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小姑来替换毕丰收的日子,毕丰收怯于回家后的寂寞,又愧对妹妹,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才压下去,又上眉梢,想撵都撵不走。在小姑面前香玲还能勉强克制一点,跟小姑讲着一些有趣味的事,排谴痛苦,打发时光,可谓是黄连树下吹唢呐——苦中作乐。打发走了毕丰收,香玲把有头无尾讲到半拉子的故事又重新拾掇起个头绪,继续讲起来。刚来陪床不知道表里的人觉得她有点像说书人,讲到关键处,清清嗓子,把扇子一合,拉出一个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架势,下次回来,只一句上次说到哪里,这次咱们接着往下讲,就把故事给续上了……
我回关里老家的日子像一列呼啸而来的火车渐渐地驶近了,一家人的心都被离情别绪深深地牵动着。妈妈用家里仅有的几张布票,扯来两块花布,给我做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还翻箱倒柜将我过去穿过的衣服找出来,一件件,左端详,右思量,然后放到一个包袱里,用双手抚平,泪水便滴在衣服上。“妈,你哭什么?我还会回来的!”我这一问,妈妈不哭了,但她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落泪。
老师和同学听说我要转学,班级还召开了一个简单的送别会,看着同学们一张张熟悉的脸,想到不久就要离别,我激动得流泪了。于是,也就有三五个好友凑到一边偷偷挤眼泪。经过无数次击掌以后,我和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挥手,做着悲伤的惜别。
“有事无事经常给我们写信。”
“多给我们捎好吃的——胶东特产!”
“找个好老公,领着见我们!”
“忘了我,看我不把你捏扁才怪的?”
“把我给你的相册好好收藏,将来会换大钱的。”
“再见!”
“再见!”告别的声音此起彼伏。
美好的祝愿,在空旷的天空被拉得悠长,撕得细碎。
一九八四年四月九日,北国之夜,万盏灯火。我带着父母的嘱托,带着对故乡的依恋,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带着对幸福的梦想的追求,告别了亲人,踏上了南下进入山海关的列车,开启我的追梦之旅。我含着眼泪,望着送站的家人,人影逐渐变小,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看到自己亲爱的父母和心爱的兄弟姊妹在自己眼前消失,我感觉自己像一下子被抛到外星球,只见天苍苍,野茫茫,梦在何处,幸福渺茫。我把未来的赌注押到回胶东上面,不知道等待我的是福,还是祸?
汽笛一声长鸣,撕碎我童年编织的五彩梦,抛洒在辽阔的东北大地的上空。列车从东北小城开出,一条毛毛虫似的蠕动着,爬过辽阔的东北平原,穿过山海关,呼哧一声气喘,停靠在烟台莱阳的站台上。姥姥和姥爷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到我,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问寒问暖。寒暄之后,他们拉着我的手坐上了通往毕郭的公共汽车。
我转学来到离姥姥家一公里的一所农村中学读高中,我和同学王茜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由于我们整天不拆串,在校园里出入,被这个学校的男生暗地里封为靓女。我们哼着歌曲结伴而行,无论走到哪里,身上总会落满眼球,大多数是男同学青睐的目光,也不乏女生嫉妒的眼神。
我读书的悟性还是很强的,只因东北的学生学习时间短,每周只上五天课,还有一天是半天。教师对学生抓得也不紧,愿学就学,不愿学也不严格督促,整体水平没有关里高。我努力奋斗,苦苦挣扎,学习成绩也只能居班级中游。多少次拼命冲刺,还是不能摆脱暂时不尴不尬的局面。在这种情形中拖了半年,拖垮了我的学习积极性,对学习产生恐惧感,进而发展成为厌学情绪。有一次,物理讲新课,我如听天书,形同嚼蜡,加上时值秋天,秋风秋雨愁煞人,更增加了我的烦恼。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言情小说向我抛出橄榄枝,我就一头扎到小说的天地里,走火入了魔,被琼瑶小说《几度夕阳红》里主人公动人的情愫打动,引起情感上的共鸣。物理老师讲完课,在班级答疑,到我面前站了好久,我都没有觉察。同学们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我,我才大梦初醒,吓得打了个寒颤。下课后,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不算轻不算重地训了一顿,现在想来当时是再正常的不过的事情。那时候我却难以接受,觉得丢尽了面子,从此以后常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逃学。整天呆在家里,蒙着头,盖着脸,饭都懒得起来吃。姥姥也不愿赶鸭子上架,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面前,对于别人的孩子不要管的太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不好跟孩子的父母交待,只好放任我自流,我成了三不管的人。
开始,我只想怄气,耍点小孩子脾气,香喷喷地睡几天,把紧张学习后的疲劳赶跑。不上学,我没有脸按时起来吃饭,饿了咬牙坚持,困了闭眼睡觉。不知为什么,当可以无忧无虑地睡觉的时候,却睡不着了,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像缺少根基似的,只剩下沉重的脑袋和干涩的眼睛。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着物理老师那两句尖刻刺耳的话,继而是老师令人作呕的凶相。极度悲伤的时候,我自然想到远方的父母,这时候有他们在身边多好啊,可以把满肚子的苦水吐给他们。年迈的姥爷姥姥在身边,却已是风蜡残年,朝不保夕,我怎么忍心在他们负重的肩上再加一副担子。
一晃几天过去了,好友王茜来到我家探望我,本来就对考大学没抱多大希望的我已经成了经霜的野草,打起蔫来,没有半点的精神。说到教学进度和班级的老师,我们俩对于比自己先知道一些知识的而又虚伪透顶的人,做了体无完肤的揭露和抨击,在我俩的心目中整天讲道德的人未必就有道德操守。
没看到死羊肉,也看到活羊走。我和王茜都知道那个五十多人的班级,拼死拼活,到最后能够考上大学的幸运儿不到半数。与其到时候考不上丢人,不如早点辍学,给它来个恕不奉陪。这个省钱又潇洒的创意可谓一箭双雕。“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个人一拍即合,说不上学就不上了,一起辍学回家了。
我也曾经给父母寄过一封充满期待的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姥姥、姥爷身体很好,你们不必挂念。
说句实在话,自从离开你们的那一天,我常常梦想回家,在你们丰满的羽翼呵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现在,我不读书了,成了快乐的单身汉,很潇洒。请你们早点给女儿在城里找个工作,我再也不用接受书本的折磨了,我渴望早日回到东北上班,渴望早早回到你们的身边……女儿静候你们的佳音。
大女儿:香玲
某年某月某日
把信投进绿色的邮筒,我当时踌躇满志,用天真和烂漫编织着自己的回城梦想,并做好打道回府,到东北老家上班的一切准备。
信很快回来了,父母告诉我现在找工作很难,况且还没有好工作。男孩子可以下煤窑,女孩子就不能干那累死人、脏死人的活,就业形势更加严峻,找工作也就更加艰难。现在,社会上找不到工作的小青年很多,他们经常凑到一起胡闹,为了生存黑道黄道一齐搞。大人怕自己的孩子被污染,把心整天吊在半空中,生怕孩子学坏。面对残酷的现实你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条——等待,要上班眼前恐怕没有希望,什么时间有好消息及时与你联系。
在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我和王茜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结拜为“亲姐妹”,在毕郭供销社照相馆的亭台楼阁前留下了我们美丽的倩影。我们打着旱伞,让瞬间的美丽变成难以忘怀的记忆,定格在当时,同时也把我们海誓山盟般的友谊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