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亦棠雨进入墓室。棠雨的手被天亦拉着,她感觉自己一只脚刚刚踏了进去,却似乎有什么极细的东西,就在她心念翻飞的一瞬间,紧贴着她的胸口,排空驭电而来!
“暗器!”虽然棠雨根本无法判断那无声无形的物事是什么,可一个暗器高手的直觉却令她急速后退——只有后退这一条路可选。
但是拉着她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天亦与她一同后退,一手却在极力追赶那只暗器的速度,竟试图赤手将那暗器捉住。
“是密雨银芒!”棠雨借着幽暗的灯光看去,那肉眼极难看见的蓝色细丝,竟是吹毛断发,淬有冰蛤毒雨的密雨银芒!
“不要用手接!如果碰到他,你的手这辈子休想再拿剑!”
天亦没有回答,他的手以及其缓慢的速度靠近那根细丝,仿佛那根丝与他的手之间隔着重重阻力,每前进一毫,都要耗去天亦许多真气。
“嗤”的一声。仿佛一条丝带被撕裂,针状的密雨银芒捏在天亦指上,软软得如同一根蛛丝。天亦松手,那银芒却在他指腹上划下一道纤细的血痕。
天亦牙齿蓦地咬紧,他手指轻轻一颤,那道血痕却如被雨光染了似地迅速变蓝。剧痛钻心,天亦却舒了口气:“还好接到了。”
“好什么!”棠雨又气又急甩开天亦握住她的手,一面从药囊中拿了一瓶鬼蛤蜊来,金色的药粉颤颤覆盖住天亦伤口,两行眼泪早猝不及防滑落下来,流得她的脸颊粉光腻滑。
“你哭什么?这密雨银芒细如雨丝,无声无形,我若不用手一接,它岂不要穿胸而过了?”天亦神若无事,伤手紧紧得握起拳,他心下明白,只要他心弦稍松,这只手就会无法抑制得剧烈颤抖……
密雨银芒,真的好毒。
“我们还得往前走,疏岚还在里面,可不能让他甩开我们。”天亦说着,又拉起棠雨。棠雨讷讷道:“要是前面有比这更毒的暗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刚才连密雨银芒都见识了,不是也没怎样?”天亦这么一说,就好像他刚才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而那在血液中流转的,也不过是蚊子残留的脏血罢了。
“你少胡说!要是,要是你变成了十指残废的废人,我堂堂棠家大小姐,才,才不会要你!”棠雨不知不觉已被天亦拉进了墓门,这一次倒是平安无事,并没任何暗器。
“十指?不会,就算这只手因为挡暗器废了,那还剩另一只能拉着你。”天亦此语如春风化雨,仿佛他二人并非置身于鬼气森森,阴暗腐臭的墓道,而是一座芳气笼人,嫩寒锁梦的仙殿。
“你说,你不要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天亦话音未落,左臂一伸,将棠雨搂在怀中,右手月神剑已经赫然在握,蓝光澹荡如水,已将数十枚浩英石打造的天女散花尽数格开!
“哎……这些东西我用银针一样可以击落的,你快松开,不要弄得我弱不禁风一样!”棠雨溺在天亦怀里,哪有那么容易挣脱,说话间,暗器击在长剑上的铮铮声,又响过数下。
“不少好材料呢,竟都浪费在这些墓室机关上……”天亦暗暗可惜,忽对黑暗的墓室另一头道,“疏岚,你上次来时怎么没把这些暗器都解决掉?还不快快燃亮长明灯?”
那一边并无回话,但天亦十分肯定,他的气息就在那里。
“没办法,他既不说话,又无动作,我们只好过去了。”天亦长剑的蓝光在黑暗中凝结,竟无法照亮墓室。这感觉就如同他与棠雨初入木之灵宫时,那一瞬间的黑暗——
天亦刚走了数步,棠雨却惊叫一声,跳了开去:“哎呀,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
“什么?”天亦长剑向棠雨躲开的方向探去,蓝光如安静的火焰一时窜高,就像要去点燃沉睡已久的枯灯。
流萤般的蓝光如受到那类似石头的物事吸引,一时如飞蛾扑火,纷纷飞流而去。天亦不明所以,但月神剑已经被牢牢吸住,他根本撤不开去。
束束蓝光在黑暗中流动,竟勾勒出一个柔婉唯美,仪静体娴的女子形态。女子面如无瑕白玉,身似玲珑藕段,蓝光照耀下,俨然是用一整块白玉雕出的真人大小玉像。
棠雨看到这浑然天成的雕像,不由发出“啊”的一声赞叹。
玉雕美人,难道是这座新墓主人的陪葬品?天亦也被玉美人惊若天人的体态吸引,她就像一条被千年时光尘封,却又被不死记忆唤醒的美人鱼。
蓝光刚刚描摹出通体雪白遍体流光的身姿,修眉俊眼,腮凝新荔,她手上的动作似乎正在轻解罗裳,****的双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引起观者无尽的遐想——
她是要去温泉中沐浴,还是要上兰舟独酌?她是不堪一日棋酒歌赋之累,要回自己秀榻上小憩,还是打算换上一套亲手绣制的羽衣华服,迎接自己久游才归的夫君?
一幅幅香艳扑鼻,芳髓透骨的画卷在天亦棠雨眼前渐次展开。玉美人仿佛盈盈走来,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更显得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仙乡,又要归往何处绝尘?是什么使她容光焕发,又是谁将她的样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绝艳不朽?
然而,仪态万千的玉美人并未能延续他二人对人间至美的想象。玉美人似乎因酒微醺的朦胧凤眼蓦地一睁,天亦被这目光猝不及防地一照,就如从九天云海直坠入烈火地狱!
那一双鲜红如血染的赤目,怨毒之光就如从灵魂深处奔跃射来,残破而空洞的瞳仁残酷而诡异得笑着,那红如珊瑚珠子的血,已经一滴滴顺着白玉面颊流下,顷刻间染遍美人莹白的全身!
天亦牵着棠雨的手退后数步,狂漫的鲜血在玉美人脚下漫延开来,如同一只爱怜的血掌,将玉美人捧在手中。
“那双血眼,是怨灵?”谁会料到,这个丰神冶丽的仙子玉像中竟藏着如此强大的怨灵,这种怨气可不是普通刀剑术法可以对付。
“月神剑的剑气,果然能解开我血魂姬的封印。”玉美人丹唇才启,其声如微风振箫,单是淡淡一语便如此动人心魄,真不知这张嘴吟起诗、唱起歌来,该有多么倾倒众生。
天亦自然无心欣赏玉美人声音之美。他警惕道:“血魂姬?你是人是鬼还是妖,为何会在这墓中?”
“人?鬼?妖?不要跟我提这些肮脏的东西!”玉美人薄怒中杏腮微赤,话音却仍如咏叹春色般温柔,“本宫是仙,是天外云海绛霄宫大光明仙君的天妃,岂是地面上的卑微蝼蚁可以比得!”
绛霄宫?天亦心中一凛,这个怨灵竟自称是他幼时所居废宫,绛霄宫的旧主?
“不错,她正是二十年前被夜之伤天火烧毁的绛霄宫旧主,大光明君天妃,夙瑶。”疏岚的声音依旧苍白无力。他刚才的沉默,难道都是因为太过虚弱?
“疏岚,你我一个被天火焚烧兵解,一个被月神贬下凡间,没想到我在凡间荒废了二十年,你仍不是我的对手。”夙瑶似乎很自豪,难道刚才她已跟疏岚交过手了?
夙瑶说毕,玉雕的手臂轻轻一挥,四壁如雪,竟在墙上映照出一个蓝衣泱泱,不施粉黛而英姿飒爽的女子图像。那女子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捏着剑诀,似要在空中舞出剑花。
天亦不由再次惊呆——如果说刚才看到玉像流血是既惊且恐,那这一次就是又惊又疑,不可置信:
这蓝衣女子舞剑的姿势,是微澜剑法中的一式“怀刃浴血”,而她的神容态度,却明明与若晴一模一样!
血魂姬为何要在墙上打出若晴的样子?难道是想以若晴画像施放幻术,扰乱疏岚心智?
天亦心念一转,不对,这画中人不是若晴。若晴在微澜门中专攻医理和治愈系仙术,她是从不拿剑,也不会用剑的!
既如此……与若晴相貌一般无二,又能使得这一手“怀刃浴血”的,还有谁?
“哼,二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你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在漪沦山上舞剑的凡间女子。”血魂姬不屑道,“你每日无心修炼,在卷云台上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人妇,又身为人母。你苦苦央求月神,月神只得等过屠魔血战结束贬你下界,谁知你一下界,那短命女子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