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这种安慰，我心里很确定。
所以，把你抱在怀里，说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是在撒谎。
大约过了半月你从漪沦山下来，告诉我师父已经答应我们的亲事。你说第一次骗师父，说我是南疆来的巫师，隐瞒了我是妖的事实。
不知你怎么做到的。潋滟如此瞻前顾后之人，竟也没有定要你将我带上山去看看。
你既坚持了，就应该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我把你带到我其实只住过一段时间的南疆青琼山，说这里是我的故乡，要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在心里暗暗许诺，要让你过得平安喜乐。
真的是家的感觉。每天夜里，听着虫鸣流水，望着窗外绿竹猗猗，真奇怪你身上的体香怎会如此令人沉醉。把你抱在怀中，枕衾相伴的感觉，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过。
每日清晨，看你在厨房忙来忙去，为我做好精致而可口的早饭，奇怪你这样看上去毛手毛脚的人怎会有这样好的厨艺。每日入口的第一缕甜香，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过。
每日午后，夕阳西下，你捧了针线笸箩坐在门口，穿针引线，绣自己喜欢的花样子，或是为我缝制新衣，嘴里还哼着不知哪里的好听歌谣。有时我们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有时我会大半天都不在家——实在不明白你这没来由的快乐是怎么回事。
我至今都忘不了你傻傻的笑容。我心里明白的，你为我做的，那个人……永远都做不到。
但是，再美好的生活也无法留住我的心。我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过——我要的是天下，月神的天下，我要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我的心愿还没有实现。因为苍望夫妇封印金魄，我不得不结束这场不再有任何意义的屠魔圣战，提前灭去夜之伤天火。第一步计划无法完美实现，我的脚步却不能停下。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得离家。屠魔之战中我只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虽未现身，七年的战事却早已尽在掌握；但我又有了非亲自去做的事不可——
我命部下在灵州散布妖王在圣战中被打回兽形，重伤难愈的谣言，同时秘密奔走于灵州与妖界各处，寻找任何强大的合体。
与别的强大妖魔合体纵然可以获得惊人的强大力量，但其过程也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合体对方所吞噬。更有不走运之时，便是好容易合体成功之后，发现合体后的肢体并不完美……
比如那次跟蛇魔合体之后，力量虽然倍增，但身体却莫名其妙多出一只手臂。我将它砍下来，却没有丢掉——我一直留着，后来将它赐给了我的座使墨吹尘。
他的灵力天资际遇皆不如天亦。没有我的魔臂，他根本不是天亦的对手。不过只要能赢，日日夜夜忍受魔臂与躯体相排斥攻击，撕心噬骨的痛苦，也不算什么吧？
我最终还是得到了自己理想中完美无瑕的身体。也便是开始与魔物合体之后，我再未跟你同床。
——谁知你竟还是赶在那之前，有了身孕。
你身怀六甲的日子里我几乎十日有八日不在家中。以你那般跳脱浮躁的性格，竟从未生过气。我有越来越多的事要做，捉去幽冥地府秘密豢养的妖类，我必须亲自照料，还有我的四个座使，我也必须亲自培养。
孩子安然降生。他长得像你，我忘了是哪里像——他整个神韵都像你吧。我只在他降生时看了一眼，看他第二眼便是他三岁生日之时了。
我不喜欢这孩子，这孩子也不喜欢我。
我没对这孩子笑过，他端茶水给我时，恐惧得看着我，手抖得茶盏砸落在地上。洒溅出来的热茶把他烫哭了。
这就叫孩子？是我跟你的？不像我也不像你。
不。他身上只有一个地方继承了我，那就是灵力——这小子的灵力高得吓人，说不得比我年幼之时还高。我自然要教他修炼，让他也成为我的座使。
谁知一向对我百依百顺的你竟然极力反对。
“玄机，你不是说看厌了所有的战争杀伐，不愿看到任何的流血牺牲，才愿意和我一起退出妖人之乱的么？而今你又要教璇儿术法，究竟为何？”
你如此质问我。看来当初那些逢场作戏之语，被我说得太逼真了。
“战事混乱，南疆妖类众多，若有一天你我不在身边，泱璇理当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被人欺侮。”我淡淡说道。
“可是……那些防身之术我会教他的……能保护自己，就好了。”
你将泱璇紧紧护在身后，如果我不是因为心情甚好，定要将你扔到一边，把那个兔崽子揪出来。
“哦，许你教，就不许我教？”我向你进一步，你便后退一步，“这……好像不太公平吧。”
我的目光应该是——咄咄逼人。他是我的孩子，不单属于你。我要对他做什么，你原本就无法阻止。
“玄机！”你突然跪了下来，真出乎我的意料，“求你！我只剩这个孩子了！不要……”
只剩？净容，你好像……知道了什么。你是否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我在外面做的事？
是灵凰告诉你的吧。她仗着自己是仙身，有天外云海庇护，便可背着我对你多嘴多舌。若非目下实在不能惹得天界干涉，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定要将那多事之人碎尸万段。
“我只剩这个孩子了……我已经背叛了师门，除了这个家我无处可去……求你。”你哭了，眼睛红得像个妖物，“你做什么，我都无法阻止……随你，好了。可这个孩子，是咱们的孩子，我求你，不要让他……”
不要让他卷入斗争？可笑。这一场仙妖之乱任何人都逃不过！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也不是因为灵力高低，更不是因为他有别的特殊之处——
净容啊净容，我的傻孩子，你还不明白么？这场战乱是整个灵州的，是整个妖界的，是整个苍生的……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逃不掉，既然逃不掉就必须做出选择。你以为永远躲着就可以平安无事么？
你果然还是坚持。这孩子日渐长大，每日却都做些撷花游戏无聊之举。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
你仍然坚持阻止，不惜以性命要挟我。不，即使你不阻止也没用。泱璇那孩子日日跟你在一起，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只怕只要有你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一日学不得我最高深的术法。
不——还是让你干脆完全消失在这世上，那样的话——
那日午后。阳光并不毒烈，你的额头却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会在泱璇赶回来之前结束一切——免得他看了伤心。
放心。他还是个孩子。若是我自己，看到父亲杀母，心中应该也有很多不快吧。
“净容，你在害怕什么？”你坐在踏脚上，汗水浸湿了握在拳中的裙角，我蹲下来，一手抬起你的下巴，“放心。我会没有痛苦得送你去另一个世界的。泱璇就由我来照顾。”
你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不上是……愤恨？伤痛？不舍？难以置信？总之看得我一点杀人的心情都没有了。
杀人算什么。一个人死了，魂飞魄散之后还可以再去轮回转世，开启新的痛苦罢了。你的亲人不会为你难过，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死了；泱璇呢？痛苦只会令他成长，这才是我愿意看到的。
“玄机。”你叫我的名字，冷冷的，你没有求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你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蠢女人，到了这种时候，还在问这种问题。
我尽量装出忧伤的表情，尽量沉痛得，点点头。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自己感觉到的？
“我早料到。”你眼神黯淡了，不过饶是这个样子，更显得楚楚动人，“你说要我永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看着我，那眼神就像要透过我，看到另外一个人一样。”
什么？这下我是真的忧伤了。又忧又怒：“不要再说了。”
“也许，是我太傻吧。”你摇头道，“我竟然期许，嫁给你，照顾你，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像爱那个人一般得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