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大型养鸡场参观实习回来,一位同学说杨老师叫我。外出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我耷拉着脑袋来到杨老师的宿舍前。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前磨磨蹭蹭不敢进去。
杨老师会怎样整我?批评是少不了的。无论怎样,只要给我书就行。
我终于痛下决心鼓足勇气敲响虚掩着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杨老师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杨老师正在桌前,桌子上摊开一本书,见我进来,马上站起来,像老朋友似的露出欢快地笑容,好像我不是为昨天那件不愉快的事而来。
“噢,李粒儿,请坐请坐。”他把一把椅子扶了扶说。
我谨慎地站在一边,没敢坐。已经惹火烧身,我会注意把已经点燃的导火线弄灭,那怕受潮也好。我毕恭毕敬痛改前非知错就改地样子低头站在杨老师面前。
“坐吧,李粒儿,我看晚饭时间还早,就叫你过来聊聊。”杨老师坐下平静地说。
我陪着小心在椅子上坐正,两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认真聆听杨老师的教诲。
沉默了一分钟。
“喜欢读小说吗?我也喜欢看,上中学时,息灯铃一拉,我就钻进被窝打着手电筒读,想想看那种执着怪有意思的……”
没有一点火药味。我慢慢抬起头,正视杨老师的眼睛,杨老师眼睛里没有嘲讽挖苦的样子,我大胆地笑笑,他的年龄与我相近,感觉很容易沟通。
“读小说我赞成,不过得课外时间读呀,我最近买了几本新书,你拿去看。我帮你在学校图书室办个借书证,这里的书也不少。畜牧兽医这个专业不喜欢吗?既然选择了它,就学一点,将来用不上学点知识也好。喜欢弹吉他拉小提琴吗?有时间我教你,不过功课考试不及格我可不教。”
杨老师站起来,顺手从桌上拿起那本让我牵肠挂肚的书递到我手里。
一切在我的意料之外,有点惭愧。
“对不起,杨老师!”我认错,发自内心的。
“李粒儿,回去吃饭吧,外出一天一定饿坏了。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都是大人,彼此都是朋友。”杨老师爽快地笑着说。
迈着轻快的脚步刚拐出屋山墙角,几个同学一下子围上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杨老师对你怎样?”林小含抢先探问。
“杨老师没有批评你?”谭娜的声音。
“哇!你手里的书!杨老师轻易地还给了你?”王海涛说。
“杨老师与众不同,我猜就会还你。”邱洋的声音。
我向他们露出胜利的笑容,拿着书和女生蹦蹦跳跳地回宿舍拿饭盒到食堂打饭。决定今晚吃一个馒头一份菜,真饿坏了。
饭后,林小含附在我耳朵上悄悄告诉我临村张家庄今晚放电影。学校纪律严格,学生晚上不准外出,学校晚九点半准时关门。
同学们没有业余生活,学校就一台电视机在会议室里,老师在里面看,同学就不愿进去了。学习任务也不重,毕业就是终点,因此学习不会很用功,时间就多起来,时间越多越无聊。
张家庄在学校东面一里地,站在学校大门口能望见张家庄的房顶。再近也只能望梅止渴。同学们也仅仅在校园外林荫道上散散步,与其他班的同学见了面彼此点点头,打打招呼,这就算是社会交际了。
夜色完全笼罩住校园,暮霭落在张家庄的树梢。我与林小含刚要返回校园,忽然发现一群同学正簇拥着杨老师向外走,几个同学脸上带着诡秘地笑容还向我招手,我俩很快走过去,然后我们回头望了望学校大门口,便飞快地朝着张家庄的方向走去。
我们看电影去。
一直看到银幕上出现“再见”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唧唧喳喳谈论着剧情,簇拥着杨老师回到学校,大门早关了,男生爬到大门上翻过去,女生胆小不敢爬,杨老师就一个一个抱上去,男生再在大门内接住。
杨老师成为同学的好朋友,同学都喜欢接近他。杨老师给我们爱看书的几个同学办理了学校图书室的借书证,看书方便多了。课余时间,他在学校礼堂教我和几个同学弹吉他、拉小提琴,我业余生活再也不仅仅只是读小说,我的生活丰富多彩起来。
我成了校园里的活跃分子,加入了校园文学社,加入了校园艺术团,还当上了体育委员,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我成了校园“公众人物”。
很快到了寒假,王海涛送我和林小含到汽车站,林小含向北,我向南,都踏上了回乡路。
自入学还没有回家过一次。那四间老屋默默地坐落在林地边,树林中央那窝喜鹊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村前的那条羊肠小道一直插入岭顶,岭南那片苹果园……都是想家的根源。
车外的景物渐渐熟悉,家乡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想起爸爸用自行车带着我和天星姐穿遍家乡的大街小巷,岁月蹉跎,只留下我一个人。
思乡心切,虽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站在家门口迎接我,还是想家。
在村东站牌下车,站在村外望着冬日的村子,倍感亲切,匆匆踏上了通往村里的土路。
一路与村里人打招呼,过去后他们又驻足回首,用怜悯同情的眼光望我,好像我是离家多年的游子,这半年中我满可以回家几次,可没钱坐车,把家乡的路拉长了。
门上的锁生了锈,费了一点时间才打开大门,院子还是半年前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地上落满了枯叶,我的脚踩着落叶进了屋子。屋子还是老样子,立着的,躺着的物件各就各位,只是落满灰尘。
我一间一间屋子看了一遍,放下书包,脱掉外套,到院子拣了一些木柴生炉子。
有了炉火,阴冷潮湿的屋子顿时有了生气,暖和起来。我到井上提了一桶水,炖在炉子上一壶。
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太阳已经偏西,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我想起没有吃午饭。打开书包,拿出在校吃剩下的馒头,放在炉盖上,顿时屋子飘着麦香。
一层层焦黄的馒头皮进了肚子,我端着热水坐在沙发上,打量着焕然但并不一新的屋子,看到墙壁上那座老挂钟停摆了,放下水杯,搬来一只方凳,踩在上面仰脸上满弦,表针滴答滴答走了起来,不管几点先这么走着,明天到爱丽家问了几点再对上。
检查了屋里屋外,认为打扫得差不多了,天也黑了,一种空虚感涌上心头。没有别的事情,就关紧大门,早早爬到床上歇着了,干脆也不点灯。
直到深夜才睡着,也许刚回家有点激动,一睡到天亮。早饭煮了一小碗小米粥喝了,就去拜访爱丽妈妈,这个村子,爱丽家是我唯一去的地方。
打开大门,就听见小孩的哭声。我走进屋子,一个婴儿躺在床上,爱丽正专心给婴儿换尿布,爱丽妈正在一旁唠叨,她们把心思都用在那个小孩身上,没有注意我的到来。
一阵手忙脚乱才让婴儿止住哭声,爱丽一抬头发现我,胖胖圆圆的脸露出惊喜的笑容,她胖多了,猪肚子上的脂肪贴到了她脸上似的。
“啊呀,粒儿,你什么时候来家的?”
“爱丽姐,昨天。你的小孩?”
爱丽妈忙露出满足幸福的笑容说:“是啊,是啊,在你去上学不久,爱丽就结了婚,虽然拿不到结婚证,什么证不证的照样子过日子,这小宝贝刚过百日。”
没有看见爱丽爸爸,爱丽爸爸一般躺在炕头上。我不由问:“大叔呢?大叔的腿好了?”
爱丽妈马上神色暗淡,用衣袖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一入冬就走了。”唉声叹气了一阵又擦着鼻子说:“自瘫在炕上用人侍侯,脾气暴躁了,再不好还有个伴,现在冷清了,”看了婴儿一眼马上露出笑脸。“这下好了,有了这个小东西闹腾,又热闹了。”
爱丽结婚生孩子这件事在我脑海里缠绕了一天,挥之不去,那个女婴长大后会不会步入爱丽的后尘,我不敢说,反正总觉得爱丽这么早就跟男人睡觉生孩子不太好。
这半年里,村里变化不小,村里几家先富了的人家买上黑白电视机,王建国初中毕业去当了兵,杨红在北京大宾馆当了服务员,王朋做起了服装生意,邱法家的女儿考上青岛海洋大学,新鲜事举不胜举,只有痴巴“暖瓶”还跟着他的老母亲,天天逛荡在街上。“暖瓶”缺个心眼,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媳妇,总缠着老娘给他找媳妇,“我要媳妇,我要媳妇。”村里人要“暖瓶”帮着干力气活,骗他说给他找媳妇,他满心欢喜地帮人干活,他成了村里“义务工”。
我来到树林里,爬到树上砍了一天树枝,大汗淋漓。砍完后又拖回家,像耗子搬家拖了十几次。然后用砍刀砍成一段一段堆成一堆。手上起了几个血泡,一动就疼。
如果家里有煤块,我就不会费这么大力气了。在院门口坐在木凳上欣赏一天的杰作,轻轻哼着流行歌曲,望望夕阳晚霞,引起无限遐想,火红的落日托着许多美丽的传说。
门开了,爱丽妈提着一颗大白菜来了,我急忙站起来上前迎上去,“大婶。”
从她手中接过大白菜和她肩并肩进了屋,请她坐在沙发上,从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
“一整天没有抽出功夫来看你,你想想,又喂猪又做饭,还要照料孩子……爱丽生了个女娃,爱丽对像喜欢男娃,我叫冯二姑算了一下,下一胎就是个小子。”
“冯二姑”是我们村子里的半仙,据说她顶着神,南乡北村的人都来找她算命。
“爱丽婶,只要大人孩子都健康,男孩女孩都一样。现在计划生育,要这么多孩子干吗?”
“我那时候穷,养不活孩子,只剩下爱丽自己,现在富裕了,麦子敞开了吃,养得起孩子,有个男孩就有了后。粒儿啊,我看你得找冯二姑算算,你说说,谁不信?灵着呢。”爱丽婶忽然一脸虔诚地说。
“大婶,我一个人了,算什么?算能算出钱来?”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我从小就信这个。你想想,你爸为什么走得这么早?你姐为什么寻你爸的后尘?你不知道……我……嗨,我还是对你说了吧,我肚子里从来藏不住话,这你知道,你也不要嫌大婶多嘴,我说了心里痛快,粒儿,你家宅子里有一口敞口井……”
“大婶,在什么地方?”我问。
“我怎么知道在什么地方?我是听冯二姑说的,她本来不想说,那天中午在街上晒太阳,冯二姑泄露了天机。她说‘两个人怎能填满那口枯井?天天围着转还能不掉进去?’她说‘这不,一连两个人,好端端的两个人白白送了性命,如果不早想法子……’她说到这里就不做声了,我们几个人问她,她就是不说了。孩子,你别不信,还是请她算算好。”
爱丽妈走了,我心事重重地送到她大门口,回转身忽然感觉家里神神秘秘,魅影憧憧,急忙关门进了屋,把房门插好,匆匆进了卧室,把卧室的门关紧,拉严窗帘,不关灯就钻进被窝。
忽然笑这神经兮兮的紧张,世界上那有什么鬼神,一口井也早被土压结实。我起身打开灯,拿起一本书。
莫非真的有这样吗?小孩吓着为什么叫叫魂就好了?有许多事情连权威专家也解释不清,大人能受暗示影响,而三岁两岁孩子不懂什么暗示。为什么家家户户供养财神烧香磕头?如果没有神灵,人们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事费这么多时间?又费钱买烧纸买食品摆供?
越想越怕,感觉一阵阴风从窗缝钻进来,我急忙关掉电灯,用被子蒙住头躺在床上,由于干了一天力气活,人困马乏,很快进入了梦乡。
柔和的晨曦透过玻璃,从窗帘缝隙钻进屋里,泻在床上,我坐起来,胳膊隐隐作痛,知道昨天砍柴用力过猛的后遗症,不是鬼神作怪的缘故。
轻松愉快地爬起来,伸个懒腰,胳膊腿一动就疼,鬼神并没有跑进我的睡梦里,世界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倚在床上回味着做过的梦,梦真是荒诞。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从来没有去过,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枯涸的河床,全是黄土,泛起的风沙漂浮在上空,岸上好多一个个挖好的洞,这些洞是一家家的住户,其中一个洞就是我的家,刚挖过的泥土还很新鲜,四面墙泛着潮湿,门口一棵树干上挂着电话,电话机很高,跷着脚也够不着。一个男人走出来,是我的男朋友,友好地挽住我的胳膊,我想对他说我不喜欢住在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为什么不住后面那排明亮宽敞又干净的砖瓦房?答曰那是别人家的。抓住刚培好的土台阶爬上屋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上去,力气耗尽,一屁股坐在泥土上喘着粗气,也管不了文雅体面了。四周灰茫茫中排着一间高大的平房,没有窗户,若隐若现……
“梦中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自言自语道。下床穿好鞋到厨房生火做饭。今天是腊月二十三,阴历小年,我准备吃了饭到集市上买半斤猪肉晚上包饺子。
又想起晚上那个奇怪的梦,忽然恐惧起来,浑身打哆嗦,像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床上。这肯定是一种预感,人死后不就在地洞里住吗?还要结上一门阴亲,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奇怪,怎么做了这么个梦?难道我真的命不长?
我不开门,也没有赶集,懊丧了起来。生活艰苦并不可怕,再苦再累能忍受,我不想这么早就死啊!在校时,每天早上只喝一碗稀饭我很快乐,也很满足,一天只有五角钱的生活费,从中还要省出一点钱买书。
一想到死就害怕,梦见坟墓,梦见自己的坟墓,我不信迷信,不信鬼神,坟墓的的确确出现在睡梦里。
我的精神似乎要崩溃了,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喝凉水。
我像个幽灵似的跑到爸爸坟上哭,村里人见了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神情仿佛我就要下地狱。
头重脚轻,头晕目眩,躺在冰冷潮湿的床上,好像在万丈深渊,在鬼神的地狱里。爸爸温和的话语不时地在我耳边回响,一会感觉在家里,一会感觉在荒郊野外的草地上。
“咚!咚!咚!”
听到了响亮的声音,心惊肉跳,什么声音这么响?死神敲响了钟声还是鬼怪的锣鼓声?
“咚!咚!咚!”
这声音又响了,勉强起身,虚脱了似的没有了力气,倚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又听到了三声响亮的声音,好像是人敲门的声音,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魔鬼没有思想,敲门会不停地敲下去,直到门开为止吧。
我挣扎着下了床,趿拉着鞋走出屋,冬日柔和的阳光洒落在身上,驱散了身上的鬼气。站在阳光下心里感觉塌实多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么鬼神?
打起精神打开院门,门外站着卜家伟老师,身后支着一辆摩托车。
“粒儿?”卜家伟看着我一脸惊疑。
“卜老师!”我像见了久别的亲人。
卜老师把摩托车推进院子,一直看着我,支好摩托车,把头盔挂在车把上,走近我,双手扶住我的双肩。
“粒儿,病了吗?你怎么这么憔悴?”
我无力地摇摇头。
“哪儿不舒服吗?”他握住我的手关切地问,“感冒了吗?”
“不是。”我抽回手转身进了屋。
卜家伟跟随其后,不停地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了?粒儿。”
我坐在沙发上,躲开他的目光,没有流眼泪,甚至没有激动,心里有一种灰冷冷看破红尘的悲观失落感。
“你还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大哥呢?”
“大哥。”我平静地说,“我就要见到我的爸爸和姐姐了,我听到他们在呼唤我的名字。”
“傻孩子,我知道你太想他们了。”卜家伟笑着说,“这不奇怪,你甚至已经病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要死了,我已经看见我的坟墓。”
“胡思乱想什么嘛!”他抓住我的手说。
“是的,村里冯二姑说我会很快死掉的,我家的老屋子不好,有一口枯井……”
“那是迷信,你也信?”
“可我确实看见了我自己的坟墓,那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在一个很远陌生的地方,一间新屋,刚刚挖好的地下洞,还有一位陌生男人,村里人常说,没成人的女孩死了,要结上一门阴亲才能下葬。我有预感,我就要死了……”我垂下眼睑,伤感的泪水夺眶而出,虚弱的身体就要倒下。
双肩落下温暖结实的大手,感觉到塌实安全。
“粒儿,你忽然从热闹的集体生活中走出来,一个人在家会感到孤独寂寞,抬头是你自己,低头是你自己,眼前一个活物也没有,一切都是静止的,也难怪你内心空虚。你见过鬼吗?你见过上帝吗?你见过神灵吗?那仅仅是在人的大脑意识里想像的一种虚幻飘渺,它不像雾也不像风,雾与风确确实实存在。所谓的梦,那仅仅在脑子里没有思想意识的一种影子,你梦见当皇帝就是皇帝了?你梦见去了异国他乡就真的去了那里了?除了你要为生活奋斗要好好活着外,什么东西也没有。中学生,还是文化人呢,你得有点业余爱好,你得让自己充实一些,我看到你时吓了一跳,我可真以为是一位纸扎人站在门口,脸一点血色也没有,我以为家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不是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我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爸爸是无神论者,我也没有宗教信仰,不知为什么忽然钻进牛角尖,拿自己过不去。
“屋里还不如外面暖和,你什么时候才让我放心?过年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卜家伟说着进了厨房,从厨房里传出他的声音,“什么也没有?肉,菜,面粉都没有,粒儿,怎么一点儿人吃的东西也没有?哦!米袋里还有一点小米,还有点人吃的粮食。”卜家伟从厨房走了出来,用疑惑、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怪不得你做恶梦,你这只饿昏了的梦游神,我看我得给你部分钱。”
“我有。”我小声说。
“你是有,你拿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钱。”他严肃认真,一点也不笑,“拿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中抽出几张人民币放在我手里。
“谢谢,我真的不需要。”我忙把钱还给他。
“留着你的自尊以后再用吧,你何时能改掉心高气傲的毛病?”
“我真的有钱。”
“等你工作了挣了钱再还我。你以为借人家钱就是堕落?就低人一等?你以为借人家的钱就受别人支配?我看你比天星还固执,固执得让人心烦,我简直不敢相信是那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了,谁摘去你的天真?谁摘去你的天性?是你自己,你把你自己封闭起来,你让你的心慢慢长成一层老茧。”
“你已经给我的太多。”
“你没有发觉我已经把你当成亲妹妹?我对你的帮助是一种义务,既然上帝让我们相遇,就应该彼此关心照顾,不求回报。除了瞻养父母和抚育子女不计较成本外,还有爱情……哦,当然了,我……”
“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钱。”
“那样吧,等过了年,我帮你卖掉树林里的几棵树,你家这片树林值钱也不少,你不能坐以待毙,你正是难时,我不想看到你颓废,我想看到一张快活的笑脸。”
“这片树林是我爷爷留给我爸爸的,我爷爷爱树如命。”
“是啊,老人家教一辈子书,他活着很快活。他喜欢栽树,在他眼里一棵树就是一个孩子,他的这种精神境界谁也学不来。”
“你知道我爷爷?”
“幼时就听妈妈说高密南乡有位教书先生,很受人尊敬,还有你爸那段轰动一时的婚姻……”
“我爸的婚姻?”
“我们还是做饭吃吧,我捎来一些吃的东西,被你魔鬼论搞得忘了拿下来了,你呀。”他看我一眼站起来去拿摩托车上的东西。
看到高大的身影,想起了爸爸。
他真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