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蒿自生下领弟,再也没有到地里干活。无人看孩子,只有自己一天到晚在家里守着。三盘六坐八爬叉,十个月里会挪踏。天生聪明伶俐的领弟象只百灵鸟,两个月会辨别人的声音,三个月会看大人的脸色,十个月会站着挪步,一生日会叫爸爸叫妈。五槐用木板给他做了辆小木板车,按上四个木轮子,让她推着走。艾蒿可以腾出手来做点家务活。艾蒿在家里除了缝补浆洗,喂猪做饭,闲下来就纳鞋垫。这是她的拿手活,也是她的爱好。在娘家为闺女时,家庭成分好的同伴中午晚上参加革命活动,她没有资格参加,就在家跟娘学着纳鞋垫以消磨时光。她心灵手也巧;看到好的图案就用铅笔描下来,再用隔印纸印到鞋垫上。什么喜鹊登枝、鸳鸯戏水、孔雀开屏、岁寒三友、富贵吉祥等等。用黄红蓝等,各种颜色的线綉,针脚细密,图案生动。有时把刚绣的鞋垫放在窗台上凉晒,翩翩起舞的蝴蝶围了一片,她纳的鞋垫五槐和自己穿不了,就作为样品放在厨里收藏着,以后留着给女儿给儿媳。最近纳了几副好看的送给二桩。那次二桩为五槐出了气,艾蒿很感激。她知道,如果没有二桩给扎着架子,大狗熊还要变着法欺负他们。她把二桩当成了自己的靠山,有好的东西她都想着二桩。二桩自那次心血来潮地搂抱亲吻她后,每次路过她家门口,都进来以抽烟喝杯水为名,说几句笑话,搂搂抱抱亲热一番。二桩嫂子嫂子地叫的她身上暖,心里甜。二桩象变成一个微小的虫子钻进她的心窝里,丝丝缕缕地痒的难受。
听到门响,艾蒿扔下手里的鞋垫去开门。二桩有几天没来了,艾蒿以为是二桩来了。开了门,见是三奶奶。三奶奶刚从闺女家回来,用包袱提着十个鸡蛋来看领弟。艾蒿说,三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来看看我就很感激,还带东西。三奶奶说,没有啥好吃的,给孩子煮了十个红皮鸡蛋。在你大姑家听说你生了孩子,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只是病了些时日来不了家。艾蒿说,我有了孩子缠住了腿,哪里也动弹不得,没有去看您。三奶奶说,好啦,全好啦。三奶奶看着睡在炕上的领弟,说,这孩子真俊秀,模样象你,皮肤象五槐,那么白那么细,真喜人。那个黄医生医术真是高明,找他看过的人都怀了孕。不过,三奶奶趴在艾蒿的耳边小声说,这人不大正经,听说他在省城医院就是因作风问题被遣返回家的。回家后,风流事又不少。艾蒿听着昕着,羞怯的脸上发热。说,三奶奶别说那些事了,坐下,喝水,吃饼子,我托人给领弟捎的青岛饼干呢。三奶奶拿起饼干蘸着水放进嘴里,两腮蠕动着象个撒了气的皮球。又拍拍艾蒿的肩膀说,五槐家的,常言道,只要开了怀,不愁儿子来。我当时三个闺女后才生了你的两个叔叔,要不是当年生活困难早早去世,现在也已儿孙满堂了。三奶奶又拿起炕上的鞋垫子看,夸赞着:啧啧,你真耐得住性子,现在的年轻媳妇,哪能做出这么细的活。给五槐纳的吧。艾蒿点点头,心里有点热乎啦的。三奶奶说,五槐摊了你这么个巧媳妇,也是那辈子修的福哇。艾蒿说,三奶奶,家里有什么针线活,您老招呼我声。三奶奶高兴地说,好好。你真是天底下难找的好媳妇。
豆子开花,墒沟摸虾。进入汛季,农村就到了挂锄季节。下了几场雨,地里的玉米、大豆就象用手提着长的。老天爷累的淌汗,社员们闲着睡大觉。前几年下雨天,大队组织学《毛选》、学政海,近几年也没有人组织了。艾蒿推醒正在做梦的五槐说,五槐,你真是个觉迷。起来看着领弟,我去看看二桩他爹。听说二桩他爹病了,全村人都去看他呢。
艾蒿提着一小柳条圆斗鸡蛋,去了二桩家。二桩爹在槐树村很有威望。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长,带领村民铺路架桥,开荒造地办了不少好事。“文革”时期受批斗时跪石子咯碎了膝盖骨,三结合时又进了支部班子,村民们都很敬重他。一桩与大狗熊的矛盾与“文革”也有关系。二桩那时是走资派子弟,开始连红卫兵都没资格入。大狗熊是造反派的骨干,斗二桩爹时最狠,尽管那时年龄小都是学生,仇恨的种子一旦埋在心里,就很难自己烂掉。二桩爹病了后,村里大部分社员都来看望他,只有大狗熊不上门。大狗熊因“文革”的事不好意思见二桩爹,如今又与二桩结怨,就更不上门了。
艾蒿提着圆斗走进二桩家的门。二桩正给他爹洗裤子。二桩一拾头说,嫂子来了。艾蒿说,我来看看大爷,好点儿吧。二桩说,好了,睡着了。艾蒿放下小圆斗,说,我替你洗吧。二桩说,尿的拉的太脏,你别沾手了。艾蒿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还是我来吧。二桩让出坐位,艾蒿坐下来替二桩洗。艾蒿说,二桩兄弟,我给大爷带了点鸡蛋,你给他拾出来。还给你带来一件你喜欢的东西。二桩问,是啥?艾蒿说,你自己看吧。二桩掀开鸡蛋上面的花格子毛巾,下面有两双鞋垫子。一双是鸳鸯戏水,一双是粉蝶恋花。二桩拿起鞋垫,像服了带蜜的兴奋剂,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调。嫂子啊,你人长的俊,给我纳的鞋垫简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怎舍得踩在脚下。艾蒿说,看你夸张的,鞋垫就是垫脚的,什么舍得舍不得。你要是喜欢的话,嫂子再给你纳几副,二桩说,叫我如何谢你。艾蒿说,谈什么谢,嫂子除了会纳两双鞋垫子也没有别的用处。
二桩拿着鞋垫一旁兴奋地看着艾蒿。艾蒿两手给二桩爹在搓板上搓着裤子,两只大乳房随着身子的一起一落不住的上下跳动。怀里散发出的奶膻味直往二桩鼻子里钻,引诱的二桩神魂出窍,涨红着脸,呼嗤呼嗤地喘粗气。艾嵩好象被二桩的情欲所感应,停下手里的活歪着头问二桩,你怎么了。二桩说,嫂子你别笑话,我想你了。艾蒿说,嘴皮子。二桩说,真的。双手就把艾蒿抱起来。艾蒿仰面躺在二桩的两臂之间,脸对着二桩的脸说,放下我,我把衣服洗完。大白天的叫人家看见,对你影响不好,
快。二桩耳聋了,哑巴了,象一只饥饿的狼,抱着艾蒿上了自己的炕。
据说漂亮的女人比相貌一般的女人性腺发达,雌性激素分泌得也多,情感丰富,性要求强烈。.因而漂亮女人红杏出墙的概率高。自古至今红颜丽人偷情寻欢者不乏其例,更何况这个自己男人满足不了的艾蒿,且有着寻求别人保护和为五槐生儿子的双重任务。其实艾蒿早就想打二桩的主意,开始与二柱亲热时,她在思想上犹豫过,后悔过,矛盾过。思想斗争的结果最终使她下了决心。为了五槐,为了家庭,为了自己,来牺牲自己的贞操和名声,来寻求今后的幸福和美满的生活。
二桩对于女人的体验,艾蒿是第三个。十八岁那年,人伍的前一天夜里,他第一次搂着那位十八岁的未婚妻,紧张羞涩,浑身发抖。初次的性体验,朦朦胧胧的没留下太深的印象,事后还有点心灰意冷。夜间在部队炊事班伙房值勤时遇到的第二个女人,那是被迫的,不情愿的,恐惧害怕,还有一种被侮辱与被欺骗感。最令她满足的是艾蒿。她的身体和她的名字性格一样,绵软温厚,舒服陶醉。既象小河流水,温情脉脉,情感涓涓,又象激浪漂流,峰高潮涌,起伏跌宕。
窗外传来沉沉的雷声,狂风掀着暴雨,要把门窗敲碎。艾蒿在二桩的怀里有些紧张,她情意绵绵地对二桩说,让我回家吧,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五槐会找我的。二桩说,不,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艾蒿说,你说吧。二桩说,嫁给我。五槐没有生育,你与他不会生出儿子来的。你与五槐离婚理由正当。艾蒿用力推开二桩坐起来。穿好衣服,对二桩说:我离不开五槐。我生的孩子就是五槐的孩子。我对他的不忠,我和你,都是为了五槐。我要给他生儿子,我要让他有一个天伦之乐的晚年。
艾蒿对五槐的感激应当说是胜过情爱的。阶级斗争激烈的时候,艾蒿是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地主爷爷陪当权派站台子,挨批斗,戴纸帽子游街游集。七十多岁了,秋天扫大街,冬天打扫雪。在学校里学生们都叫她地主崽子。回村后和父亲一样,脏活重活都安排她干。伙伴们见到她象见到一个皮肤溃疡的麻疯病人,躲的远远的,生怕沾了病菌身上。她想早出嫁,早日脱离那个地主家庭。结果找了几户人家,都嫌她地主成分而拉倒。在早婚早恋的农村,当时十八岁的姑娘都有了婆家,而她二十四岁了还没人要。她羞的无脸见人,想到过自杀。最后还是碰到了好人,五槐接受了她。,到婆家后,一家人不仅不歧视她,还亲她疼她。艾蒿一下子从冰窟窿跳到热炕上。五槐家给了她温暖和幸福,她终生不忘。想到这里,艾蒿又对二桩说,二桩,你不要痴想了。我承认咱俩也有了感情,但我俩不能长久下去,你还是找个女人成家吧。
六
一九七八年,公社开始抓计划生育,提倡一胎放环,二胎结扎。大狗熊蒋三干儿子都是两个男孩,被列为第一批结扎对象。那时农村刚推行计划生育,人们对结扎手术还不了解,认为男性结扎象劁猪劁羊一样,女性结扎象阉母猪一样,对结扎抱着一种恐惧丢人的心态。说笑话时常用一些粗劣刺激的语言对待结扎对象:谁谁倒了蛋子,谁谁摘了子宫。弄的那些结扎
对象一天价人心惶惶。村里几次做大狗熊和蒋三干大儿的工作,让生两个儿子的带头结扎。他们思想不通,打发着老婆整天东躲西藏。支部采取分工包户的措施,安排二桩包大狗熊和蒋三干大儿。公社集中结扎活动一开始,二桩开着拖拉机带着民兵来到他们的亲戚家里,把大狗熊和蒋三干的大儿捉住。二桩要拉去扎他们,两个的媳妇才主动出来到公社医院扎了。原来就对二桩有意见的大狗熊,现在更加忌恨在心。好吧,二桩,你不仁我也不义。你有意和我过不去,我也不能赊给你。我打不过你,就拿你相好的当出气筒。
麦秸草在社员生活中的地位很重。打苫、铺锅、妞屋、离了麦秸草不行。有些人口少的人家,攒几年麦秸草才能披一次屋。生产队分了麦秸草后,艾蒿看着孩子,把一把地在木耙上梳理干净,然后捆好晒干齐齐整整地垛在墙外。农忙时节,晚饭吃得很晚。夜幕完全降临才收工回家。艾蒿把饭拾掇在饭桌上凉着。五槐洗罢脸,坐下吃饭。一股烟呛味刺激的五槐直打喷嚏。他惊觉地抬起头,看到墙外浓烟升腾,扔下饭碗往外跑。着火的麦秸垛劈劈啪啪地象爆竹铺子起了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通红的火苗窜起两米多高。火星吹到老槐树上,与白花绿叶交相辉映。五槐招呼艾蒿端水救火。东邻西舍看到后,也端着水相救。怎耐火势太旺,火灭了,麦秸草也成了灰。五槐四处撒目,寻找起火的原因。周围除几家来救火的人外,只有大狗熊的两个儿子碰碰和撞撞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唱着“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五槐想,一定是这两个狗日的放的火。他走过去质问碰碰:这火是不是你放的?碰碰嘴硬,反驳道,我还说是你放的呢。诬蔑谁。五槐又转向撞撞,撞撞胆小,说我不知道。五槐说,你不承认我就上公安局报案,叫公安局捉了你去。撞撞听说叫公安局捉他,吓的哭了起来。大狗熊听到撞撞的哭声,人没到眼前,脏语先到了:妈了个X五槐,有本事朝我来,别强不过茄子强蒂巴,欺负孩子算啥本事。他两步跳到五槐眼前,拉着打架的架式。五槐胆怯地后退两步说,我问问他怎么了。大狗熊一把抓住五槐的袄领,把五槐摔倒在地。艾蒿闻声抱着领弟走过来说,给俺点了火,连问都不叫问,就动手打人。艾蒿有了二桩这个靠山。说话硬气了很多。又说,五槐,先去报告大队,让公安局来破案。大狗熊说,你报去吧,别依仗着背后有撑腰的就狗仗人势。我告诉你们,我这两个儿子也不是好欺负的。艾蒿说,你也不要依仗着有两个儿子就强人。大狗熊说,有本事你也生两个。艾蒿不想与这个无赖斗嘴,拉了五槐一把说,走,好鞋不踏臭狗屎,咱找大队去。大狗熊鬼脸一蹙,讥笑道哼哼,什么好鞋,破鞋!
二桩闻讯赶到现场,听到大狗熊骂艾蒿,下手掐住大狗熊的脖子,一个扫堂腿,大狗熊仰面朝天躺倒地上。二桩在部队学的擒拿功夫好久没用了,今天想与大狗熊试试,没想到平时张牙舞爪的大狗熊这么糠,不用费力就撂倒在地。二桩骂着,你他妈的真是熊胆包天,还敢放火,是不是想杀人。大狗熊说,这火不是我放的。二桩盯着吓呆了的碰碰和撞撞,厉声问:谁放的,说出来,不说跟我上大队,马上叫公安局来人审。撞撞吓的混身发抖说,是碰碰放的。碰碰哆嗦着说,是我爹叫我放的。大狗熊爬起来给了碰碰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打的非同小可,给碰碰留下了后遗症:嘴眼歪斜,说话结巴,右耳听力弱。也给大狗熊留下了一生的悔恨。
麦秸被烧,又挨了打,五槐和艾蒿饭也吃不下去,在院子里默默地坐了一会,就回屋睡觉。虽然二桩这次又给解了佷,五槐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大狗熊为什么接二连三地拿他出气,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将来没人给他争气吗?计划生育计划生育,谁爱计划计划去。他对艾蒿说,你要是生不出个儿子来,咱就不计划生育。
七夕这天,五槐和艾蒿又一起端着糖果点心和巧饼,在大槐树底下焚香烧纸,祈祷许愿,求列祖列宗保佑,给他生个儿子。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