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组织部张副部长到市金融办宣布了组织任命,免去张子诺风祥市金融办主任职务,由张晓帆接任风祥市金融服务办公室主任,主持金融办工作。
会议结束后,在张子诺、冯正清之后,万良风向张晓帆表示了祝贺。张晓帆非常客气地表示感谢,并且请万良风这位元老在以后的工作中对他多多指导,不要吝惜传授工作经验。
万良风脸上厚实的肉在微微地颤抖着,内心沮丧到了极点。他和张晓帆握了手。张晓帆接着问张子诺市长什么时候走,市金融办好为前主任饯行。张子诺说:“这两天交接工作,然后到省会报到,接着北京有个会议。可能七八天之后,我会回来收拾一点个人应该带走的东西。或者,去北京之前,我会来风祥市一趟。”
“那就根据张市长的时间来安排。张市长来风祥市有空,通知我,金融办全体人员,都要为张市长洗尘饯行。老领导也别忘记,随时回来,指导指导我的工作啊。要跟你学的东西还很多呢,真舍不得你走。”
张子诺便开玩笑说,张晓帆刚刚上任,官腔就打得蛮好,看来这几年真是没有白吃官饭。大家都跟着笑起来。距离四位领导远一点的人们,即使没有听清楚什么,也都附和着笑。金融办里弥漫着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
回到家里,翟恵莲见万良风脸色不好,关心地问起。万良风如实说了。翟恵莲拍拍万良风的手背说:“别太在意了。你还有几年就退休了,还争什么。家里啥都不缺。好好准备,想一下儿子的婚礼怎么办。难得大庆一次,可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万良风突然挤出了几滴泪。他翻转手握住了翟恵莲,说:“这么多年来,我对不起你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也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尽管万良风脸上挤出勉强的微笑,心中的阴影却无论如何都赶不掉。
两天后的晚上,万良风接到了熟人的电话。
听完电话,万良风大吃一惊。他急忙要求和这位熟人见面,就像上次一样,他也会带着一个包去。万良风是不吝惜钱的。钟祥小额贷款公司的10万贷款,万良风只用了10天就还了,但是依然按照一个月的利息支付。谁知,熟人却拒绝和他见面。
“万主任,保重!以后,我们不联系了!”说完,熟人挂断了电话。
万良风坐卧不安。他立即把这事和翟恵莲说了。翟恵莲比他还镇定一些,想了半天,对万良风说了一句话:“走!”
万良风担心地看着翟恵莲,翟恵莲坚定地说:“家里的事,你啥都不用管,我知道该怎么做。明天一早,走!”
第二天,人们在市金融办没有看见万良风副主任。
听说万良风副主任没来上班,张晓帆心里过意不去,给万良风打电话,想询问万主任是不是生病了,但是手机打不通。张晓帆觉得奇怪,就向冯正清询问。冯正清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答应晚上去万良风副主任家里看看。
张晓帆心中很不乐意,心想:万主任就是对我有意见,也不该不请假就不上班啊。把工作撂到一边,也太不负责任了。市金融办成立之初,张晓帆和万良风就开始共事了。今后,他该怎样和这个元老合作啊?张晓帆犯了愁。
到了晚上,冯正清给张晓帆来电话了。冯正清说,万主任的妻子翟恵莲告诉他,万主任可能是到上海,去筹备儿子的婚事了,不过,为什么没有向办里请假,她也不得而知。翟恵莲承诺,只要一联系上万良风,她会叫他立即给张晓帆主任口头道歉,补齐手续。但是,翟恵莲又说,什么时候能够联系上万良风,她也说不清楚,他这两天心神不宁,情绪很差,连对她也是爱理不理的。他的去向,也没对家里人任何人说起过。说到这里,翟恵莲请张晓帆主任多多担待。
这算什么,难道万良风主任患了更年期综合症?张晓帆想,若是张子诺在的话,可能会说出这样尖刻的玩笑话。听完翟恵莲的话,张晓帆相信了,反而放下心来。
风祥市机场距离市区有40多公里。机场大巴直达地铁站。万良风坐了出租车,直奔机场。他运气真不错,昨天出来,就订到了今天到厦门的机票。
也许是心情很急,急着离开这座他生活了几乎半辈子的城市。万良风赶到机场的时候,离航班正常起飞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苍老之态突然出现在万良风的脸上。拖着棕色皮箱,万良风暂时在候机大厅坐下。万良风的设想是,先离开风祥市,到厦门等着出国护照办理好,直接从厦门高崎国际机场出国,最后目的地是加拿大温哥华,然后成为一个加拿大投资移民。翟恵莲已经和他商量好,以后,只用Skype在网上联系。所有活动过程中,都只使用万良风的另外一张化名身份证。万良风相信,厦门高崎机场,更不容易被监视。五年前因为办理各种基金和证券交易,万良风花大钱在市场上托人偷偷办了一张化名身份证,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一个具有长远目光的举动。
安检过后,在4号候机室再等半个小时,机场服务车就会开过来,把这群客人,载到波音757的舷梯前。登机后,温柔漂亮的空姐会细声细气地关心照料乘客。万良风相信,在这所有的过程中,他都是安全的。大家都以为他到上海去了,替儿子筹办婚事,说不定还和亲家喝得酩酊大醉,让横七竖八躺在盘子里的老上海熏鱼和酱鸭,嘲笑这对老顽童。
最多再过半个月,万良风就会站在加拿大寒冷的冬季天空下,眺望家乡方向密布的彤云。万良风真的感到了冷,不由得把貂毛内胆的冬装夹克拉了拉,拉链也一直拉到了碰到喉咙为止。
弧形玻璃窗最大限度地透入了阳光,透明橱柜里装的待售商品可谓琳琅满目,洁净明亮的地上人影变换。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送客的依依不舍,要走的欲说还休,偶尔,还有小孩子清亮的叫声。
万良风个人估计,如果被检察机关起诉,刑期至少是无期,即使能够获得减刑出狱,走出沉重的狱门,那时也将是步履蹒跚的耋耄老年。那一对新人,不会在婚礼上获得父亲的祝福,作为父亲,万良风永远不再有机会,握着儿媳妇娇嫩的手,像疼爱自己的情人一样,为他们说出祈福的祝语。从此以后,生命的意义,完全磨蚀在高墙之内,苍白而苦闷,禁锢令人发疯,大脑成了一部毫无思考功能的计时器,无助而漠然地等待着终了的“咔嚓”一声。人生的最大痛苦之一,是人等于没了,钱还剩得太多。
总是想拥有太多的东西,回头看看,却什么都丢了。
如果能够重新活一次,能不能逃脱这万劫不复之境地,能不能安然守着平淡和适度的匮乏,清减了欲望,黯淡了辉煌。哦,生活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不是那一次次贪欲的成功累积,一次次有惊无险的脱逃,怎么会有今天的万劫不复?习惯了顺利逃走,胆怯的兔子都会胆子越来越大,当万良风成长为狮子时,却发觉草原上并非都是猎物,还有陷阱和猎枪。
别了,可口的美食;别了,娇俏的女人;别了,美丽而熟悉的城市。你那生机勃勃的气息,每每惹人心动。别了!以后,只有在孤寂的岁月中,回忆这曾经经历过的种种美好,安慰那颗凄苦的心。
该走了,到里面候机室去等。万良风站了起来,抓住皮箱把手,走向安检处。
检票口十多个乘客排起了队。万良风随着人流一步步往前挪。
检票口有五个人,有两个男人认真地看着通过的每个人。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穿机场工作人员的制服。
看到万良风,他们走近了一点,仔细地打量他。然后,其中一位走到万良风身边,轻声对他说:“先生,请跟我们来一趟。”
万良风一愣,立即明白了,他的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拖着箱子,顺从地跟着这两个人,走到了距离安检处比较远的一间屋子里。这里是警卫值班室,里面有两个人。穿戴着警帽警服,拿着对讲机的机场警卫,和屋子里一个依然是身着便衣的人,耳语几句。那个身着便衣的人应该是这几个人的头儿,算是队长吧。队长点点头,站起来说道:
“万良风主任,我们等你很久了。”
“我,不是万良风。”
队长笑了,把桌上放着的一张万良风的照片往前推了一下。
一个便衣拿出了工作证,给万良风看,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不是市纪委?万良风突然感到,自己是全身赤裸着,站在了冬季的室外,冷气从身体外边直往里浸,浸透了五脏六腑。
“还有——什么手续吗?”万良风机械地问。
“各个交通口子,都有监守着的人,我们局里总计出动了30多人。检察院签署的逮捕证,还在局里,没带出来。到了局里,会给你看的。警车在机场外。”队长慢慢说道。
万良风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头说:“我有一个请求。”
队长看看万良风,又看看后面进来的两个便衣警察,说:
“你说吧,什么请求?”
“出去的时候,不要戴手铐。”
队长稍加思考,说:“可以答应。我们走吧。”
万良风走在中间,一个便衣警察在后边替他拉着箱子。万良风走得很慢,这是一条用自由来交换的不归路。万良风挺直了胸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很平静,帖佛是带着几个下属,去参加一次会议。
突然,万良风一愣。迎面走来的,不是张子诺吗?他旁边还跟着一个万良风不认识的人。他们朝着安检处的方向走去。
已经躲不开了。张子诺也看见了万良风,看见了他身边围着的三个人。这三个人警觉的眼神,似乎告诉了张子诺他们的职业。
两人面对面停下了。张子诺先说话:“这么巧啊。万主任也是要出去开会吗?”
“是啊,计划临时有变。这不,得回去了。”万良风说。
“哦。我到北京。”
“张——市长的饯行宴,到时候,我可能参加不了。原谅啊。”
“理解。”张子诺说,“我要去安检了。就这样吧。”
张子诺伸出手和万良风道别,万良风用双手紧紧握住了张子诺的手,好久好久。张子诺用另外一只手,拍拍万良风的肩膀,露出微笑,说:“保重!”
然后,张子诺朝着安检处,万良风朝着机场候机厅大门,两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越离越远,直到互相看不见,两个人都没有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