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晨曦很温暖,从玻璃窗照进来,正好有一缕落在肩头,灰尘在里面清晰可见,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可爱的金黄色。
“喂,冯风,你还要不上去上学了?万一迟到怎么办?”他母亲孙文芳端着一只碗,一边扒着饭,边拿脚尖蹴开门走了进来。
他很是不耐烦地用被子遮住脸,齆着声音道:“哎呀,大清早的你是要做什么啊?你退了休没事去跳跳早操舞舞剑多好啊!干嘛非要来折腾我?”
孙文芳一把掀开他的被子,骂道:“你这小子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老娘退休还早着呢?你就帮我规划人生了啊?还舞剑?我看你真是挺贱的!说我折腾你,你迟到了老师打电话来请家长,那是折腾我!”她这么连珠炮似地说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冯风虚着眼不想睁开,他眼角余光瞟到他妈居然变成长发了,还是以前流行过一阵的碎卷的大波浪。
“妈,你接头发啦?还是戴的假发?你怎么......这么年轻......”他突然发觉他母亲换了发型连皮肤也变得紧致了太多,于是满腹狐疑地问道。
孙文芳不耐烦地把碗里的饭继续往嘴里一刻不停地扒拉着,“你少在这里跟我装疯!快点起床,你爸马上要走了,我马上也要去上班了!”她说完走到放衣服的沙发边,一把将他的衣服裤子给甩了过来,“快穿上!”
冯风傻愣愣地低头一看,白衣蓝裤,眼前摆着的竟然是他初中时候的校服,衣服上还有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画脏的记号笔的印记。他那一刻似乎是已经开始在怀疑什么了,忙一伸手摸住自己的头顶。
“咦......刘海呢?”冯风发现自己的头发居然一夜之间就变成寸头,再把右手背反过来一看,连前几天心情不好时用烟头在上面烫的烧灼痕迹都不见了,皮肤白了很多,手腕也细了很多。
他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几把穿好,然后踩着一双很久没有穿过的那种运动鞋就跑出了房间去。
第一眼就看见客厅里摆着的那个42英寸的LED电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19英寸左右的显像管式的小彩电。他的电脑桌也没有了,那个地方空荡荡地。写字台上放着一摞教科书,他随手拿起一本化学书来翻了几页,上面的笔记全是自己的。
“什么情况?”他的心狂跳不止。
“磨蹭什么呢?快点走吧!”一个声音传来。
冯风抬头一看,是他父亲冯国屏,穿着水产店的工装,和他妈一样,也是一副年轻二十岁的模样。冯国屏走过来,把只头盔往他怀里一赛,朝着他房间努了努嘴,低声道:“快点,呆会儿你妈又要发飘拿我们父子出气了。”
还等不及冯风做出什么反应来,冯国屏就把他拉到了门口,骑上摩托车,打着火,对冯风道:“走了,还愣着干嘛?”
他糊里糊涂地就上了他爸的摩托,被载到了从前念书的盟竞中学门口被扔下来,他爸丢了句“中午记得到你奶奶医院来吃饭。”就走了。
那个时候正是学生进校的高峰期,那些穿着一样校服的孩子成群结对地走进校门。有些面容平实,径直往学校里面走;有些嬉皮笑脸,男男女女扎着堆儿地蹲在学校外面的马路边抽烟;还有些则围在一旁的小吃摊那里买各种炸土豆、酸辣水粉来解馋。
冯风这时候只知道茫然地站在校门外不知所措了,他望着街对面那一排很多年前就拆掉了,当年还是瓦房的商铺出神。
“冯风,还不快进去,还有十五分钟就上早自习了!”有一个背着书包的人从身边走过,和他打了个招呼。冯风大约觉得他是以前初中时候的班长,叫什么“俊超”来着。他记不得那么多了,他想起父亲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让他去奶奶的医院吃饭。他奶奶在2013年就去世了,在他初中的时候,她老人家的确因为急性阑尾炎住过一次院,就在隔着几条街以外的市第六医院。
冯风再一次看了看对面的商铺,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大概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还要去医院最后证实一下。于是逆着那些学生过来的方向向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一会儿他站在医院底楼的护士站柜台外,问道:“请问72岁的李翠贞老人在那一间病房?”
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护士拿一个用夹子夹住的本子翻看了下,说道:“李翠贞是吧?在七楼的707病房。”
“哦!”冯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咯噔一下。
他在那里找了好久的电梯入口,突然才想起他奶奶住院的时候,六医院是没有电梯的,因为那段时间他父亲中午要抽时间去医院送饭,冯风回家没有着落,就顺便在那里一起吃,他那时候每天最烦的事情那是从那七层楼爬上去又爬下来。
他徒步上去,挨着一间间地看门牌找到了707,进门的那个床位上躺着一个穿着条纹病服的老人,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半靠在病床上眯着眼打盹。
“奶奶?”冯风叫了一声。
老人睁开眼来朝他看了看,神情有些疑惑,“诶,孩子,你不去上学跑医院来干什么?”又看他一脸呆滞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师骂你了?还是那几个孩子又欺负你了?”
她说起“那几个孩子欺负你了”冯风就想起他有一段时间老被班里几个同学欺负,欺负得他都快受不了了,于是和奶奶说了几句,他记得奶奶还说第二天就去找老师的,结果当晚就阑尾炎发作住院去了。
“孩子,你说啊?怎么了?”她又问了一句。
冯风这才止住思绪,他勉强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我们今天要交两块钱数学工具费,统一买圆规、尺子什么的,那样划算,我身上没钱,想着医院最近,所以就过来了。”
李翠贞把旁边柜子上的一个碗拿开,那下面正好压着几张零碎钞票,顺手递给他,“拿去吧!刚好我劳烦旁边病床这位孙阿姨的女儿去给我买粥,找回来了七块五毛钱。”
冯风怔了下,接过那钱,全是老版的货币,其中还有一张是久违的两元面值。他假装很用心地把钱放进口袋,笑道:“那奶奶,我中午再来啊!”
“快去吧,一会儿迟到了!”
“哎!没事儿,我向老师请了一会儿假的。”说完他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出去。
“我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回到了以前念初中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变成十多岁时候的样子?”冯风两只手揣在裤兜里,握紧了又送,松开后立即又再次握紧。他望着医院楼梯间的一面镜子里自己稚嫩的模样,又抬头看了看镜子斜角黑板上用粉笔写下的“1998年5月13日”。
他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一切有关的记忆,但是除了自己失业喝闷酒,走到川野桥那里一座废弃的寺庙,然后上了里面的一座塔之外,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想在该怎么办?”他不断重复地这么问着自己,猛地听到一阵熟悉的上课铃声,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又顺路走回了学校门口来。
“不管了,先进去上课吧!”冯风一点头绪都没有,暂时也没有去处。再说出社会这么多年,好久都没有坐到课堂里了,也已经记不得课堂是什么样的了,所以决定先进教室去坐坐。他感觉离开工作单位和繁华的街头,回归一下从前,也许也是缓解他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所以也不管那么多了。
他走到校门口,那个守门的保卫要他出示学生证,冯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学生证?”
“是啊,你的学生证呢?”保卫问道。
“你没见我穿着校服?这还不能证明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冯风白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那个保卫在那儿喊了几声站住,却也并没有追上来,冯风自然就不去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