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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严蕊临终诅咒假道学

准确的年代已经说不出来了,大约在南宋皇帝宋孝宗改元“淳熙”之后,公元1174年前后,江南水乡一个普通的院落里,笼罩着浓郁的悲凉气氛,曾经花容月貌的女主人很快被疾病折磨得面黄肌瘦,此刻就面对着无情的死神了。

她的名字叫严蕊,字幼芳。本来是台州的一名营妓,不过她跟一般的营妓不同,不仅有着闭月羞花之貌,而且有着出口成诗之才,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命运多舛,几乎死于非命……

此刻,她在弥留之际就索要岳飞之子岳霖的笔迹—

岳霖是岳飞的小子。宋孝宗即位之后,迫于朝廷的压力,不得不给岳飞平了反,因而岳霖(字商卿)得以授浙东提举,取代了著名的大理学家朱熹。岳霖到任之日,便处理了严蕊的案子,将严蕊判了个“脱籍从良”。

这判书曾令严蕊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一直珍藏着。弥留时她让人拿了来,用枯瘦的手摩挲着,竭力想凑近眼睛看;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狱中的非刑拷打严重地摧残了她的健康,昔日转动灵活的秀目现在已经丧失了视力,她想辨认恩人的字迹,已经不可得了……

不过,那里的话语她已经是倒背如流,她感激岳霖这位名将之后的知遇之恩。

那判书称赞她:“天生丽质,本应绿茵生花,为悦己者容,无奈命运多舛,青楼薄幸也不得安宁。不该捷才惊四座,难免被雅士所欣赏。雅士高洁,自然树敌,他人不以才女视之,便生龌龊,贱为营妓,竟有诗行,斯文扫地,理学焉兴?不惟怒向红粉,亦且累及仕僚。一入仕僚,佳人自成齑粉。果以营妓自居,当为驯猫,不惟床第之欢,亦且章奏为伥,然以营妓而能高洁自守,不肯诬人清,却是高风亮节,为仕官所汗颜。实不该湮没于青楼。着即脱籍以配良善,殊方为真心之‘天理’也。”

这判词写的闪闪烁烁,也许只有岳大人和她自己能明白究竟,因为这里涉及到两个人,台州知府唐仲友和浙江提举朱熹。严蕊万万没有这两个人是不共戴天的政敌,而政敌的明争暗斗竟危及了她一个营妓的生命。

她本来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对屈辱的生活几近麻木。每天只是涂脂抹粉,侍奉达官贵人。那些南渡的豪客挟带着北地搜刮来的银两,到江南佳丽之乡,一掷千金。她也乐于接待,争得一些缠头,博取营鸨的欢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倏然由破瓜之年的嬉戏无度变得心事重重了,这时她便在诗词中寻求排遣,似乎在诗词中能找到自己的归宿,那里有个可心的人儿可以陪伴自己的终生似的。于是她竟以诗词闻名了。

这年的七月七日,鹊桥初架之夕,有一个南渡豪客叫着谢士卿的,请来一帮朋友在“瑶池春”水榭里喝酒。这谢士卿道:“听说你会写诗填词,今天我们是雅人聚会,请你这雅妓来助兴,给我们及席来上一篇。”

严蕊见这谢士卿粗粗夯夯的样子,却要自称“雅士”,未免哑然失笑,但是还是应允了,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即限韵。”

“就以本人的姓为韵吧!做的出来也算咱俩有缘,可别扫了众人的兴。”

“她自做那姓‘谢’的诗,与众人何干?”帮闲们一齐凑趣。

严蕊却在这种嬉闹声里很快有了佳句。当众人还在那里举杯相敬时,她的一首《鹊桥仙》便写成了: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

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

人间刚道来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这词一念,满座皆惊,立即引出了一片赞叹声:

“曹子建算什么?一个女秀才也可温酒成词章,那七步成诗岂不相形逊色?”

“想不到脂粉从里居然也有大词人,须眉男倒相形见拙了。”

“幼芳若为须眉男儿,只怕金榜题名当为寻常事,我等见了只怕叩头不迭了。”

严蕊在一片欢快的赞扬声中博得了尊敬。谢士卿对她也大为钦佩,在她那里留连了半年之久。时间久了,她对这个北方豪客也生出许多敬意来,觉得他并非一个粗人。临别,她曾以一句肺腑话相问:“以君之才情取官如囊中探物,何不求取功名?”这谢士卿也以肺腑之言相告:“官场龌龊之极!险恶之极!我不血刃他人,他人必血刃我!”

临别,谢士卿倾囊相赠,留有一言:“慎接官吏。”

然而,她作为一个营妓,却是身不由己。

不久,唐仲友知台州,闻知严蕊的诗名,将她召至府衙,要对这诗妓进行“诗嫖”了。

时值桃花盛开,这唐仲友便道:

“闻你即席赋《鹊桥仙》,才思的敏捷震惊四座。现在我命你赋《红白桃花》,以半柱香为限。”

这很有点“故出难题”的味道,岂料侍者点起一炷香,才燃去了一星点,严蕊的词已经做成了。那是一首《忆仙姿》: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词成,自然也是一片叫好声。唐仲友看着词稿,沉吟良久,方道:“吾今始知风尘中自有奇人奇女,卿使我不敢再以官品自视高人一等矣!”

自此,唐仲友对严蕊以“诗友”视之,尽管过从甚密,却从不及滥。因此,也博得了严蕊的深深敬重:贵为太守,哪个不花天酒地?即使僚属,在她这里为禽兽之行者众矣!可这知州本人,却雅好文辞,对她总是只有诗词相和而决无肌肤之亲,博雅君子也!

朱熹提举浙东,以“使节行部“来到台州。这位道学大师与唐仲友有私怨,台州既然在他的”提举“之下,本来就想寻隙报复。现在得知营妓严蕊与唐仲友有往来,不由得狂喜不已。原来宋朝禁止官吏押妓,仁宗嘉佑以前,尚只规定“提刑典狱不得赴妓乐”神宗归宁之后,“监司率禁,至属官亦同”。唐仲友果然与严蕊有私情,便得丢官坐牢,但这有个前提:必须得到严蕊的供状,以作证据。

朱熹心想:“要得到一个妓女的供状还不易于翻掌?本不是良家妇女,多承认一个奸宿的男人,不过是粪堆上多了一块黄土,何羞之有?且这严蕊年方二十,如花似朵且有才情,那唐仲友也是血肉之躯,岂能抵挡诱惑?这供状是手到擒来的无疑!”

这朱熹确实不愧是儒家的信徒,用岸然的道貌来隐匿一颗热衷官场的心。他实在有点迫不及待,匆匆忙忙上了表章:参奏唐仲友与妓女严蕊有滥。

他等待着朝廷颁旨革除唐仲友的功名,将其投入监牢。政治斗争呀!就得抓住良机。现在这制敌于死地的良机来了!

道学老夫子踌躇满志,动了见识一下“才妓”的念头,也在府衙里召见了严蕊。

不料,这道貌岸然的儒家君子,一见天姿国色的营妓严蕊,竟一时错了念头,动手动脚起来。严蕊本来想对这些戴官帽子的正人君子是早有领教的,也无所谓什么峻拒的。可是,方才这朱大人一口一个“贱妓”,咬定她与唐仲友唐大人有私情。她如果轻易就范,岂不坐实了这朱大人的诬蔑?于是她峻拒了:

“朱大人不是以道学享誉朝廷吗?似这种举动也算‘革尽人欲,复尽天理’吗?”

朱熹一下子恼羞成怒了:“贱人!本官也是你可以教训的吗?

朱熹骑虎难下了:要是拿不到严蕊的供状,那就等于他诬告了同僚,欺瞒朝廷,罪不容诛,他怎能要这样的结局?

他把严蕊捉进了监牢,严刑拷打,非逼她承认与唐仲友的奸情不可。

严蕊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朱熹此刻早已撕去了假惺惺的道学面孔,变成了一个严刑逼供的酷吏。他一再狰狞地发令:“给我打!我就不信一个下贱娼妓会如此牙硬!”

那鞭子下得更狠,甩出了殷红的血滴。

“招不招!招了就可免受皮肉之苦。”朱熹在刑逼一个弱女子时,不忘诱供。

严蕊凛然回答:“我虽身为贱妓,但身贱人不贱!没有就是没有,决不能为了免受仗打而诬人清白!”

“呀!”朱熹心中叫苦,这“诬人清白”四字不啻是套在他头上的“四字咒语”,他只能再乞灵于严刑。

严蕊被关在监狱里一个多月,不断地被“重楚”,但“语不及唐”,朱熹却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已经传出了风声。朱熹做贼心虚马上将严蕊“移籍绍兴”,置于越州监狱,继续进行拷问,非逼出与唐仲友“有奸”的口供不可。

非刑拷打严重摧残了严蕊的健康,见她被打得死去活来,连狱卒都动了恻隐之心,私下里劝她:“唐仲友与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他受罪?”她正色道:“正因为非亲非故,所以才不忍心陷害正人君。”

狱卒说:“朱大人已有旨意,只要你招人了,马上放你回台州。”严蕊苦笑,然后恬然回答说:“我只是一个娼妓,即使与太守有那种事也决不至于犯死罪,但是,不能说假话。我怎能胡说八道往清清白白的士大夫身上泼污水呢?就是死了,也不会诬陷别人!”

面对品格高超的妓女,道学家相形见绌。他一筹莫展,只能将严蕊押在狱中。直到宋孝宗也风闻了这件事,将他调离浙江。

后任官就是岳霖,他了解到严蕊的冤情,便将严蕊提出了监狱,请她作词自陈。

严蕊喘息甫定,当堂作成了《卜操作数》一首。词云: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好一个‘不是爱风尘’!”岳霖不愧是名将之后立即将满腔同情倾注在这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才妓”身上,同情她、也满足了她“脱离风尘”的愿望,判她“脱籍从良”。

从良之后,严蕊与夫君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夫妻恩恩爱爱,倒也十分美满。只可惜,那漫长的牢狱生活,非人的酷刑拷打;加上骄傲心灵的悲愤思索,他已经病魔缠身,苟延残喘了。虽然夫君汤药侍奉,但却无力回天。她多想能从病榻上爬起来,侍奉一下温柔多情的丈夫——这是她倾心接待的唯一的男人呀!多么想与他白头偕老,一起走到鬓发皆白的岁月,可现在死神却要将她拉走了……

此时此刻,她诅咒那个伪道学的真野兽。

“你为什么要用严刑逼迫一个妓女诬陷同僚?说白了还不是一种卑劣的需要吗?你让一个本来无足轻重的贱人掺和进你们达官贵人明争暗斗的漩涡,让她去充当床第之外的工具,这已经够卑鄙的了。她不肯以妄言污好人,这本是常人起码的节操,可你却不肯让她当个常人,非威逼着她当说尽伪话的佞人,岂不是越发下作了吗?”

弥留中的严蕊想到了谢士卿临别赠言:“是的,官场的人就下作在要以人血染红自己上。他不血刃他人,他人必血刃他。只可惜,为什么要让我这样一个微贱娼搅在其中当牺牲品呢?难道我一个弱女子嫩弱的身躯也能充当你的垫脚石吗?你以我这样的娼妓为进身之阶,不感到过分肮脏了吗?”

严蕊愤愤:“就这样一个卑鄙适顶的人,却恰恰标榜自己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的,真是说尽了骗人的鬼话,你朱熹五欲俱全,欲念如炽。那权欲更压倒一切,恶性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莫非这就是你所谓的‘天理’?”

严蕊在弥留中大彻大悟了,明白了所谓的“道学”是什么货色。她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其恰恰是这样的人高官厚禄。而且可以无灾无难到公卿?

她带着这样的愤愤离开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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