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许她虚空未来,不如放手她按自己的心意,去追寻她想要的幸福。
她回头看了一眼天亦。看他哀怆而不忍的眼神,似乎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不用道别了。只是对不起丞焰,我答应过他,不会选择寂灭。
只可惜……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了。
她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扬起脸,闭上眼睛。
“你动手吧。”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些繁花落锦的时候。梦境中,总能看到她一袭碧绿的衣裙,飘漾在安眠岛芳梅乱缀的花径上。每朵花的轻语,每缕春光的缱绻,都好像只来自于你。
她是安眠岛的光芒。也曾是我的光芒,唯一的。
我是被那些仙人从天外云海上扔下来的,浑身沾满血污的半魔死尸。我坠落在安眠岛的花海中,浑身冰寒血腥之气让花色都枯萎,仇恨而绝望的目光让春光都褪色。
我是恨的。我被抛弃,居然未死——我宁愿我死了,也不愿苟活在这个满是散仙的海外仙岛上,继续遭这些不可一世的仙人唾弃冷视。
奇怪的是,那些仙人只是用一种平和不惊的眼神看着我,没有人急着把我赶走,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更惊恐了。惊恐的心,就像身下枯萎的花瓣一样惨然。
多么光鲜亮丽,仙风道骨的仙人啊……他们大都是花仙,浑身散发着来自山林深处清馨爽怡的风,鬓边点缀着锦簇葳蕤的花朵,一身落落如水昙华衣,缂丝缎带无风举。纤尘不染,品格风流,真乃,仙人也。
我用极其卑微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有的停杯不饮,有的玉手正按琴弦,有的手合团扇掩口而笑……我开始明白,我是掉在他们举行宴会的中央了。
花鸟缄默,丝竹不语。霞袖难飞,酒香沉落。如此和乐之宴竟然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搅局,也真是……
丢脸。我脸已经通红,浑身上下除了鲜血,就只有几块污脏的破布而已。
他们会问起我是哪里来的吧?我该怎么说?我是乞丐,是妖魔,还是个怪物?
不,他们不用问也知道。月神下令处死我,这些仙人一定也会听命于月神,马上解决掉我。
果然,一个人朝我走了过来。脚步轻盈,似乎是个女子。微风送过她身上的香气,却是我从来没闻过的。我曾在天外云海的绝尘天径看过许多年的花,这种花香我却……
我抬头,看到了她。碧衣噙风,翠缕过而浮云散;皓齿吟月,笑未至而清虚舞。
她的到来使我脑中,一片空白。
她走到我面前却未说话,看了我几眼,回身对一玉座之人说道:“大人,此人受月神之罚而未死,更无伤而降于我岛,恐是天意。”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过……天意?这女子也忒能扯,天意也会拂逆于月神,想必月神的命令也已经到了。杀,无赦。
“小棠的意思,是要保此人?”玉座之人答道。如此好听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抬眼去看她的模样。
原来是她。我曾在天界看过此仙画像:清月转阁花未睡,星染娥眉理红妆。原来她就是那个跟月神关系非比寻常,可以不必进天外云海朝拜,常年居住于安眠岛的大仙,花未眠。
这个小棠应该只是个小仙。情天楼中,并未给此仙设立摆放玉牌和图轴的格子。
“是。”小棠欠身道,“小棠恳请大人,保下此人。一切后果,只有小棠一力承担,决不牵连他人。”
什么?
一个刚刚见到我的人。一个还未跟我说过话,不了解我的人。一个与我身份悬殊,天上地下的人。
却能如此奋不顾身为我站出来,挡在我前面,救下我的性命。
此番恩情,即便隔世千年,我如何能忘,如何能不报?
小棠,小棠……若没有你,我怎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希望,真的有重生,真的有只属于我的神明。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跪在地上。众仙人团团围住我和小棠,好奇,玩味,悲悯的眼神让我根本承受不了。
还是干干脆脆说“不行”,让我早早结束这场不切实际的妄想,遵从那个该死的月神的命令,去死……好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扑过去,拉住小棠的衣角。但是我没有,我不能用我污脏的手,弄脏了她。
可我受不了等待。受不了这种等待带来的侮辱。
我抬手,一道血刃随着心意在手中亮起,随即飞快向颈边抹去。雪光一闪,漫天的花朵都是一震!
“噗”。极轻的一声,我手腕一阵酸麻,红刃在我手抖的瞬间消失了。
是谁阻止了我。
为什么手腕上,一片花瓣的烙印闪现而又消失?
“你先带她下去吧。”花未眠说道。她长得比月神不知美多少倍,但威仪还是一样的。
安排了住处。沐浴更衣,看过大夫,用过餐饭……一切都是由小棠做的。我坐在床上,看她一件件为我展示那些我从未见过的美丽衣裙,这件是九尾姐姐送的,那套是翠羽妹妹做的;
她逼我试穿新衣服:“换上美丽的衣裙,才有心情去享受春色啊!”
“看不出你身为仙子,竟也痴迷于颜色外物。”我忍不住回了她一句。
她却没有生气,从食盒里拿出各种食物,摆了一桌子,她又逼我吃饭。
“仙人不用吃五谷浊物,有损修为。”我挡开她端过食盘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是暖的,我的冰冷。我以前从未碰过她人的身体。
“你就吃一口啊,真的很好吃!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去修炼?”
她仍坚持。我看了一眼她的纤腰削肩,真纳闷她这么爱吃,还这么消瘦。
我用眼神回答她,不吃。
“这可是我们安眠岛特供的点心,吃了以后有助于修炼哦!”她用微笑和欢快的声音回应我。
有助于……修炼?
我被血魔侵入以后,身体消耗很大,又连受惊吓折磨,直到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很难有。如果吃了这些,也许会……
至少行动不再受制于人。
想到这里,我伸手,拿了一块点心。
小棠惊喜得看着我。看着我抿了一口糯米入口,细细咀嚼。
“好吃么?”她急着问我。
吃不出是什么感觉,酸甜,还是香糯?在天界几乎从不进食,看来要恢复味觉,仍需一段时间。
可是不知为何……不忍辜负她那热切期盼的眼神。
我低头避开她的目光,点点头。
“好吃?真的好吃?”她乐得几乎蹦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她不顾形象得挥舞着空食盘,眼光喜得要滴出水来那般晶亮。她奔出门去,一面跑一面喊道:“盛兰师父,小雪说好吃!再多做些,多做些!”
呃……小雪,谁允许她这么叫我的……
我真该生她的气。讨厌她像个主人似的为我安排好一切,讨厌她随随便便叫我奇怪的名字……
讨厌她……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吃东西的是我,为何小棠会像自己也吃到点心一样开心呢?
桃李满天。绯雪天亦走在花风徐徐的小径上,世界安静的,只剩下花的语言。
“你是如何知道,棠雨被囚禁在这里的?”绯雪四下看着,心情说不上是愉快还是憎恶——这里,一花一叶,一树一石,几乎跟天外云海的绝尘天径一模一样。
妖王在冥界弄出这个幻境,难道他是在怀念曾在天界的日子么?
“是灵渡告诉我的。他在灵扎中写道,柳依依在幽冥地府假意顺从刺探三年,终于得知一处结界,很可能就是棠雨被幽禁之地。只是由于身份特殊,她不敢前去察看。”
就是这里了?想来柳依依并非那种整日里以泪洗面等人相救的弱女子。她隐忍多年,自会为自己也为丞焰做些什么……原来,就是这个情报。
“那灵渡又是如何知道的?”绯雪问道。依依虽表面臣服,但妖王及墨吹尘定在她身边安插许多眼线,她要想传递消息,绝非易事。
“说来也巧。”天亦抱肩道,“灵渡背着你回过妖界一次,见了依依。依依当时正在处理魔务,她用只有被阳光照射才能显示的墨在竹简上写下信息,设计印到了灵渡手上……灵渡一出妖界,便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