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在村中的辈分大，经历的事情多，前些年死孩子多，谁家死了孩子就请他用甘草包起来，送到埋死孩子的地方去掩埋，后来谁家要给死人选个地方，给家人送终都请他去帮忙。
近几年，逐渐富裕起来的农民开始大把大把地向外甩票子，不仅封建思想开始抬头，法轮功的跟随者也躲在阴暗的角落散布邪教，蛊惑人心，就连埋葬了多少年的娼妓也死灰复燃，经过一段时间的滋生漫长后，在阴暗的角落开出羞羞答答的罂粟花。想当年，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三鸡”，错过花季，走过雨季，终于抓住中年的尾巴，找到几个烂女人鬼混几次，在尝到甜头以后，还帮着二哥做一次好事，花钱找来几个业余妓女，并且很够意思把年轻一点的给了二哥，自己留下一个岁数稍大一点的，一桩荒唐可笑的事情居然这么做成了。事后他二哥遗憾地告诉“三鸡”自己是如何的不行，对这件事“三鸡”惋惜好长时间。
无论红白事都要制造点气氛。新人结婚要放鞭炮，请乐队吹吹打打，营造一种欢乐祥和的气氛。谁家里亲人去世，也有请吹手、道士的，到家里念叨一番。附近村里扔下多年的道士又穿上道士袍，重操旧业。有钱的人家开先河，小康之家纷纷效仿，贫寒之家也不能说二样话，多年来消逝的封建思想死灰复燃。有活动就要有组织的人，老爷爷自然成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义不容辞地担当起这一重任，击鼓传花似的为每一家需要服务的做司仪。喊哑了嗓子，气肿了腮帮，仍然乐此不疲。
送的死人多了，见多识广，他经常把见到的奇闻轶事学给老婆，老婆心有感触地对老爷爷讲：我要先走了，你肯定要雇吹手、道士，你要是先走了，就得奏两句话说。老爷爷脖子一拧三道筋，只要我活一口气，他们不请我是不能算的。当年轻人跟他谈起厚养薄葬的道理时，他的理论都成套，什么对生分儿女的惩罚，什么看光景的人家是出来送殡的。当别人说不如把浪费的钱财用到活人身上，让活着的人吃好，穿好，他竟然抬起杠来，难道死后雇吹手的人家都把亲人饿死了。一句话把别人噎得喘不过气来，“表面看起来，那些人是出来看热闹的，其实是出来送殡的。”
干了一辈子农活，从单干到人民公社再到单干，土地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锄草，什么时候干了，什么时候湿了，这块田该种什么，那块地该栽种什么庄稼，他都明明白白。对于怎么侍弄庄稼才能叫庄稼舒适，叫庄稼长得快、长得壮，他心里最清楚。他懂得庄稼的脾性，庄稼好像也懂得他的脾气。他对每一块摆弄过的土地都了如指掌。种庄稼知道顺应天时地利，做起事来就倔强得要命，不知道讲人和。
毕丰收大哥的小厮高中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正赶上村里征兵。农村除了考学、当兵年轻人还有什么出路？考学没有指望，唯一的赌注只有下到当兵上。真是越渴越给盐吃，结果第一关就没通过，个头重量都不够。这下子可难坏了毕丰收的大哥，又是找民兵连长，又是找公社武装部，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无能为力。
情急之下老爷爷想到自己有个多年没有走动的亲戚，在广州哪个部队当头头，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给人家打了个电话。结果那边来电话，说让他过两天到公社武装部去问问。
在极其艰难的折磨中熬过两天，毕丰收的侄子就等不及了，催着他大哥到武装部问结果。武装部长告诉他，领兵的想带他，只是我们公社的指标已经用完，正在从别的公社调拨指标，叫他回家耐心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没用几天，武装部就通知毕丰收的侄子，填表体检。于是家门又走出一位军人。一人参军，全家光荣，高兴的劲头不亚于金榜题名。果然如风水先生所言，几年后考取军校，后来成了军官
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在这年秋天，毕丰收家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变故的起因还是毕丰收。
先是老人家里失盗，进去偷盗的是外地的小蟊贼。两位老人要去喝喜酒，两个陌生人来收古董。老婆婆有一搭无一搭地拿出珍藏多年的从自己长辈那里遗传下来青花碟子。陌生人看到碟子相互对视了一下，就开始褒贬碟子，好像在他们眼中一钱不值，要是老人家愿意，他们也想带走，只是价钱不会太高。老人让他们出个最高的价，两人狠狠心才出20元。老婆婆一听知道是唬人，就收起碟子不卖了。因要急于去喝酒，就顺手放进三抽桌的抽屉里，送陌生人一起进了村。进村喝了一顿喜酒，总共也就是吃顿饭的工夫，蟊贼掇开房门进了家。幸亏这些年老人没攒多少钱，仅有的一点钱除了存银行就随身装在布兜里，用针线缝好袋口，就是自己往外取也很费劲，别人要想打歪主意，简直就是没有门。蟊贼没有找到钱，把家里值钱的古董偷走了。看到家里失盗，毕丰收母亲老婆婆当场气昏了头，东西是瑰宝，多年都舍不得卖，被人偷去，腌脏人。要不是小畜生们把自己赶到无家可归的地步，能吗？醒来以后，骂了一通出了些闷气，还是有些窝到心里没有发泄出来。
更让老爷爷恼心的是存款支不出来了。艰难了大半辈子，磨破指头肚子，累弯了腰，才积攒下几千块钱，存到大队会计那里。大队会计替公社财经组办理存款。大笔的资金被人骗去，从此再也取不出来，存单成了白条。再看看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无指。冬天北风呼啸，大雪封门不可怕，用锨铲一铲就行了。夏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外面下大的里面下小的，进不来出不去。茫茫的一片水，看不清它的面目，既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左右。就在这浓浓的汤汁似的雨雾里，再夹杂着电闪雷鸣，使人增加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因而也有了恐怖感。最难缠的是秋雨绵绵无绝期，一下就是三五天，秋风、秋雨愁煞人。风烛残年的老婆婆经受不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更禁不住恶气攻心，半辈子没病没灾的人也倒在炕上。肚子鼓得像皮球，到医院去检查，又是可怕的癌症。患癌症以后住在闺女家一个月后，又赶上三秋大忙季节，农民谁家没有活，看到闺女家里一把，家外一把，几天下来就瘦了有一圈，嘴里不说，心里疼，病没好利索就回了家，连病带吓，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村支书做了主持人，把四个儿子招呼来，征求发付老太太的具体事宜。提起给老太太雇吹手道士的时候，没有一个提出反对意见，村支书毕竟会掌握火候，不提意见就是默认，默认了就找人去办，说话间就搬弄齐了，于是在街门口扎了个临时的棚子，吹手就开始吹起大杆“报庙”了。大杆把哀乐吹进全村人的耳朵，村上不少人也都走出家门，连亲带故的都到毕家陪着哭，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主要仪式是在大街上进行，在放电影空旷的场地上，摆上个三抽桌。桌上摆好骨灰匣和香炉、酒杯，在主持人的安排下依次磕头朝拜，从至亲再到远亲依次进行。阵阵哀乐夹杂着亲人的哭泣，此起彼伏。
人老了，想事情多。该想的他不想，不该想的倒挂在心上。自从老婆婆去世，不会洗衣，不会做饭的老爷爷，做菜只会西红柿炒鸡蛋。艰难的处境更加勾起他对老婆子的思念，经常在梦中梦见自己的老婆子，在漆黑的小屋里，孑孑一人，在泥锅台上做饭，偶尔会有她心爱的小狗哈利与她为伴，锅灶里的柴火照亮她那灰苍苍的脸……每每想起老婆子就流眼泪，他多么需要妻子啊。他声泪俱下，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的亲妹妹说：“小妹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别婆婆妈妈的了，塌下天来也得过啊。”
失去妻子后，他丧魂落魄，吃饭无味，睡觉不宁。经常对着墙角发呆，整日沉溺于孤苦伶仃的悲凉之中。尽管不知为什么儿媳妇都搞起了孝顺比赛，你送好饭我也送，争先恐后，你送面鱼，我送包子，他送鲅鱼。谁也不知道是对过去的做法的补偿，还是另有所图。
轮到分果园和土地了。毕丰收的父亲感到为难了，不知道有多么难。他想把果园分成几份，谁给钱，谁来种，不给钱的别眼馋。意见刚说出口就被村支书否定了。你既然要儿子养老，你就应该把财产平分。尽管毕丰收父亲还有个人意见，说到这个份上也只有保留了。按照传统的分法：大儿要有长子地，因为大儿已经在早年过继给他大伯了。长子地就自然落到二儿子头上，二儿子又有孙子了，直接到了他孙子那里了。摇头不算点头算。果园一分四份，一家一份。
外面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了，蔷薇花开了。蔷薇蔷薇处处开，红色的花从墙角缠到墙头。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的农村发生巨大的变化，富裕起来的果农不断构建幸福的梦想，并苦苦追求。此时，毕丰收已经受到这春风的吹拂，全身心地感到舒畅，有一股暖流在毕丰收的心里流淌着。毕丰收心里清楚地知道一个崭新的时代降临了，美好的机遇在向他招手。
苹果乃果中之王，是人类喜爱的绿色食品，它含有多种人体所需要的元素，经常吃苹果的人延年益寿。我国苹果产量巨大，总产量是世界1/4，雄踞世界主产国之首。而美丽富饶的胶东烟台，又是中国、乃至世界上享誉盛名的“苹果之乡”，其出产的“烟台苹果”俨然已成为中国苹果的代表，远销日本、韩国、新加坡、俄罗斯等十几个国家和地区，且深受世界各国消费者的喜爱。烟台苹果作为中国苹果的代表，凭借的是优越的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烟台苹果主产区主要集中在胶东半岛中心地带的栖霞、福山、牟平、海阳等地。这里的气候属暖温带，境内丘陵连绵，溪涧纵横，空气湿润，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极利于糖分的有效积累，且土壤为中性偏碱的沙壤土质，含有较丰富的磷、钾、钙、镁等元素，具备栽培苹果及利于苹果生长的各种自然条件。长出来的苹果色、味、形、营养价值都有独到之处。在特有的优越地理环境中长出的烟台苹果，个头大、果形正，色泽鲜艳江润，外表光滑细腻，口味酸甜可口，咬一口细脆津纯，清香蜜味，且果肉硬度大，纤维少，质地细，果汁含量在89%以上，糖分含量高，总糖量16.4%，铁、锌、锰、钙等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含量丰富，氨基酸含量较高，经常食用，可起到帮助消化、养颜润肤的独特作用。烟台苹果作为中国苹果的代表，更因为果农注重防虫害、禁止污染。烟台苹果的果农们十分注重苹果的防毒害问题，各苹果产业基地均利用生物防治、农业防治、无残留农药相配套的无公害植保技术措施，以及采纳国际先进的苹果套袋新技术，生产出无农药残留、符合国家绿色食品标准的优质无毒害、全套袋的绿色烟台苹果。几年来，烟台苹果的质量均通过了山东省农业厅绿色食品办公室，质量监督局等部门的鉴定，1996年在山东省优质果品评比会上获金奖，1997年通过中国绿色食品中心认证，获得“中国绿色食品证书”，连续几年是烟台果蔬博览会指定的参展果品，真正让消费者看了舒心、吃了放心的优质苹果品牌。
毕丰收从管理苹果的过程中体会到其中的个中滋味。过完年，大人孩子还笼罩在节日的怀抱中，毕丰收就开始关注正月初九日的天气。老人们在下一代的记忆里留下“九果十菜”的说法，只要这天天气晴朗，一年的收成差不了，要是这天没出太阳，这年的收成就很难说。吃了过年的饺子，就怀揣梨剪子，走进果园，喀喀嚓嚓剪起枝来。枝条剪到地上歪七赖八的，纵横交错在泥地上。捡树枝的活通常是由老婆孩子干的，大男人干的是技术活，包含诸多的科技，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偏偏有些年轻的老娘们不信邪，跟在后边瞅几回，明白三大主枝的基本理论，本着早开花多结果的原则，三下五除二就剪出来了，在多浇水、多施肥、勤照料的前提下，照样管理出不比别人差的苹果园。当然也有光长树不结果的，个别的现象除外。男人们终于开始服气了，原来娶媳妇除了睡觉以外，还可以管理苹果园，巾帼不让须眉，女人不比男人差多少。修剪完果树，不用多长时间就要刻芽。在饱鼓鼓的芽儿上面轻轻用刀片一豁，向上续送的养分，在此停留，保证所有想保留的花朵养分充足。
刻完枝芽不用多少日子，留下的枝芽就在春风的抚慰下开出色彩斑斓的花朵，在蜜蜂传粉的同时，人工授粉也开始了。采集一些花朵，采出花粉，放到热炕头上烘干，然后盛到瓶子里，用带橡皮头的铅笔，攒着花粉在花蕊上点一点。别小看这活，干稀罕行，整天干，何况必要时还要爬上树头，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早期，果坐多了还需要疏果，每一朵花只留一个最大的，并且还要考虑后来套袋容易的，把余下的统统疏掉。这是个细活，像绣花，又像是剪纸，慢不得，急不得。疏果要忍疼割爱，不然的话秋后卖劣等果吧，一个小枝长三五个鸡蛋大小的小苹果，三个小苹果不如一个大苹果值钱。
四五月在打药的同时，还要给树环剥，抑制树在营养充足的情况的疯长。环剥只选择生长过快的大枝，做环形的去皮窄沟，深浅合适，宽度合适。深了把树剥死，浅了起不到抑制树的作用。
苹果套袋是科技含量最高的一项新技术，可以保证长出来的苹果光亮，药物污染少。等到苹果长到一定的大小，为了减少农药的残留，用苹果袋将苹果套住。等到快收获的时候还要将苹果袋适时地摘下来，让苹果获得充分的光照。
施肥是不可缺少的，果树专用肥价钱一点不便宜。施肥以后就要浇水，遇到雨水合适不用浇水，遇到旱天，越是肥力足的果园越要早浇水，否则，果树干旱的更厉害。
春天果树怕霜冻，一场晚霜会把大片的苹果花冻坏，减产甚至绝产。一场冰雹会毁坏大量的苹果，一夜之间让苹果脸上长满麻子。2004年4月23日是毕丰收难忘的日子，那天晚上气温骤然下降到零下4 摄氏度，一场低温冷冻，让他和全村乃至全县的果树收入一夜蒸发。看着冻坏的果树，多少老农民都流出了热泪。要知道那是孩子的读书钱，那是给老婆孩子看病的钱，那是给父母的养老金，没有了它，那以后可怎么生活啊！他们心里明白，苹果歉收，果树特产税还照收不误，老百姓还要照交不误。
夏天怕冰雹。豆黄、麦黄，冰雹一场。那苹果经过一场冰雹，满身留下冰雹打过的疤痕。经过冰雹灾害，虽然不会绝产，投进一万，秋后满打满算能收回五千。遇到特殊严重的冰雹不但收获不到苹果，还要干赔上打掏出的钱。
苹果产量有大小年之分，往往今年大丰收，明年大减产，价钱也根据收成的好坏而徘徊不定。有的年头丰收也成灾，产量多了价钱上不去，果贱更伤农价钱。平均起来，三年能有一个丰收年。
耕耘的季节毕丰收是果农，秋冬收获的季节是批发苹果的老板。毕丰收收苹果，不走东家，不串西家，联系到外地客户到自己家住下，管人家吃喝，帮助客户收苹果，收一车提多少钱。这样不用资金，保准不陪，只凭借不烂的三寸舌头，游说周围的果农把苹果从他那里发出去……
香玲经过长长的别离之苦，她和毕丰收的爱在胸中早已干涸。只是她感觉身上有一种新的生命，新的力量在滋长，就如同这果园的苹果树枝头正暗地流动着新生命的浆液，这浆液正在使苹果树枝头的花芽，得到充盈，为鲜花怒放做着准备。这个能量来自她宝贝的儿子。
她领着宝贝儿子还未到毕丰收家，一大家人早在那里恭候。健步登上毕丰收家的台阶，走进屋里。在她的介绍下儿子逐一拜见所有的亲人：爷爷、大伯伯、大妈、二伯伯、二娘……然后，她叫儿子走到奶奶的牌位前给奶奶磕头上香。
入夜，两个人围绕几个孩子的未来交流着各自的规划。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有怎么样的道理。香玲想叫孩子读大学，她看到晓雪的儿子不仅考上了名牌大学，而且考上了博士，她儿子完全可以按照这条路去塑造。毕丰收想叫孩子去考军校，他大侄已经军校毕业参加了工作，完全可以按照这条道路规划儿子的未来。当然，香玲的设计，儿子未来的道路更宽泛，尽管每个设计都有各自的道理，还是让儿子朝着考名牌大学去努力。
看到先富裕起来的村民建造果库挺挣钱，果农的苹果放到他们的库里，何时卖，卖多少钱，果农基本没有了话语权，全靠果库老板定夺。为了多赚两个钱，造福子孙后代，毕丰收建议香玲在家乡投资建设果品冷风库，每年鲜果上市，大量储存果品，可以将优质的果品保鲜到次年四月，在适当调节市场果品供应的同时获得稳定收入。考虑到投资的数目和未来收入的不确定等因素，主要投资的领域是她面前的盲区，香玲不能轻易决断。但是，有一条是达成共识的，就是要在城里给儿子准备好像模像样的楼房，一旦哪家的女孩子看上了，不能把媳妇领到露天地。
当然，她还领着儿子一起游览了牟氏庄园、蓬莱阁、烟台山、养马岛、刘公岛等名胜，还到艾山汤泡了一次温泉。
旧地重游，自然少不了唏嘘感慨，但人生百味，对于过来人说，尝过就是尝过了，逝去的是梦一场，未来的是一场梦。人生不就是奔波在追梦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