头像灌了铅块一样沉重,他尝试着睁开眼,似乎有模糊的五彩光线艰难得射在眼前。
他心中很慌乱,虽然他根本想不起来因何慌乱。
他很快感觉到了温暖的床铺,自己在房间里。伸出不听使唤的手四处摸索,有一双手很快接住了他的。
那温软的手中习惯性得拈着一块帕子。丞焰只要一碰就知道,只有依依的手才会这般温香滑软。美女姑娘的手与此不同,凉薄,娇小,但是稳健。
便是在确认了这点以后,心一下子荡落谷底。他也想握紧依依的手,但是真的,真的没有力气。
梦终于醒了。
“少主!”依依的声音中难掩喜悦,她腾出一只手来给丞焰端水,“你快躺下,仔细起猛了头晕……”
少主。依依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叫他少主。
丞焰迫不及待喝下依依递到他唇边的水,也不知昏迷了几天,几天没有喝水了。
“我这是,在哪里?”丞焰问,他睁开眼睛,看着屋中景象仍然懵懂。
“是莫彻城的客栈啊。”依依将丞焰拥在怀里,“你看着屋中布置,是不是很眼熟?”
屋中陈设……丞焰大约想到了依依从前在柳叶坊的房间,原来依依竟然费心弄了这个,就是为了让他一醒来就有“家”的感觉吗?
“辛苦你了。”丞焰有气无力,很快又闭上了眼睛,“我怎么会来这里的?”
“是绯雪姑娘送你回来的,是她救了你……”依依明显感觉到,丞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那她……去了哪里?”丞焰问。
依依心中一沉。似乎从刚一醒来,丞焰真正关心的就只有这一个问题吧:
她去了哪里?
依依淡淡道:“她带走了你的剑。”
带走了我的剑?是什么意思?她还要回去,跟那个红豆挑战么?她只身赴险了吗?
现在……丞焰现在靠在依依怀里,他除了轻轻举手或者侧头之外几乎做不了别的动作。他甚至连下床都不能,受伤有多重,他也不想去估计。
总之现在不能去帮她,不能去拖累她。
突然心乱如麻。
丞焰闭着眼睛道:“依依,我想休息一会儿,好么?”
依依很快明白了丞焰的意思。她扶他躺好,为他盖好被子,柔声道:“那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去跟你弄点吃的。”
依依轻轻阖门离开,丞焰的世界再度变得安静,黑暗。
他的手紧紧抓住了被子,手指深深陷入凌乱的缎面漩涡之中。从未想到,生离和死别一样,是这样的心如刀绞。
尽管,一切平静得,就像多年前的懒觉,在依依房间里醒过来了一样。他会伸着懒腰喊依依进来帮他整理衣服,抱怨着不想回烈焱谷。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以前的日子,无论你又再深的执念,再多的不甘,时光也只会把人远远得抛下。
丞焰努力回想着他对绯雪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死了,你要放下仇恨,不要选择寂灭。和灵渡好好在一起,有他照顾你,本大爷放心了;
“而如果我未死,本大爷决定,以后……
“以后,我将背叛整个世界,再也不放开你的手。”
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心里的伤痛如五内俱焚,完全超越了他身上的伤痕。
丞焰当然记得,绯雪的回答:
“不要再说了。”
她不会让丞焰死,更不会让他口中所说的事情发生。她把丞焰完整得交回给依依,转身而去。
舍他,而去。
丞焰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阳光说不出的刺眼。如果所有都这样结束,他是不是该像绯雪没有来过那样,继续从前的生活?
和依依一起完成那个梦想,开一间灵州中最大的酒楼,在后院花树下埋酒一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而今听来如此荒凉。为何到了可以实现的这一天,那曾经的梦想听来并无想象般美好?
他已从不知何时起开始,计划着和美女姑娘一起回她的故乡……去安眠岛。他早就想了很久,要在那里搭一个铸件炉子——虽然会被绯雪嘲笑,不过无所谓;他早就想了很久,要养很多可爱的灵兽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就像样宠物那样……
难道人生,就是用一个新的梦想,代替已经实现的那个。
难道人生,就是创造新的遗憾,代替已经弥补的那个。
但是人生,却不能用新欢代替旧爱……
既然对她有情有义,上天为何又让我遇到你。遇到你,又为何爱上你。爱上你,又为何要离开你。
命运为什么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我不想懂。
“美女姑娘?”
绯雪猛然惊醒。她蓦然握紧了手中的东西,一睁眼便看到了清静无云,阳光明媚的蓝天。
那湛蓝的天空犹自浮现着丞焰的笑容。手中的大爷剑寒暖静流,润心无声。
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一切……也都是真的。
绯雪腰间仍别着那对未曾染上红豆鲜血的百魅短刃。她手中多了一把青光流溢的宝剑,身边却少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人。
她再次出现在喑血殿之时,黑火燃烧形成的烟雾已经迷失了前路。但她仍能看见,那个一团焦黑,有着晶红眼瞳的傀儡娃娃般的人,正在朝着她狞笑。
她的笑伴着阵阵阴风,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断断续续,阴测测的笑声,叫人不寒而栗。
绯雪却无所畏惧。手中利剑还未刺出,却已寒风凛凛,令人不敢直视。
“你又来了?”红豆笑着,那种笑容让人根本看不到她的灵魄在哪里,“他没告诉你,不要一个人来送死么?”
一个人?绯雪凝眉,既而冷笑道:“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她说着将手中长剑一挥。极冻如冰山,暖魄如烈火的剑气激射万丈,整个幽冥都是为之一震!
望剑如面,剑影随人。此刻绯雪手中握的不是剑,而是丞焰的温度。
红豆将眉毛一扬,脸上令人不快的假笑却没有消失:“怎么,你这么快就放弃那对短刃了?”
“这一次,我用剑。”绯雪剑指红豆眉心,“我要用他的剑告诉你,杀你,不是为了仇恨!”
不是为了仇恨。不是为了仇恨?
那是为了你们口中冠冕堂皇天花乱坠的——情义么?
红豆怃然。只是这种悲伤的情绪在她僵化的脸上,已经显露不出来了。
当年娘为了爹,付出那么多,她为的就不是情义?但结果又如何呢?始乱终弃,性命不保!
那我也告诉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痛苦失望心如死灰的背叛,心中没有仇恨……
你是无法打败我的!
喑血殿处,血火冲天。天亦向妖王宫走去,漫天紫雾并未模糊他的身影。
只是方才试着催动纯清之气之后……身体突然,有些异样。
天亦捂住胸口,脚步慢慢缓了下来。他不明白自己身体为何会如此奇怪。手中的月神剑也是一样,蠢蠢欲动着,似乎要脱鞘而出。好像妖王宫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