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主任的班前班后会、一周总结会,我算背熟了,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件破事那几句烂话,主题就是干活、挣钱、质量,那种敲破锣腔调,第一次听真的吓一跳,猛虎下山之势。现在这破锣声再响,我也“打皮了话聋了”,基本上无动于衷。邱主任把我们锻造出了十八般武艺,个个刀枪不入,任何警告、恐吓、鼓励都渗不进血肉之躯。当初,一听到严重警告就以为是在说我,满脸赤红脊背放汗,心惊肉跳,慢慢地,我耳濡目染也拿他的话不当回事了。
今天星期六,你听,他又放开了嗓门。
“……干出这种工件,瞎眼子摸摸也能摸出来,用这种工件做暖气片,安装到你家里你要吗?我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你亲朋好友是什么官,你到这里就是给我好好干活,像这样干法,一辈子也成不了驴……”
大嗓门一里地外就能听到,干好了成了驴,谁想干好呢?下面的人低头偷笑。
“今天就说到这里,谁还有意见没有?”
谁敢有意见?嗡嗡声顿时销声匿迹,鸦雀无声。
“散会。”
一声散会,工人们早窜出老远,过了下班二十分钟。
我走出大门口厂子没有几个人了,我没有争先恐后往家赶的理由,没有孩子要接、饭要做、老娘要伺候、朋友要约会,我回宿舍把咕咕叫的肚子伺候好就算完成了任务。
独来独往,我不认为是孤独,尽管眼前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同宿舍四个姑娘,我没有一个能谈得来。她们三人来了两年多了,对县城已经熟悉,下班后结伴外出。我刚来插不进去,一个人在宿舍里更清静。
冲压工枯燥单调,天天坐在轰鸣的机器旁冲压打眼。若有机会我会换一种工作,我没有老师傅那种发自内心地敬业精神,如果有好的工作,我一刻钟也不会停留。一辈子从事这种事业,真可谓是得了慢性病不停地慢慢被折磨着,让我永远感觉不畅快。我想得到的城市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把油腻的工作服泡到盆里,打开录音机听着音乐。单身也有好处,没有家务活缠身,洗完衣服就可以躺在床上看书,我已经办了县图书馆的借书证,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随心所欲,不像上学时的王海涛借什么书就看什么,没有选择。
不由自主地又去了图书馆,又坐在老地方,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我喜欢外面的蓝天,一抬头就看见它。
我手中的书是《经济学》,读一些实用性的东西,我不会停留在一个冲压工的水平上。
接近中午,我才抬起头,看见斜对面的人面熟,就是隔一张桌子靠墙根的那位穿西装的青年,头发油光黑亮,顺溜溜地向后梳着。
“他!”我想起了那个人,那位小车司机,叫韩什么来着!就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他正专心读书,没有发觉有人偷注意他,该不该上前打招呼?他认不出我多没面子,我放弃了与他打招呼的念头。
有了心事再也没有精力把眼睛转移到书本上,我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他很专注。我看他阅读什么书籍,猜测着他的品位,他手里的书似乎是一本《地理导航》,让我迷惑不解,我忽然想起他是司机,也许是看地图吧。
他放下书,用大拇指揉揉太阳穴,看看手腕上的表,把书收起装进皮包,不经意地向这边一瞥,他发现了我,脸上马上露出笑容。看来他一下子认出了我,他站了起来,迈开步往这边走来。
“哈,李粒儿!”他大声叫道,遇见我感到意外。
我微笑着看他一直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听到他的呼吸。
“想不到咱俩还有一个共同目标。”我笑道,想起那次锁骨事件。
“这叫什么目标,这叫书呆子,星期日把时间交给这个地方的人不多了,物欲横流的今天,谁还把时间用在书本上?我们这些幻想主义者啊。”
“理想主义者。”我道。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我特别有好感,我与他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并产生好感,“你何时来的?我没有看到你。”其实我先看到的他。
“来这里打发时间,星期天对于我们这些单身男女来说,又没有什么好去的地方,又不喜欢搓麻将打扑克,我们是另类。”他爽快地笑道。
单身男女?他没有结婚?看他的年龄似乎到了结婚年龄,他起码也得二十五开外,他的气质不再属于学生气,他成熟沉稳,每一个细胞透着男人的刚阳。他在哪个单位上班似乎他说过,想不起来了,还有他的名字,叫什么韩来着,我不能让他看出我没有记住他的名字,打了他一拳又喝了他的茶,那么快就忘记他,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看我俩该收摊了,早这样废寝忘食就该博士后了。放松一下,走,到茶楼喝茶去。”他站起来,把包夹在腋下。
“茶楼?”我脱口而出,马上想起在茶楼消费的二十八元钱,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喝两次茶,我看着他,怀疑他的洒脱,喝七元一杯的茶水眼睛也不眨一下,给省长开车?“我还有事,我还要回去。”我忙找借口。
“得了吧,李粒儿,那次你的拳头落在我的肩头可不是这样犹犹豫豫。”
“我……”我理亏气短,他又提起那次锁骨事件。
“走吧。”他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像握住茶杯那样,我的脸更红了,因为我的脸一阵潮热,可他坦坦然然,好像我是他相处多年的朋友那么自然随便。
我只好一只手由他牵着,一只手笨拙地把书放在书包里,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一直出了门口他才松开手,对于活泼外向的女孩这不算什么,而我属于文静内向的那种,一个人独处惯了,忽然间一位高大英俊的陌生人离我这么近,我一时乱了分寸,以往敏捷的思维突然凝固了。
他朝着茶楼的方向走去,一脸随便,完全没有考虑一杯茶水七元钱,好像那地方是职工食堂。我不情愿地走在他后面,再一次欠下他的债?
“请吧。”走到茶楼门口他说,就如上次我对他说地那样坦然,上次如果我知道茶这么贵,就没有这种超然地风度,早吓得猥琐胆寒,像秕子一样走路歪斜迈不动步子。
好吧,我就多喝几杯,喝他两个月的工资,下一次让他见了我躲着走,像猪见了屠夫一样闻风丧胆,望影而逃。我不由洋洋得意,像小时侯做了一件坏事没有被大人发觉那种快意。
还是上次坐的地方,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外面的风景透过玻璃看得清清楚楚,上次没有注意到。
服务生微笑着走过来,他点了几样菜,好像他对这里很熟。
“不是喝茶吗?”我问。
“哪有空着肚子喝茶的。”他一脸随便。
“那我欠你的更多了。”我不安地说。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我不愿无缘无故欠下这一大笔情。
“你这样认为吗?”他注视着我的眼睛问。
菜上来了,大厅里响起了古典音乐,似古筝,让你回到两千年以前。
“不要客气嘛,”他用平和地声音对我说,脸上没有玩笑痕迹,一脸真诚,“我相信你再能吃身上也不会长肉,两只大眼睛像原始森林的猴子似的睁着这么大,嵌入那么深,还嘀哩咕噜转个不停,不知包着多少鬼点子,还有反古的额头,下雨不用打伞。”
直言不讳地说我的缺点,也不怕我难为情,好像这顿饭我强迫他请的。
这个人。我恨得咬牙切齿,我决定吃他半年的工资。
还好,他没有再用怀疑的目光看我,也没有拿话质问我,各自轻松愉快地吃着,偶尔目光相遇,很和善很友好,像一对要好的老同学。
“你在散热器厂干什么?”
“冲压工。”
“高中毕业吗?”
“职业中专,我学的畜牧兽医专业。”
“畜牧兽医当冲压工?怎么不选择对口的专业工作?”
“在养鸡场干了半年,我不喜欢那种工作。”
“那你喜欢什么工作?”
“我也说不上,理想工作今天在我心里是模糊的,不像小时侯那样明确,当科学家、数学家什么的,只想大的,很天真。”
他笑着看着我。也许我说的太现实太实在,我应该含蓄一点,应该说当工程师当教授什么的。
“这么说你现在不天真了?”他笑道。他终于又取笑我,不过不是讽刺,带着那么一点点幽默,随手夹着一只鸡翅放到我面前的小碟里。
他没有再问话,一直到吃完饭,我刚要放下筷子,他又夹过来一只油炸大虾,“把这只虾吃了,剩下就浪费了。”
他看着我吃完这只虾后,向站在一边的服务生打了一个优美的手势,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过来收拾桌子。
很快端上一把茶壶和两只小如酒盅的茶碗,满满一茶碗水我一口就喝干了。
音乐变了风格,小提琴演奏曲,一听就是‘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闪在面前。
喝茶的人多数是年轻的面孔,安安静静地低声窃语。
他为我的茶杯倒满茶水,又给自己倒满。这不是喝茶,听人说是品茶,茶杯太小不敢大口喝。在车间干活时,一口气喝光一茶缸白开水,哪还顾地上斯文,车间统计员在空罐头瓶里养了两条小鱼放在办公桌上,有一位工人口渴了端起来连鱼喝进肚里去,他以为是杯凉开水,人们都笑,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问问我的事情吗?”他问。这张似笑非笑的面孔,你猜不透是玩笑还是认真。
“名字叫韩……”似乎就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只好说,“不是一名司机嘛。”
“韩冬!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见了我如同陌生人。”他瞥我一眼,似乎对我不满,忽然一脸兴奋,很有兴致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一名司机?”
“不是吗?难道是公司经理?”
“噢,你猜对了,粒儿。”他笑着说。一脸认真收住笑容,拿起茶壶往我的茶碗里倒水,
“盛达公司经理的司机,一家民营企业,不想认识盛达公司经理吗?”
“认识你公司经理干什么?有必要吗?你把他当官崇拜,你以为人人都会这样?”
“只想认识司机韩冬?”
“也不想认识,只是没有办法。”
“不会说话,一句奉承的话也不说,我的锁骨还疼呢。”他身体前倾,露出生气的模样,而话语听起来温温和和的。
“千年的老母猪想着万年的糠。”我用了一句不文明用语回敬他,我想他不会在意话语的褒贬,只要比喻恰当。
“刘连仁受日本迫害,过去这么多年,还到日本索赔,而我才几周你就不负责任?”
我笑而不答,再说我真的就会成了日本鬼子了。
“哎,粒儿,你家乡李家营水土不错啊。”
“我说过我是李家营人吗?”
“没说过吗?”他笑着看着我眼睛很开心的样子说,“可能我也是心理感应,李家营有个王吴水库,水土好,甜水,你们那地方生长的人骨质好,牙齿洁白,高密西北一带水质最差,含氟多,漤水,在大街上走着一位楚楚动人婀娜多姿的妙龄女孩,你不由为之所动,驻足回首,可她向你嫣然一笑,让你大失所望,浪费感情,一口铁锈牙齿,不敢恭维,真想跑过去揍她一顿。”
我只知道有的人牙齿锈色斑斑,参差不齐,不知道因为水土问题造成骨质疏松,影响美貌。
“高密东北夏庄一带说话最有特点,你一听就知道是那地方人,他们把晚上叫下上,把上午叫头上,高密正西一带说话时先说‘囔’,说完了一句话后面再加个‘囔’,‘囔吃饭吧囔。’咱们县这么小,习俗方言不统一,我听你说第一句话时就知道你是高密南乡王吴一带人,一句话后面的字拖长腔,还带拐弯,很柔和。”
他分析的毫厘不差,我们王吴人说话正是拖长腔,车间工人都这么说,我自己没有注意。
我第一次听人分析高密人的特点,非常有趣,而在这么高雅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等场所,这些土事根本不符合这里的环境,这里更适合谈月亮,谈星星,谈当红的电影明星。
“还有乡下人进城,名贵的裘皮大衣,脸上浓妆艳抹,一身珠光宝气,项链、耳环、戒指,一件也不少,一看脚下高跟皮鞋后跟上的泥土,就知道从哪里来的。”
“我也是农村人。”
“我不是说哪个人,我是以事论事,你与她们不同,你是从梁山上下来的孙二娘,从头到脚干净利落,带着一身的杀气。”
“我就知道你一辈子忘不了那次‘迫害’。”
“忘不了,已经在我心里烙下印记,我已经把那个日子当成一个特殊的日子,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日,国际劳动节五一日那么深刻。”
“那么深刻?不是像“9.18”那么刻骨铭心吧?”
“差不多,不过不是痛恨,是一种甜美。”
他这么幽默,我也无须彬彬有礼,我问:“你是哪里人呢?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哈哈哈……你这只小精灵。我嘛,你猜猜看。”
“我是井底之蛙,两耳不闻天下事,让我判断一个人是哪个地方的人,品质好坏,简直是手无寸铁吃带壳的核桃。”
“手无寸铁就不能吃核桃?放在门缝里挤噢。”他说道。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引来周边无数人向这边望,“你呀,真像一只小山羊,说起话来有鼻子有眼的,让人听了想揍你一顿。”
就知道揍,好像刚从原始森林跑出来的野人,看外表,还挺文明,一身笔挺的西服,打着领结,像外交家。
“说说看,你十几岁了,小精灵。”
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呢,又问我姓名,又问我哪单位工作,把我的身份都摸透。
“保密。”我拒绝回答。
“保密?”他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两只手交叉搓着下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点点头,“好好,保密保密。”
我低头喝茶,不去理会他,任他的眼光射到我的心脏,不必担心,他的眼光又不是X光,能穿透肚皮,看清里面的事。
“你倒心安理得地喝茶,我这个人呢,会相面,我看一个人的年龄八九不离十,你能保住密吗?”
“司机神通广大,见多识广,这我相信。”
“司机?”他先是一怔,马上舒展笑容,“哦,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我的身份,听你的口气,你看不起司机这个行业?”
“正好相反,韩冬同志,我很羡慕司机,司机能趁职务之便周游全国,我很想出去走走,看看祖国的名胜古迹,小的时候爸爸答应我长大一点的时候,领我去北京看天安门。”
“爸爸没有带你去吗?一直没有时间?”
“爸爸去世了。”
“对不起。”
“已经过去几年了,痛苦已经变成思念。”
他再没有说话,从西服里衣袋摸出香烟,高密男人大多吸烟,这似乎代表男子汉的阳刚。车间干活的工人忙里偷闲,伸着两只油污手吸支烟歇歇,吞云吐雾飘飘如仙的样子看了就让你难受,也多亏吸烟有害健康,假如吸烟延年益寿的话,整个地球就会被烟雾淹没,地球就变成一朵蘑菇云。
大厅里响着二胡独奏。现在已是下午两点钟,喝茶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我还不习惯把时间扔在茶楼饭店,我不会消费时间。
又进来三四个人,都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都很年轻,带着一股旋风进来。其中一位向这边张望,看到我们马上露出笑脸,很快向这边走来,似乎认识韩冬,而且很熟。
“哈!韩经理,又租了一块湿地,还没有撒下种子?我看是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哎。”那人大笑着说。一脸暧昧,望着我又望望韩冬,不阴不阳的表情。
韩冬看看我,一脸慌乱,忙站起来对我说:“粒儿,你稍等,我的一个朋友。”拽住那人的胳膊就走。
韩冬与那帮人说了一句什么话,那些人像听了咒语似的马上静下来,簇拥着韩冬向楼梯口走去,不一会大厅静下来,他们上了楼,消失了。
很快韩冬又出现在楼梯口,大踏步走过来,像天安门前仪仗队里走出来的战士那样英姿潇洒。
他走到我近前道:“这帮家伙,差点害了我。”
“他们是农村人吗?还种地。”我问。又打趣道:“你会念佛啊,他们听了你的话马上静下来。”
“我的一帮朋友,在县直机关工作。噢,他们在郊外租了块地种花草。呵呵但愿我会念佛保佑不会出事喔。”他认真地说。
“满有情调的,我就不喜欢土地,我们家乡有许多土地。”我说。
“还有不喜欢土地的人?好了,不谈论土地了,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如果再有帮人来这儿我非倾家荡产不可。”他说着走向服务台结帐。我走在他背后,他已经结完帐,只听他对服务生说:“与楼上203房间的帐一起结了,余下的钱给他们都拿上烟。”
他付完帐回过头来,笑着拥着我的肩,“走吧。”像老朋友似的走向大门口。
我不习惯这样走法,挣脱了他,稍微留点距离。
出了门口,走下台阶,该分手了,我站定,他看着我拉我一把,“走吧。”
不知他的‘走吧’到何时何地为止,只好跟着他走,穿过马路,走向停车场。
他走近一辆黑色轿车,星期天出来他也开着车。他已经打开车门上了车,微笑着说:“站着干什么?上车。”
这声音命令似的,我迟疑片刻,在他的注视下慢慢上了他的车。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地方绝对安全。”他说。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好人?坏人?绝对安全?冒冒失失上了车,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不用胡思乱想了,小东西,我不是坏人,起码不是你想像的坏人,我带你去的地方你准喜欢,而且还要送我一件礼物作为感谢。”
这个人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抿嘴笑道:“你是坏人又何妨?我又没有金银珠宝引起你的歹意。”
“我对你说,粒儿,我给你当司机你感到荣幸才是,千万元身价的司机。”
“你单位领导让你随便私自开车出来?”
“职务之便。”他说。发动了车慢慢开到路上,“你没有见机关干部的肚子?那也是职务之便才凸起来。从小车里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他不是机关干部就是企业领导,起码也是位科长。”
“对社会主义不满似的。”
“国情嘛,改革的风刮遍大江南北,就是没有把这些人的肚子刮去。”他风趣地说,回头看我一眼马上转过头去,“如果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就不要系安全带,虽然我现在是实习驾驶。”
“反正我又没有牵挂。”我说。我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安全。
“你呀,就不能说上一句好话?”
这时车里不知什么声音叮呤叮呤响个不停,我正寻找这种声音从哪里发出的,他顺手从身上拿起一部手机。
八十年代,高密人用这么先进的通讯工具不多,虽然快进入九十年代了,这毕竟是一个小县城。
“……你……好……嗯嗯……哦……是……我马上过去,再见。”他通完话把手机又放在副驾驶位上,停住车,回头看着我,“公司有事。下次吧,下次我带你去。”
“谢谢,你办你的事吧。”我推门下车。
“我送你回宿舍吧。”
“我到街上走走,我又没事。”我说着下了车。
“今晚上戏剧院有歌舞,朋友送了两张票,你看不看?”他摇下车窗玻璃说,“不看票就浪费了。”
“我……那好吧。”我想了一会说。
“那么晚上六点,戏剧院门口,不见不散。”他说完开着车走了。
我漫步在大街上,呼吸着春天的空气,闻到了泥土复苏的气息,想着刚才和这人一起喝茶的情景。
没有单独与男孩吃过饭,上中专时也没有单独和杨老师、王海涛在一起吃过,我们总是几个人在一起活动,那种感情是一种同学间和朋友间的友情。
今天这种感情,我说不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