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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死酷党人(4)

星期六的晚上,麦坎默多正式成为了分会一员。他本以为芝加哥的老会员不需要举行任何仪式便可以自动入会。可是维尔米萨却有它引以为荣的独特仪式,而每一个正式入会的人都必须通过这种仪式。大会是在工会楼里一间专为举行这种仪式而设的宽大房间里召开的,维尔米萨有六十多个会员聚集在此,但这远非该组织的全部力量,山谷中还有一些他们的分会,两侧的山上也还有分会。在发生重大事件时,各地的人员会相互调动,所以,一些本地的犯罪事件就可以由其他分会的人去做。整个煤矿区大约有不下五百名会员散布在各地。

宽敞的会议室内,人们围站在一张长桌周围。旁边放着另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酒瓶和玻璃杯,一些会员早已经等不及要将它们一饮而尽了。麦金蒂坐在主位上,头上戴着的一顶黑色平顶绒帽盖住了他那蓬乱的黑发。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长带,如同主教举行仪式时佩戴的圣带,这使得他像极了一个主持魔鬼仪式的祭司。坐在麦金蒂左右两旁的,是分会里的一些重要人物,特德·鲍德温就是其中生性凶残而面貌俊秀的一位。这些人都戴着绶带或是徽章,以显示出各自的地位。他们大都是中年人,而其他会员则是十八至二十五岁的青年,这些会员时刻准备为他们卖命。那些长者大多面相凶残、目无法纪,但在那些普通成员的脸上,你很难相信这些热情、坦荡的年轻人,竟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们坏事做尽,并以此为荣,发自内心地崇拜所谓“办事利落”的出名人物。

出于这种扭曲的人格,他们甚至会主动去杀害一些从未得罪过他们的人,而这些人往往与他们素未谋面。而事成之后,他们竟会为是谁造成那致命的一击而争论不休,并以向同伴描述死者被害时的惨叫声和身体扭曲的惨状为乐。

一开始,他们在安排部署的时候还加以保密,可一旦成为了事实,就开始大肆鼓吹和宣扬自己的罪行。因为法律对他们形同虚设,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指证,此外,他们还有无数随叫随到的证人和丰厚酬金,不愁找不着国内一些高明的律师来为自己辩护。十年来,他们为非作歹、无所顾忌,却没有一个人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唯一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就是那些受害者,尽管这些人寡不敌众或突然遭到袭击,但却时常留给匪徒们以深刻的教训。

此前麦坎默多就得到过提醒,说入会之时得吃点苦头,可却没人告诉他那究竟是什么。现在,他被两名表情严肃的弟兄带到外室。透过隔板墙,他隐约听到会议室里嘈杂的声响。有人偶尔提到他的名字,麦坎默多知道他们正在讨论他的入会问题。后来,一个斜挎着黄绿两色肩带的内部警卫走了进来,说:“身主有令,缚住他的双臂,蒙上双眼,把他领进来。”

这三个人将麦坎默多的外衣脱下,卷起他右臂的衣袖,并用一条绳子迅速地捆住他的双肘。然后又用一顶厚厚的黑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这样,麦坎默多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他被重新带回了会议室。

扣着帽子的麦坎默多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十分压抑。他只听到周围人们低声细语的声音。随后,透过耳朵上蒙着的东西,他又听到了麦金蒂那低沉的,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杰克·麦坎默多,你早就加入了自由人会,是吗?”

麦坎默多点头表示同意。

“你是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的会员吗?”

麦坎默多再次点了点头。

“黑夜是不愉快的。”那声音说。

“是的,对于旅途中的异乡人,黑夜是不愉快的。”麦坎默多答道。

“阴云密布。”

“是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弟兄们满意吗?”身主问道。

人群里传来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兄弟,通过你的暗语和回答,我们确信你是自己人,”麦金蒂说道,“不过你得明白,在本地和其他县城,我们有独特的仪式和一定的责任。你准备试一试吗?”

“我准备好了。”

“你是一个坚强勇敢的人吗?”

“对。”

“请你向前迈一大步来证明。”

话音未落,麦坎默多便感到有两个尖硬的东西直抵着双眼,似乎他若向前迈步,就将有可能失去双目。但麦坎默多依然鼓起勇气坚定地向前迈出了一大步,于是那压在他眼上的东西便被拿开了。又是一阵小声的赞许。

“他是一个坚强勇敢的人,”那个声音说道,“你能忍受苦痛吗?”

“别人能承受的,我也能承受。”麦坎默多答道。

“试试他!”

麦坎默多忽然感到前臂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他竭力不使自己喊出声来。这种突然的疼痛几乎使他昏厥过去,但他咬紧牙关,握紧双拳,忍下了这极度的痛苦。

“再厉害些,我也能承受。”麦坎默多大声说道。

这次他听到了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声。一个新来者能得到如此热烈的赞许,这在分会中还从未有过。大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接着那顶罩在他头上的帽子也被摘掉了。他站在那儿,微笑地接受弟兄们的祝贺。

“还有一句话,麦坎默多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既已宣誓入会并保守秘密,应当知道任何违背誓言的行为,都将会被立即处死。”

“我知道。”麦坎默多说道。

“那么你会在任何情况下都服从身主的命令吗?”

“我服从。”

“那么,我以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身主的身份,欢迎你入会,享有本会特权,参与本会辩论。斯坎伦兄弟,请你把酒摆在桌上,让我们为这位名不虚传的兄弟干杯!”

人们把外衣递给了麦坎默多,在穿上外衣前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时右臂仍然如针扎般疼痛。他的前臂上被烙下了一个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印子又深又红,像是烙铁的印迹。他身边的人也卷起了袖子,让他看他们身上的分会标志。

“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标志,”其中一个人说道,“可都没有像你这么勇敢地去面对它。”

“咳,没什么。”麦坎默多说道,可他的胳膊此时依然火烧火燎地疼。

当入会仪式结束后,酒也喝光了,大家便开始讨论会中事务。麦坎默多习惯了芝加哥分会那种无聊的场合,而这里的会议内容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并且愈听愈感到惊奇。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麦金蒂说道,“是朗读来自默顿县第二百四十九分会身主温德尔的信。他在信中说:

亲爱的先生:

我们有必要联合起来,共同对付邻区的斯图玛斯煤矿主安德鲁·雷。还记得你们去年秋季和警察发生纠葛的事吧,当时我们曾派了两个弟兄去帮忙。现在,请你们派两个得力的人来,本会的斯库勒希金负责接待他们,你知道地址。斯库勒希金会告诉他们行动开始的时间和地点。

你的朋友J.W.温德尔”

“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温德尔从未拒绝过我们,这次我们也不能拒绝他。”麦金蒂停顿了一下,他那阴鸷、狠毒的双眼向室内环视一周,问道,“有谁愿意前去?”

几个年轻人举起手来。麦金蒂看着他们,赞同地笑了。

“你可以去,老虎科马克。如果你干得像上次一样漂亮,就一定能成。还有你,威尔逊。”

“我没有手枪。”那人说,他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你这是头一次?好,新人总要锻炼一下的,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至于手枪,你会发现,它正在等着你,不然就是我弄错了。如果你们星期一能回来报到,时间足够了,那时你们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这次可有报酬吗?”科马克问道,他是一个体格健壮、皮肤黝黑、相貌狰狞的年轻人,由于他的凶残,人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老虎”。

“别担心报酬。你们是为了荣誉而做这件事的。也许事成以后会得到一点回报。”

“那人究竟闯了什么祸呢?”年轻的威尔逊问道。

“你显然不该问这个,他们已经对那人作出了判决,其他事与我们无关,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替他们去惩罚他。他们来帮我们办事时同样如此。说到这儿,下星期默顿分会就有两个弟兄来我们这里帮忙的。”

“他们是谁?”有人问道。

“你最好什么都别问。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么证词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不会惹来麻烦。不过他们会把事情干得干净利落。”

“还有一件事,该做个了结了!”特德·鲍德温叫道,“上星期我们就有三个弟兄被工头布莱德解雇了,早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怎么做?”麦坎默多小声问身边的人。

“给他一颗大号子弹完事!”那人高声笑道,“你看这办法如何?兄弟。”

麦坎默多现在已成为这个邪恶组织中的一分子,他的灵魂似乎已融入这种精神中。

“我很喜欢,”麦坎默多说道,“这正是英雄少年的用武之地啊!”

身边听到他们对话的人都赞不绝口。

“怎么回事?”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黑脸身主问道。

“先生,这位新来的弟兄认为我们的办法很对他胃口。”

麦坎默多立即站起身说:“我要说,尊敬的身主,倘若有机会为本会出力,我将感到万分荣幸。”

大家都对他交口称赞,好像看到一轮朝日从地平线上跃起。可对于一些年长的会员来说,这些似乎言之过早。

“我提议,”一个面如鹫鹰,胡须花白的长者说,他就是坐在身主旁边的书记哈拉威,“麦坎默多兄弟应该等待时机,听从分会安排。”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我随时听从安排。”麦坎默多说。

“兄弟,你很快就有机会了,”身主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一个甘愿效力者,我们也相信你完全能够胜任。今晚倒是有件小事,如果你愿意,可以出一臂之力。”

“我愿意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无论怎样,今晚你可以来,这有助于你了解我们团体的主张,我以后还要宣布这主张。此外,”他看了看议程表说,“我还有一两件事要讲。首先,我想问一下我们银行的结存情况,要给吉姆·卡纳威的遗孀发抚恤金。他是在为分会效力时丧命的,我们有责任替他照顾亲人。”

“吉姆是在上个月奉命处死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时殉职的。”麦坎默多身旁的人对他说。

“我们手头还算宽裕,”会计司库面前放着银行储蓄本,报告说,“近来各商行很大方。马克斯·林德公司缴纳的五百美元还没动用。沃尔克兄弟企业进账一百美元,可我做主退了回去,我要的是五百美元。如果星期三还得不到答复,他们的卷扬机就会发生故障。去年也是在烧毁了他们的轧碎机后,他们才懂得变通的。还有西部煤矿公司交了年费。我们有足够的资金去进行一切活动。”

“阿尔奇·斯温顿怎么样?”一个弟兄问道。

“他已经变卖资产,离开这儿了。这个老不死的给我们留下一张字条说,他宁肯在纽约做一个自由的清道夫,也不愿在一个敲诈勒索集团的所谓保护下做一个大矿主。天啊,这字条是在他逃走之后才收到的,我猜他再也不敢回这里来了。”

一位长者从桌子的另一端站起来,他长着一双浓眉,面容祥和,脸刮得干干净净。

“司库先生,”他说,“我可以问一下,是谁买下了那个被我们赶跑的人的矿产吗?”

“可以,莫里斯兄弟。他的矿产是由州里和默顿县铁路公司买下的。”

“那么去年,托德曼和李氏矿产又是被谁买下的?”

“也是他们,莫里斯兄弟。”

“最近蒙森铁矿、舒曼铁矿、冯德尔铁矿以及亚特兰德铁矿都纷纷出让了,又是谁买走的?”

“都是被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收购的。”

“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既然他们不能把矿产从这里带走,那么是谁买走它们,又与我们何干?”

“我十分尊敬您,我的身主,但我认为这事与我们密切相关。近十年来,这种变化始终在进行着,我们赶跑了一个又一个小商人,可结果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些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比如铁路公司、煤铁总公司等等,这些公司的总部都在纽约或是费城,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即使赶走了那些不听话的小煤矿主,但也只是又将迎来一个替代他的人而已,这反而使得我们自己处境危险。那些小商人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他们没钱又没势,只要我们不过分苛刻,他们就只能依附于我们而生存。可如果是那些大公司发觉我们会影响到他们的发展,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设法打垮我们,把我们送上法庭。”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有些神情沮丧,沉默不语。他们曾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以至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将来是否会得到报应。然而现在,在听完莫里斯的一席话之后,即使是最不顾一切的人也会感到扫兴。

“请听我一句劝告,”莫里斯继续说道,“我们应当学会适可而止。倘若有朝一日小煤矿主全都不复存在,那么我们这个团体也必将遭到重创。”

忠言逆耳。当莫里斯结束发言,回到座位上时,立刻传来了一些人的反对声。麦金蒂紧蹙双眉,脸色阴郁地站起身来。

“莫里斯兄弟,你总是过分担忧。我想只要弟兄们齐心协力,恐怕在美国还找不到能跟我们正面较量的势力。难道我们不是常常在法庭上与对手较量吗?我敢说那些大公司会看到,他们若是向我们付款,要比跟我们作对容易得多。现在,弟兄们,”说着,麦金蒂摘下了他的平顶绒帽和圣带,“今晚的会到此结束,散会前还有一件小事要提醒各位:现在是举起酒杯、尽情欢乐的时候了。”

人的本性实在是难以捉摸。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毁灭别人的家庭,眼见那些受害者的妻室悲啼、儿女无依,却不曾感到愧疚,毫无恻隐之心。然而当他们听到悲切动情的音乐时,竟也会因感动而落泪。麦坎默多有着一副男高音的圆润嗓音,即使他以前从未获得过弟兄们的赞赏,可是,当《玛丽,我坐在篱垣上》和《在亚伦河畔》的演唱结束时,他的歌声也深深地打动了他们。

就在第一个夜晚,这个新会员使自己成为了众弟兄中极受欢迎的一员,已经预示着他将获得晋升,身居高位。要真正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自由人会会员,除了获得好评外,还需要具备另外一些条件,而这个晚上还没有结束,麦坎默多在这方面就已经得到了众人的认可。酒过三巡,人们早已是醉意蒙眬,此时,身主又一次站起身来说道:“弟兄们,这镇上有一个人必须铲除,你们也已经看到了他是怎样对我们横加指责、出言不逊。此人正是《先驱报》的詹姆士·斯坦格。”

这时人群里响起一阵低语,人们开始诅咒发誓。麦金蒂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读起来:

“法律与秩序!

这是斯坦格加的标题。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

自首次暗杀事件发生以来,即表明了我们中间存在着一个犯罪组织,从此他们的暴行从未间断,至今已过十二载。时至今日,他们的罪行已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地,使我们所生活的地方成了文明世界之耻。我们的国家曾博纳来自欧洲专政下逃亡的移民,何曾料想竟会得到如此的回报?这些暴徒如今竟欺凌曾为他们提供栖身之地的恩主,为所欲为、目无法纪。难道我们竟能允许他们在象征自由的星条旗之下,建立一个无法无天的恐怖主义乐园吗?这些事情都令人心生恐惧,仿佛置身于东方最腐朽的君主国度。众所周知,他们臭名昭著,其组织也早已公之于众。我们还能对他们容忍多久?我们怎能永远生活在……”

“够了,我再也不想听到这些废话了!”麦金蒂大叫着把报纸扔在桌上,“这就是斯坦格对我们的控诉。我现在要问,我们应该怎样处理他?”

“把他杀了!”会场里响起许多杀气腾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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