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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死酷党人(7)

就在当晚,这两个人来了,每人提着一只手提包。劳伦年龄稍长,显得沉默寡言,是精明又稳重的人。他穿着一件旧礼服大衣,头戴一顶软毡帽,灰白色胡子乱蓬蓬的,看上去像个巡回传教士。他的伙伴安德鲁斯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坦率而开朗,他的言谈举止就好像是一个欢快的度假者。这两人都拒绝饮酒,从各方面看都像是个地道的党徒。他们是该组织中得力的工具和杀人凶手。劳伦曾参与过十四次这种活动,安德鲁斯也有过三次类似的经历。

麦坎默多发现,他们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津津乐道,带着为组织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骄傲神情,但却只字不提他们眼前所要做的事。

“他们之所以选我们来,是因为我和这个孩子都滴酒不沾,”劳伦解释说,“他们相信我们绝不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这是县代表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请你们不要见怪。”

“当然了,我们都在为分会办事。”斯坎伦说道,此时四人正在共进晚餐。

“的确如此,我们很乐意谈论关于查理·威廉斯或是西蒙·伯特的案子,以及过去的其他凶杀案。可是在我们完成这件事之前,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这里倒是有六七个人真该教训教训。”麦坎默多咒骂道,“我猜你们的目标该不会是铁矿区的杰克·诺克斯吧?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收拾他。”

“不,还没轮到他。”

“那么是赫尔曼·斯特劳斯?”

“不,也不是。”

“好吧,既然你们不肯说,我们也不勉强,可是我很愿意知道。”

劳伦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是坚决不肯开口。

尽管他们缄默不语,斯坎伦和麦坎默多却决心一探究竟,去看看他们所谓的“游戏”。因此,一天清晨,当麦坎默多终于听到他们蹑手蹑脚下楼的声音时,便叫醒了斯坎伦,二人快速换上衣服。此时天还没亮,房门大开着。借着灯光,他们看见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大街上,麦坎默多和斯坎伦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踏雪而行。

他们的住所靠近小镇边缘,那两个人很快来到了小镇外的十字路口处,那里已经有三个人早在等着了。劳伦和安德鲁斯匆匆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一同前行。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件大活计,所以需要这么多人。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几条小径分别通往各个矿场,这些人踏上了那条通往克劳山的路。掌握这个矿场的主人,是一个极具魄力且精明能干的人,此人名叫乔塞亚·邓恩,来自英国。他精力充沛、不畏邪恶,长期以来,他所经营的矿场在这个被恐怖笼罩的山谷中,依然保持着严明的纪律,秩序井然。

天色已经大亮,工人们正赶往工地。他们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沿着煤黑色的小路走去。

麦坎默多和斯坎伦混在这群人中,与他们跟踪的人保持着视线之内的距离。一股浓烟升起,随后传来了一阵汽笛刺耳的鸣叫声。这是开工前的预备铃,预示着这一天工作的开始,十分钟后工人们就要乘坐罐笼下井去劳动了。

他们来到矿井周围的空地上,上百名矿工站在那里,因为天气十分寒冷,他们不住地跺着脚,向手上呵着热气。那几个陌生人站在机房附近的阴影中。斯坎伦和麦坎默多爬到附近一堆煤渣上,从这里可以观望整个矿场。他们看到矿务技师,这位大胡子的苏格兰人蒙西斯从机房里走出来,吹响哨子,指挥着罐笼降下去。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向矿井走去,他脸刮得光光的,看起来十分诚恳。在他走过来时,发现机房旁站着一群默不做声的家伙,他们把帽子压得很低,竖起的大衣领子遮住了脸。一瞬间,这个经理预感到死神正向他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但他很快又想到了自己的职责,不顾一切地走过去驱逐这些入侵者。

“你们是什么人?”他一面走过去,一面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时少年安德鲁斯向前走了一步,一枪击中他的肚子。几百名等候上工的矿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瘫痪了似的一动不动。这个经理双手捂住伤口,弯下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这时,另一个凶手又开了枪,他的身子便向一侧倒下去,在一堆矿渣上挣扎。那个苏格兰人蒙西斯忽然大吼一声,拾起一根大铁扳手向这些杀人犯冲去,可是两颗射向他脸上的子弹立即要了他的命,最终他倒在了凶手们的脚旁。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喧哗声,一些矿工拥向前来,可是这些凶手朝人群上方连发数枪,惊慌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一些人径直逃到了维尔米萨,跑回了自己家中。

少数几个胆大的人又聚集起来,重新返回了矿场,但凶手们早已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虽然这些人当着上百名旁观者的面杀害了两条人命,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发誓说认得出他们。

斯坎伦和麦坎默多返身回家。一路上,斯坎伦心情懊丧,因为这是他头一回亲自目睹一场凶杀,并且也没有他原本认为的那样是一种“游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被害人的妻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直萦绕在他们耳边。麦坎默多受到了很大震动,沉默不语,不过他对自己同伴的懦弱表现,却也不以为然。

“是的,这像是一场战争,”麦坎默多反复地说道,“这是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无论在什么地方,随时准备着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这天夜里,工会大楼的分会办公室里挤满了狂欢的人群。克劳山煤矿经理和技师的死,让其他受到勒索和吓破了胆的公司均受控于分会势力。他们不仅为这次刺杀行动的成功庆祝,也是在庆祝本分会多年来所取得的胜利。

在县代表派来的五名杀手圆满完成了任务后,作为回报,他要求维尔米萨分会秘密选派三个人去刺杀斯特克罗伊市的威廉·黑尔斯。此人是吉尔默顿地区一个声名显赫、受人爱戴的矿主。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他的敌人,因为他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个模范的雇主。他坚持在工作中讲求效率,曾解雇了几名酗酒闹事的懒散员工,但这些人恰恰是这个万恶组织的成员。即使面临死亡的恐吓,他也不曾动摇过决心。然而,在这个自由文明的国度里,他却被人杀害了。

特德·鲍德温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他此时正摊开四肢半躺在身主旁边的荣誉席上。绯红的面孔以及充满血丝的双眼都表明他彻夜未眠,并且饮酒过量。此前他和两个同伴在山中整整守了一夜。他们衣冠不整,疲惫不堪,可他们受到的欢迎,却是过去那些从敢死队回来的英雄们从未得到的。

他们兴致勃勃地一遍又一遍描述着这次经历,随之而来的是兴奋的喝彩和狂笑声。黄昏时分,他们就埋伏在陡峭的山顶上,等待着猎物从这里经过。他们知道,马儿在这里必须缓辔而行。天气严寒,被害者尚未来得及从毛皮大衣中掏出手枪,就被他们拖下马来,一连打了好几枪。他曾高声求饶,这求饶声竟成了死酷党人反复模仿的笑柄。

“让我们再听听他是怎么号叫的。”这群人叫喊道。

他们当中没有人认识死者,然而这杀人行凶之事让他们津津乐道,与此同时,他们是在向吉尔默顿地区的死酷党人表明,维尔米萨分会的弟兄是值得信赖的。

只有一件事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当他们仍在向这具僵卧的尸体倾倒子弹时,一对夫妇正骑马经过这里。有人提议干掉他们,可这两个人与矿区毫无瓜葛,因此在他们厉声的威胁下,这对夫妇慌慌张张地走开了。而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则被丢弃在山上,警告着那些铁石心肠的矿主,而那三名杰出的复仇者却消失在未曾开拓的荒山僻壤之中。此时他们正享受着胜利,赞扬和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死酷党人得意的日子,整座山谷被阴云所笼罩。然而正如一个深谋远虑的将领会在胜利的时刻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样,身主麦金蒂那双阴鸷恶毒的眼中又浮现出一个计划:向反对他的人发起新的进攻。就在这天晚上,当醉醺醺的酒徒们各自离去后,麦金蒂碰了碰麦坎默多的胳膊,将他引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房间里。

“啊,我的伙计,”麦金蒂说道,“现在终于找到一个让你大显身手的机会了。你可以按你的想法去办。”

“我为此感到骄傲。”麦坎默多回答说。

“你可以带两个帮手,曼德斯和赖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不除去切斯特·威尔考克斯,我们就永远不能安心地待在这里。假如你能把他干掉,煤矿区所有分会的人都会感谢你的。”

“无论如何,我会全力以赴的。他是什么人?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麦金蒂从嘴角取下雪茄,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来,画了一张草图。

“他是戴克铁矿公司的主管,作风硬派,是个老海军陆战队上士,在战争中负过伤,头发灰白。我们曾两次试图干掉他,但都没有成功,吉姆·卡纳威甚至为此丢了性命,现在就由你来完成它吧。瞧,这就是那所房子,位于戴克铁矿公司铁矿区的十字路口上,仅此一家,正如这张图上画的一样,听不到任何动静。这事不能白天去干,他的枪法又快又准,而且不问话就开枪。可到了晚上,对了,他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住在一起,还有一个用人,你得把他们全都干掉,无别的抉择。如果你在他的门前放一包炸药,上面用一根导火线……”

“这个人干了些什么?”

“我不是已经说过他开枪打死了吉姆·卡纳威吗?”

“他为什么要向他开枪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卡纳威就是在夜里靠近他房子时被他开枪打死的。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你现在就去为这事准备一下吧。”

“还有妇女和两个孩子,把他们一起干掉吗?”

“不然我们要怎么干掉他?”

“他们是无辜的,这似乎太狠了点。”

“这是什么蠢话?难道你变卦了吗?”

“放松些,参议员先生,别急!我说过什么话或是做过什么,让你觉得我会违抗身主的命令呢?不管是对或是错,这里由你说了算。”

“那么,你会完成它吗?”

“当然,我会去的。”

“什么时候?”

“啊,我需要一两个晚上,去观察一下那所房子,拟订方案,然后……”

“太好了,”麦金蒂握着他的手说道,“这事儿就由你去办了。我们会准备好一切为你接风洗尘。这最后的致命一击会让他们全都向我们屈服。”

这突如其来的使命让麦坎默多陷入了沉思。切斯特·威尔考克斯的那所孤零零的房子,离维尔米萨大约五英里。就在这天夜里,麦坎默多独自一人去查探情况,当他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第二天,他找到了曼德斯和赖里,这是两个轻率鲁莽的年轻人,他们兴高采烈,像是要去参加围猎一样。

又过了两夜,他们相约在镇外碰面,三人带着武器,其中一人背着一袋采石场用的炸药。当他们来到这所孤零零的房子附近时,已是深夜两点。夜里刮着大风,月光在云朵的遮挡下时隐时现。他们担心引来猎犬,于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着步子,手中握着上了膛的枪。可是只听见疾风怒吼,树影摇曳,四下里寂静无声。

麦坎默多在这所孤宅门外静静地站着,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响,便把炸药包放在了门边,用小刀捅破了一个洞,点燃了导火线,然后和两个同伙撤到了远处的安全地带,蹲在一个沟里察看。远处的房屋在爆炸的轰鸣声下变成了一座废墟,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在该组织的血腥史上,还从未有过如此利落的杰作。

但不巧的是,他们这番经过周密策划的果断行动却扑了空。切斯特·威尔考克斯得知许多人被害后,早已料到了死酷党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就在前一天,他已举家搬迁至一个不为人知、安全可靠的地方去了,并且有一队警察监护。被炸毁的只是一所空房子,而这位坚毅果敢的老海军陆战队上士依然在戴克铁矿区严格地管理着他的工人们。

“让我来收拾他。”麦坎默多说道,“把他留给我,就算等上一年时间,我也要把他干掉。”

分会里的人们对他报以感激和信任,这事儿就算暂时结束了。

几周后,报纸上出现了一条消息,威尔考克斯遭人伏击而丧命。分会的弟兄们心知肚明,那是麦坎默多在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

这就是自由人分会的手段,是死酷党人的所为。他们制造出恐怖,统治着整个广袤富庶的山谷,长期以来,这里的人们始终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着墨记录下这些罪恶的事实呢?难道我所描绘的事实还不足以说清这些人的本性和他们的手法吗?

这些人的罪恶行径早已载入历史,人们可以从这些记载中看到更多细节。关于两名警察亨特和伊温斯枪击事件,是由于他们竟胆敢逮捕了两名死酷党人--这两起谋杀案是维尔米萨分会策划并实施的,这些人残忍杀害了两名孤立无援、被解除了武装的警察。还有拉贝太太被枪杀案,这是由于身主麦金蒂命人将她丈夫打得半死,她却紧抱着丈夫不放。以及老詹金斯的遇害,随后他的弟弟也惨遭杀害。此外,詹姆斯·默多克被折磨致残,斯坦霍斯全家被炸,斯德鲁斯被谋杀……惨案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这个令人恐惧的寒冬里。

死亡的阴影暗无天日地笼罩着恐怖谷。春天来了,溪水潺潺,草木日益繁茂,给饱经寒霜的大自然带来了生机,可是生活在这恐怖谷里的人们却依然看不到一丝希望。他们头上笼罩的阴云,在一八七五年初夏来临之时,已经到了最黑暗的时刻。

六 危机

这是恐怖统治达到顶峰的时期。麦坎默多已晋升为会中的执事,大有希望成为继麦金蒂之后的第二个身主。现在他的同伙在行事之前都要来征求他的意见,没有他的指点和协助,他们将一事无成。但是,随着他的名声在自由人会中不断扩大,维尔米萨的市民对他的仇视也与日俱增。尽管面临着恐怖的威胁,但市民们已经决心联合起来抵抗他们的压迫者。死酷党人得到消息说:有人在先驱报社内秘密组织集会,并且为守法的平民分发了武器。麦金蒂和他的手下们对此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武器精良,而对手则是一盘散沙,毫无权势,他们的行动大多是以漫无目标的空谈和无能为力的逮捕而结束罢了。这就是麦金蒂、麦坎默多以及会中强势者们的一致看法。

分会成员们通常是在星期六的晚上集会。五月里的一天傍晚,正当麦坎默多刚要出门去参加集会时,莫里斯忽然来拜访他。这个被分会弟兄们嗤之以鼻的胆小者,此时正满面愁容,紧皱双眉,慈祥的面容显得憔悴而消瘦。

“我们可以简单聊两句吗,麦坎默多先生?”

“当然。”

“我从未忘记,我们曾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即使是对身主你也守口如瓶。”

“既然你信任我,我还能怎么办呢?但这并不代表我同意你所说的话。”

“这点我很清楚。不过能让我说出真心话的人也只有你了。现在我有一个秘密。”他把手握在胸前说,“它使我心急如焚。我真希望这件事降临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而不是我。一旦我把它说出来,势必会有人为此丧命。可如果我不说,那我们都要完蛋。愿上帝指引我,现在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麦坎默多望着这个浑身颤抖、目光恳切的人,转身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

“现在这东西就是你的特效药。”麦坎默多说,“请你告诉我吧。”

莫里斯把酒喝了,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我只用说一句话,你就会明白了。”他说,“有个侦探已经开始调查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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