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习习、风和日丽。
村边小河桥头上,弱冠秀才欧阳伦双手作揖,向前来送行的舅父、舅母和表妹深深施礼:“舅父、舅母、雅芝妹,你们请回吧。此去秋闱不过月余,考毕即回,勿须挂念。伦儿决不辜负舅父授业、教诲之恩,此番侥幸得中,来年赴京会试必能博取功名。”
老学究曾润意味深长地说:“伦儿,今秋乡试是京里礼部侍郎乔仲乔大人主考。此公性情耿介、公正无私且嫉恶如仇,其为人素为宦海士林中之君子所敬仰。此番若能为其门生,实为读书人之大幸。”
欧阳伦自信地说:“舅父,若以伦儿胸中诗书文墨,归于乔大人门下当非难亊。”
曾润面露愠色道:“休得胡言,你年少识浅、小不更亊。三场文考若有一絲一缕的差池被乔侍郎得知,必要革去你的士籍,今生今世再难有赴闱乡试之机。你务要言谨行慎、谦和正直。”
欧阳伦点头道:“舅父,伦儿谨记教诲,请回吧。”
湖广行省武昌府乡试大厅。
主考官吏部侍郎乔仲端坐于大厅东首高台之上。
咚、咚、咚,三声鼓响。
乡试大厅南大门吱呀呀地打开,在守把军兵的仔细搜查和严密监视下,各府、州、县应试士子规规矩矩、低首入闱。几名服饰光鮮的考生与搜査军兵眉来眼去,手攥衣袖高举过顶。军兵会意点头放行。
闱厅试号门外,众考生按号站定。
闱厅高台上,一文吏大声宣告:“辛卯年湖广行省乡试须知,入闱众生,科试三场。8月初9日初试,8月12日次试,8月15日再试。初试:四书、经义,次试:论、判、诏、诰、表,再试:经史、策论。考生须对号入座,严禁挟带、作弊。若有作弊者不论何人俱革去士籍,终生不得入闱,勿谓言之不预。每场卯时正点开卷,申时正点掩巻,届时未掩卷者发烛火一支,燃尽为限。弥封、对读毕,由主考大人、同考大人评卷,三日后学政衙外放榜。”
一声鼓响,文吏高唱道:“卯时正点到,各生员入号启封。”考生们对号入座,启封、研墨、提笔。
试号内,考生有的执笔作答,有的低头苦索,几个作弊考生从袖中取出书卷,心虚的放于案下。
欧阳伦神釆飞扬,刷刷点点,运笔如神。
考场主考台上,二巡监官步下高台神色冷凛地沿走廊巡查。作弊考生号前,监号兵或轻咳或跺脚,挤眉弄眼示意小心。几个作弊考生手忙脚乱,有的把书卷掩入怀中,有的掩入臀下。巡监官发现端倪佯装不知,慢慢离去。监号兵和作弊考生皆暗叹一口粗气,偷偷抹去脸上的冷汗。
巡监官回到主考台上,与乔仲耳语。乔仲面色冷冽地点了点头,令巡监官下去收取作弊考生的试巻和书巻,並调闱厅外的卫兵进来,将作弊考生和几个监号兵押出闱厅。
当日夜。湖广行省学政衙门内。乔仲端坐公案后,湖广学政孔广苓位于下首。大堂下,数作弊考生在军兵的押解下灰头土脸的魚贯而入,神色慌张地跪倒案前。乔仲面沉似水,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尔等有违上谕,枉读圣贤之书,鮮耻寡廉、弄虚作弊、扰乱闱所、致斯文扫地,着学政衙门革去士籍,终生不得入闱。”众作弊考生目瞪口呆,汗如雨下。
时日深夜。湖广学政后衙,学政孔广苓伏在书案上哎声叹气。衙役来报:“禀学政大人,提刑徐大人来访。”孔广苓一愣:“快快有请。”遂站起身来迎至门口。二人打拱、互致问候,进屋分宾主而坐。孔广苓问道:“徐大人夤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湖广提刑按察使徐士钰深叹一口气:“孔大人,说来惭愧。犬子考场作弊犯在乔二愣子手上,被其革去士籍,终身不得入闱。这如何是好?”停顿片刻又道:“不知孔大人能否出面为犬子开脫一二?”说着话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轻声道:“些许银两不成敬意,还望孔大人从中斡旋。拜托了,拜托了。”
孔广苓把银票推给徐士钰,说:“徐大人,请快快收起,此举乃陷下官于不义,下官断不敢为。”说着话,示意徐士钰附耳上来。二人耳语有顷,徐士钰连连点头,打拱告辞。
学政衙门后衙东廊房內,乔仲正秉烛揽卷。一差役进內躬身禀报:“禀大人,湖广提刑按察使徐大人来访。”乔仲一愣,沉吟有顷点头道:“有请、有请。”
房门处,徐士钰撩衣进门朝乔仲深施一礼道:“乔大人,下官孟浪来访,实是唐突,还望乔大人海涵。”
乔仲让座后道:“徐大人夤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徐士钰欠身道:“不敢、不敢,说来汗颜。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容下官一禀。”
乔仲点头道:“徐大人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徐士钰叹口粗气:“说来惭愧,犬子入试有违上谕,涉挟带作弊之嫌,被学政衙门革去士籍。下官厚颜恳求大人看在同年份上网开一面,为犬子复了士籍,下官终生感念大人恩德。”言毕起身从袖中取出银票,双手递到乔仲面前:“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乔仲面色一沉:“徐大人,欲陷乔某于不义吗?”徐士钰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乔仲。
乔仲伸手推开徐士钰的手,言语恳切地说:“徐年兄,看在同年份上本应送你一个面子,怎奈万岁早有聖谕,考生入闱挟带、作弊者俱革去士籍,终生不得入闱。你教下官怎生区处?再说革去士籍者七人之多,下官怎能只革其他六人而为令郎复籍?徐年兄,下官难哪。”
徐士钰尴尬地把银票放在案上,连连作揖道:“乔年兄、乔大人哪,下官求求你啦。”言毕,屈膝欲跪。乔仲勃然变色,猛地站了起来,挥袖把银票拂落地下,大声道:“徐士钰,你好不识趣。乔仲称你一声年兄,实是给了你面子,难道你要乔仲违了聖谕?拿上你的银票回府歇了吧,令郎复籍一亊再休要提起。”
正在这时,学政孔广苓推门而入,打着哈哈道:“我说怎么乔大人下榻处亮着灯光,原来是二位同年大人在此叙旧,下官孟浪,打扰了,打扰了。”三人寒喧毕,乔仲面无表情地说:“学政大人来的正好,帮我开导、开导徐大人。”孔广苓故作吃惊:“乔大人与徐大人叙同年之谊,广苓怎可插言?再说徐大人有何纠结处需广苓开导?”乔仲看了徐士钰一眼,遂把亊情经过叙说了一遍。孔广芩圆滑地说:“乔大人,虽说考生挟带、作弊,朝廷早有上谕。但山高皇帝远,怕也查不到一个生员头上。此亊只有我等三人知晓,乔大人若能通融一二,徐大人怕不三代念记大人恩德?”
乔仲嘿嘿一笑:“孔大人怎说只有咱三人知晓?难道你忘了上有天知、下有地知?哎、孔大人,你来湖广学政任上七年了吧?”孔广苓不得要领的点头道:“七年了,七年了。乔大人,你、你……”乔仲点头道:“也是老人了。就烦你为徐公子复了士籍吧。”徐士钰一听,扑通一声给乔仲跪下,声泪俱下地说:“乔年兄、乔大人,大恩大德士钰终生难忘。多谢了,多谢了。”乔仲伸手扶起徐士钰,道:“你谢我做什么?要谢该谢孔学政才是。”孔广苓二二虎虎地说:“如此说来,乔大人你答应了?”乔仲应道:“孔大人,怎么是我答应了?不是你答应了吗?不过,你可得捂的严紧些,如果让朝野知晓,你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哇。”孔广苓一愣,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哎、哎,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乔仲一声冷笑:“孔学政,更深夜静,徐大人前脚刚到,你后脚跟来,你又是什么意思?”孔广苓气急败坏地:“你……你……”徐士钰阴沉着脸,神色不善地说:“乔仲,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何要这般戏弄孔大人,成何体统?”乔仲反唇相讥:“徐大人,你明知挟私作弊朝廷早有上谕,为何还要为令郎求情?这又成何体统?”徐士钰拾起地上的银票狼狈地摔门而去。乔仲看了看瞠目结舌的孔广芩,长叹一声:“孔大人,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三日后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