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撤了掌，又嗔灵渡：“今日放了她，等她长进了，你帮我来杀么？”
灵渡低了头，似乎全没听见绯雪刚才的话，心里只想着：今日力保红豆一命，料想她会有所顾忌，不会立时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被那帮小妖戕害倒没什么，若让绯雪伤心，自己却是万死莫赎的……
“走吧。”绯雪说毕，也不再理会灵渡愣神，招手叫他跟在身后。漫天花叶犹自慢慢飞旋着，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主人……”灵渡默默跟在绯雪身后，不知为何，他还是想上去拉住的她手，“主人还要杀红豆么？”
绯雪不答。她脚步渐慢，最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得说道：“我们去杀煌灿。”
“怎么！”灵渡见绯雪神情肃然，疑问道，“可是，红豆不正是因为主人伤害过煌灿，现今才示威的么？”
“正是因此，我们……”绯雪手臂高举，一片飞舞的花叶顺着她指尖幽幽落下。她两指一捏那花瓣，随即向后一掸。
只听“嚓”得一声，那花瓣轻轻割断了叉住红豆双臂的冰枝，红豆便脱身跳到了地面上。
绯雪继续走着，说道：“既然她因恨而重生，我们便灭了他的恨，叫她失去在这世上最后的意义。”
灭了她最恨的人，就是杀了她的心……灵渡心里想道，随即又问：“还有呢？”
是的，凭着灵渡对绯雪的了解，他知道，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
“把所有在意红豆的人，都杀了。”果然，绯雪又添上一句，“还有烈焱谷中的人——除了那个卿丞焰，一个不留。”
绯雪说着已经走到喑血殿门口，面对着白骨道，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扭头看了灵渡一眼：“即刻你就去办吧。带上几个可靠的人，做得隐秘些，不消我多吩咐。”
“是。”灵渡应诺，心中又一丝犹豫，“那……这喑血殿的妖众……”
“这帮杂种先留着吧。”绯雪说着，已经御伞飞到了高空之中，不见了人影，“以后，再慢慢得算……”
灵渡仰头望了许久，知道绯雪在空中划出的那一抹红烟都消散干净了，这才慢慢低下头来。
一切都不再安宁了……果然像灵渡之前预料的一样，红豆的确是一颗火种，她给冥界带来的也许不是希望，而是灾难。
“不好了，依依姑娘，烈焱谷，烈焱谷出事了！”
正是午睡过后，柳叶坊东暖阁的一枝梦甜香将将燃尽，初夏的薰风正不舍的狎弄着箜篌的琴弦，山响的敲门声与叫喊声却打破了这午后的香艳气氛。
柳依依梳头的手在耳边垂下的一丝秀发上一滑，抬眼凝视了铜镜中自己的影子一眼，便将雕花的银角梳轻轻按在妆台上。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柳依依唤那敲门的小丫头进来，一段酥臂仍伸向妆台，轻轻打开了一盒胭脂。触目的血红登时跳到她眼里，莫名的心惊。
“姑娘，烈焱谷。”小丫头站在当地喘息不定，半天才说道，“烈焱谷被冥妖血洗了！”
依依食指轻轻探进胭脂盒中，半晌未说话。那小丫头急道：“姑娘，春妈妈说烈焱谷已被灭门，要你重作回荤官人呢！姑娘快拿个主意吧。”
“有卿公子的消息么？”依依手指在胭脂中划着，指腹已经浸得血红。
“正是因为没有卿相公的消息！”小丫头说着奔过来跪倒，拉扯着依依袖子哭道，“姑娘，卿相公只怕已经……姑娘仔细要另谋出路，退步抽身啊！”
“坠儿，我们等公子回来再说。”依依笑着，怜爱得轻抚着小丫头的头，“别哭了，公子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可是……”坠儿哭得泪人一般，却在依依的目光下渐渐平静下来，她服侍依依多年，是依依在这柳叶坊中唯一的姐妹，两人的感情早超越了主仆之情，更非别的舞姬丫鬟可比。
依依扶坠儿起来，拿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我在这柳叶坊待了五六年，至今已是二十许，人老色衰，芳华不再了。春妈妈留着我也没什么益处……”
她说着又瞥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坠儿也跟着怔怔看看柳依依的脸，说也奇怪，依依姑娘入坊六年间容貌竟不见衰败，只是出落得越来越美。
“不过你放心，你我做了这些年的姐妹，我定会给你找个好去处。”依依说着这句话，眼色竟突然冷了。
她丢开坠儿的手，走出房外，踱在廊上向楼下望着。坊门外不知出了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只有春妈妈的叫骂声，在这混杂的噪声中尤为突兀刺耳。
依依扶栏下楼，别的姑娘门竟不约而同得闻声开了窗户，或摇团扇，或咬着鲛帕，或抚弄着窗前的花儿，却皆是似担忧似嘲讽似漠然得看着她，注视良久，却无人说话，更无人随她一起走下来。
短短几节楼梯却似乎走了许久。依依嘴边笑涡却悄然漾起——她习惯了，在这个脂粉队万花丛中，她虽为花魁，却总是不受欢迎的。
“春妈妈，外面怎么了？”依依笑着上前向老鸨春妈妈福了一福，那春妈妈又冲门外污言秽语得骂了几句，方转过肥肥的身子，白了依依一眼道：
“呦，怎么从前不见依依姑娘这么有礼？姑娘整日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躲在房里有自己的福享，怎么今天反想起还有我这个妈妈，竟下来问安了！”
“妈妈哪里的话。”依依仍是淡淡的，张望着门外道，“外面这样聒噪，想是妈妈又在逐客了？”
“姑娘这怎么话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春妈妈厉声呵斥了一个龟奴，方又对依依道，“老娘赶的，除了穷酸和毛贼，就是那些吃里扒外，不识抬举的小蹄子罢了！”
依依听着这话明明是骂自己，也不耐烦再跟这老鸨纠缠，拨开几个挡在身前的龟奴杂役，冲至紧闭的大门边，紧拍打着门向外喊道：“明锻，明锻！是不是你来了？”
春妈妈见状却是大怒，喝着几个龟奴去拉柳依依，一面骂道：“小蹄子，你别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的根本，想当初你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投靠老娘，老娘没问你半句来历身世便收了你做女儿。你仗着生得比别的姑娘好，谁都不放在眼里。开了脸才一年多就勾搭上了烈焱谷的少主，老娘本以为受够了你的闲气，倒能沾点姑娘的光了。现下烈焱谷给人灭了门，你倒不惦记着咱家一年损失多少钱帛，反欺负着妈妈向起外人了！这还了得，给我拉回来关到柴房去！”
“妈妈！”柳依依跪在门边，一边推搡着拉扯她的龟奴，一边求告道，“求妈妈看在咱素日母女的情分上让我见明锻一面吧，他，他……”
春妈妈冷笑道：“也是，除了卿丞焰那个短命鬼，谁会待见你这心冷嘴冷的！你是同大家一样的姑娘，不过娼妓粉头之流，有什么可清高的！你也不看看这坊里的姑娘有哪一个敢跟老娘顶嘴的？给我啐她！”
左右龟奴听了老鸨命令，虽看依依是金闺花柳之质，但素日没个笑脸，除了对那卿丞焰，对别人都是不苟言笑的，也都不满起来，狠狠扭着她胳膊几乎不曾捏断，甚至有的龟奴真的朝依依脸上啐了几口唾沫。
眼看着依依被一帮腥臭粗糙的龟奴作践，那坠儿早奔下楼来跪在春妈妈跟前又哭又求，春妈妈哪会把小丫头放在眼里，抬手便赏了她两个嘴巴。
而楼上的姑娘们见楼下闹成一团，有掩口偷笑的，有仍冷眼看着的，有窃窃私语假意叹惋的，有看不过眼关了窗子的，只无一个人下来劝解。
“姑娘，姑娘！”坠儿见柳依依被龟奴拖着就要走，忙扑过去扯她的袖子，不想只扯下一片袖角，“且略等一等，妈妈，妈妈，饶了姐姐吧！坠儿求求您了！”
“坠儿……”柳依依口里轻唤着，却被越拖越远。她被那些脏臭的龟奴唾骂，趁机在她身上乱摸乱掐拳打脚踢的更不在少数。她一生心高气傲，几时受过如此欺辱，如同被吓倒一般，失魂落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去告诉明锻，再见一面是不能了……若有来生，来生吧！”柳依依说着一仰头，那最后一句“来生”竟是喊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