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总算明白了!依依不觉出了一头汗,慌不迭得点头。棠雨方放了手道:“我说呢!不过姐姐扮男装倒是风流俊俏的很,比起那个……倒也不差啊。”
棠雨一边将自己要提起的人名隐去,脸上早浮出甜甜的笑容。她想到的穿白衣者不是别人,自然就是天亦了。
“你可终于认出我来啦?”依依嗔怪着在棠雨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我该死,竟连小师叔都认不出了。师叔快以堂规好好罚一罚我!”棠雨羞得面飞红霞,刚才自己真是糗大了。
棠雨怎会称柳依依为师叔呢?她这一相认,柳依依的第二层身份,自然也该昭告天下了。
原来柳依依此名是她入了柳叶坊以后春妈妈给取的名字;在入勾栏之前,她正是嚼花吹叶七君之一,年龄最小的老七——宛城君。
宛城君法力最弱,相比其余六君又甚年幼,几乎不入江湖,始终侍奉在木之守护左右。
然而就在五年前,这个无人得知其深浅的宛城君竟离奇消失在了衔樱堂中。所以直至今日相见,棠雨一时之间竟认不出她的面貌,更不知道,他的小师叔与那个柳叶坊曾经的艳妓柳依依,就是同一个人。
“别师叔师叔的,我有那么老么?还是像从前一样,叫宛城姐姐就好了。”依依笑道。
如今依依再会棠雨,五年分别,小雨更出落得如花似玉,是个人尖儿了。
她亲热得询问道:“多亏那咱俩及时相认,不然妹妹那句‘故烧高烛照红妆’的诗咒可要把我这柄竹扇烧成一团灰了!对了,妹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棠雨苦笑,看来这些天她的辛苦是一言难尽。眼看到了早饭时候,她便拉着依依到了自己房间,一面吃一面敷衍起自己的经历来。
且说棠雨及丞焰若晴逃出即将倒塌的裁锦宫后,本打算原地等着天亦等人出来。谁料逃跑时若晴跑得慢,竟被滚下的落石砸伤了腿,她又忍耐,一直也没做声,咬着牙拖着伤腿强撑着走了出来。
“这可不好,我带晴儿找个地方治伤,你在这儿等着天亦!”棠雨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她扶若晴坐在自己祭起的法杖上。
“没有那么严重的雨姐姐,小伤而已,我可以为自己止血的……”若晴说着勉强一笑,剑指一伸,便要朝自己腿上点去。
“我是急糊涂了,差点要带若晴去看大夫,她自己不就是顶尖医女嘛。”
棠雨拍着头笑笑,展开的容颜却突然僵住——只见若晴手指刚刚触到伤处穴位,五指突地一蜷,两双手像不听使唤似的痉挛起来,样子十分骇人。
“该不会是……毒伤复发?”棠雨心中想着,却咬着唇不敢说话。难道说若晴刚才十指施针为玄铁疗伤时,已经牵动旧伤,偏偏在此刻发作了?
“快带她去看大夫!”丞焰见情势不妙,忙催促二人御杖,声称自己会在这里等着天亦,不刻便会追上她们。
棠雨心急火燎带着若晴前飞,自不敢以破村小镇的小医馆敷衍,无奈最近的金都大城又成了废城,二人只得长途跋涉,直走到裁锦宫周边第二大城——景逍。
待棠雨背着若晴到了医馆,若晴虽吃了一丸药,可也早已疼昏过去。大夫看过,捋须半天,才摇头道:“腿伤无碍,卧床休养数日,即可痊愈……只是这双手……”
眼看大夫面露难色,病榻边的棠雨一手抚着若晴额头,一面轻问道:“手却怎样?”
“据姑娘所说,这位病人自己乃是妙医圣手,她心里也不会不明白,手指肌肤骨骼被那般剧毒所伤,皮肉尚可复原;只是这手指的动作感觉,却再不能像从前一样灵敏了。”
大夫说完,自己去旁边桌上开药方。依棠雨的脾气,本得揪着大夫胡子死缠硬磨,逼他想出使若晴双手完全复原的法子来。可是现在,她却愣在当地,双眼发直,说不出话来。
难道说……若晴再也不能施展双手施针的医术,她再也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完美医女了……
因为她的双手,已经,已经废了……
棠雨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她扭头看了多灾多难的若晴一眼,脑中嗡的一声,不觉向后踉跄一步,颤抖的双手摸着椅子扶手,咕咚一声摊坐了下去。
原来她不经意间犯的错,影响会是如此之深远,远远不是给了她一时之痛,而是毁了她的一生!
我该怎么办……若天亦知道真相,他一定不会再理我,他会恨死我的!
棠雨冰凉的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汗。她转眼望了昏迷中的若晴一眼,竟害怕她会醒来——万一她醒了,自己该跟她说什么?道那些没用的歉么?
拿不定主意。大夫在棠雨眼前走来走去,一会儿吩咐徒弟去抓药,一会儿去煎药,一会儿又去看别的病患……棠雨只觉眼前有无数影子飘来飘去,没有丝毫理会。
这日深夜。棠雨独自点了灯盏托着腮坐在桌前,丝毫不记得自己一日之间米水未进。街上打更声渐行渐远,她竟也毫无困意。
还是那句话,既然重罪难赎,不如把自己双手割下来,负荆请罪!
棠雨想到这里,精神方才一振。一把匕首抽出,这就要将自己一只手割下。
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棠雨目光焦灼在刀光与自己洁白的手腕之间,正觉晃眼难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去,正是若晴,一只手掀着被子,一只穿着罗袜的脚已经伸到脚踏上了。
棠雨忙把匕首藏起,一面红着脸,听着若晴细细的嗓音问着:“哥哥呢?我们这是……在哪?”
“你哥哥随后就到……我们现在在景逍城的……慈济医馆。”棠雨瞧着面色苍白的若晴,忙安顿她回榻上,一面醒悟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叫些宵夜来?”
若晴摇头,却关切起棠雨来:“姐姐,我没事。腿伤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自己吓得慌了神,手都乱抖起来。姐姐何须如此担心,你看,晴儿这不是好好的?”
“别再说了。”棠雨目光忽地一黯,将若晴的手轻轻推开,“刚才大夫说,你的手……”
棠雨说着走到桌前,一手放在桌子上,垂了头。
“我都知道了……”
若晴淡淡一笑,伸手去拉棠雨衣角:“不过就是不能使用高级的施针之术罢了。医术学得再高,不过是去救人命。要说救人命,不是小妹自夸,目下所学的微末本事若能用好,也可造福苍生的了。”
“你……你当真这样想?你不怨我?”棠雨惊得一扭头,脸上已浮起一层喜色。
若晴摇头,拉了棠雨在榻边坐下,一面安慰道:“怎会?那下毒之人若真一心害我,何愁想不到办法!我不但不怨姐姐,还很喜欢姐姐——”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慧黠地一笑:“哥哥那样喜欢姐姐,我岂有不喜姐姐之理?”
“呀!”听着若晴突然这样说,倒把棠雨吓了一跳。她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通红着脸跺着脚道,“原来是个小坏丫头!人家为你担心,你却拿我取笑!不管你了!”
棠雨说罢,摔门一路奔着去了,自然是去为若晴准备饭食。两个女子一个养伤一个照顾过了几天,没等到丞焰,倒是天亦独自一人来了景逍城。
“你说说,多可气!那个公子哥又不知疯到哪里玩去了,害天亦一顿好找。下次见到他,可得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跟依依说到这里,棠雨不由气冲冲骂起丞焰来。柳依依自然知道,丞焰一定是得知了烈焱谷遭难,赶回相援了。她倒也不好解释,微笑着听她说下去。
“那你们下一步又要如何?”柳依依双手叠在腿上,指甲在衣服下摆上轻轻划着。
“姐姐也一定听说了,这景逍城中,正发生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棠雨正说着,店小二已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送上了桌。
逍遥阁明明送上精巧甜酥的点心,棠雨却偏偏爱在食摊上买些肉包子来吃,倒也真合她的个性。
不过她也顾不得吃,待小二带上门走远,方捏了个包子轻声对依依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