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锝出去找到了珍子,劝了他一回,让他回来马上和翠莲道歉。珍子进门后见翠莲脸朝墙头躺着,他把炕上玩耍的俊盘拉到跟前问,你娘睡着了?俊盘冲着他的脸面吐了一口唾沫骂着,牲口。珍子的心被俊盘的这口唾沫唾凉了,他举起手冲着俊盘的小脑袋挥了挥拳头,最终还是落在自己的脸上。珍子打了自己一巴掌马上转身出去了。
翠莲的弟弟春风刚到水泉镇就听说姐姐被姐夫打得起不了炕,春风心头一怒,进了顾家不到灵堂祭奠,而是到处寻找珍子。在二飞子的屋里,春风终于找到珍子,他二话不说,提着棒子劈头就打。珍子本想哀求春风几句,没想到春风不给他这个机会。珍子只觉得脑袋哄地一声巨响,鲜血盖过了眉毛,流到脸上。再看春风已经红了眼睛,他又是一棒横扫过来。珍子看见春风和他玩命,吓得抱头鼠窜跑到院子里。人群跟着珍子满院乱跑,春风手提棒子,满院地追赶着。翠莲从正房里爬出来叫,春风。春风过来抱起翠莲。翠莲说,春风,你是来给我公公吊孝的,还是为了来追打你姐夫的?春风说,水泉镇的人们都说顾进珍看上了一个叫陈梅儿的戏子,并且答应那个戏子把你折磨死就娶她进家,所以顾进珍就往死打你。翠莲说,别听人们瞎传言,你姐姐我也不是好养的,也怨我。
春风把翠莲抱进家,放到炕上。俊盘说,舅舅,大大就用脚踢娘了。春风气得咬牙切齿地对翠莲说,姐姐,你辛辛苦苦为他们顾家出力持家,他顾进珍不但不感谢你,还要打你。翠莲说,好兄弟,听姐姐的话,别打你姐夫了,假如你闹出什么事端来,还得姐姐我收场。
亭铛出灵那天,全镇的人几乎全来送葬,亲戚朋友嚎啕大哭,闹得天昏地暗。顾家的闺女和媳妇们都排队出来送葬。她们不施粉黛、一身白衣,衣襟裹着窈窕的身躯随风飘荡,显得壮丽而素雅,她们纷纷扬扬地扬洒着纸钱,如天女散花一般。人们都夸着顾家历来就出美人。翠莲仍然躺在炕上养伤,她想起这些年亭铛对她的好来,一阵一阵地难过,今后她的主心骨没了,不知道顾家的人会怎样对她。常堡长打发人送来十丈白布和一百块银圆,捎话说,尽量把老人的丧事办得体面些。
二飞子半个月没有到治保队做事了。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李郎中来给翠莲上药。一天,上完了药,二飞子正要送李郎中走,翠莲把他叫住问,二飞子,你大爷都出灵了,你还不到治保队去?好歹那里是个吃官饭的地方。二飞子底着头说,嫂子,你只管好好养伤,李郎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你好了,我再出去做事。翠莲问他,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二飞子说,不为什么,因为嫂子是好人,我记得三娘上了吊那夜,三大打我哥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着,只有你一个人去求三大。翠莲说,那是我应该的,你飞子哥哥跑了,至今影信全无,你要再不好好地到治保队做事,那不是要二娘的命吗?二飞子说,你不要提我娘,提到她我就想死。翠莲说,这就怪了,世上哪里有儿子和娘结仇的?二飞子说,钱宝那天抢了她的钱后,把她糟蹋了,我女人看见了,怕惹事没管,钱宝这个孬种,要是我早把他一刀捅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翠莲忽然想到那天二婶娘和二飞子女人异样的表情,心里一下明白了。她对二飞子说,正因为二娘被钱宝糟践了,才是你不想在顾家生活下去的真正原因吗?但是二娘也是无辜的呀?你就忍了吧,如果你走了,你女人该怎么办,刚刚二十出头,你就忍心看着她独守空房吗?二飞子说,我每次看到我娘,我都想自杀,我控制不了自己,真的,嫂子,你让我逃一条活命吧,等我在外面有了出息,我会回来接我女人的。翠莲问他,如果你今生混得都没出息,那么你就一辈子也不回这个家了吗?二飞子说,不我会回来的,我想嫂子的时候就回来了,在这个世上,除了我老子亲就算得上嫂子亲了。二飞子说完走了,翠莲看着他走出院子的背影,心头酸得好像喝了醋一样。
珍子请回一个照相的师傅,专为顾家的人照相。二婶娘一干人穿了新衣裳,打扮得如同过新年一样,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珍子把亭锝也拉了出来,脱了毡帽子同二婶娘照了一张合影。大家都照过了,只是没见翠莲出来,珍子对二美莲说,去把你嫂子拉出来照相。二美莲到翠莲的房里说,大嫂,大哥让你出去照相。翠莲说,那把俊盘抱去照一张吧,嫂子不去了。二美莲抱着俊盘出来照相,谁知道这个孩子的脾气比骡子还要犟,扭头变脸的连蹄带咬,就是不肯照。珍子上来抱着他说,来,大大和你一起照。俊盘照着珍子的脸脆嚓嚓地给了一个耳刮子。珍子放下俊盘正要打,二美莲着急地抱起俊盘跑了。大家又坐在一起照了一张合影。
二飞子揣了一把刀,来到镇子中心的千花戏园子。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水,专等着千花戏园子的台柱子陈梅儿出场。似乎唱了半场,陈梅儿也没露面,他叫过一个提茶壶的小厮问,你们陈梅儿姑娘今天是不是不出场了,我可是专门冲着她来的。小厮陪着笑脸说,爷您别急,陈姑娘是我们的台柱子,她能不登台吗?这一多半人都冲她来的,下半场就出来了,她唱《断桥》中白蛇的角儿,您就耐心等一会子吧。
到了下半场,果然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上场了,台下的人群一阵骚动,大声呼喊着陈梅儿的名字,有的使劲地吹口哨。一阵锣鼓响过,陈梅儿使出全部的本领,眼法和手势耍得精通得体,引来一阵阵喝彩声。
曲终人散后,整个园子冷落起来。仿佛从繁闹的天堂跌入冰凉的地狱。空阔的方桌前只有二飞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喝茶。一个小厮认出了二飞子,过来说,这不是顾大队长吗?我们这里已经收场子了,顾大队长要是想看,明天再来。二飞子斜扫了他一眼说,我今天就想看你们园子里的红人陈梅儿。小厮说,这有些难为兄弟我了,陈姑娘正卸妆呢。二飞子一拍桌子大吼一声,你给我叫去。小厮吓得栽着跟头跑了。不大一会儿,陈梅儿就从后台出来了,她已经换了衣裳,只是还没洗脸,涂了一脸的油彩。
陈梅儿一见是二飞子,便妖妖条条扭着胯走过来说,原来是二哥哥,我还以为是哪一路的神仙,吓唬得几个小幺鬼头鬼脑都跑了。二飞子问她,我大哥今天没过来接你吗?陈梅儿挨着二飞子坐下来说,没有,已经两天没过来了,我想他过来我先打他两个嘴巴子。二飞子呼地一声站起身,从兜里掏出十块银圆扔在陈梅儿的面前说,我就开门见三地和你说吧,今天我来不是看你唱戏的,是想和你睡觉的,如果你愿意,那十块大洋留给你,如果你不愿意,我拿钱走人。陈梅儿说,吆,我的二哥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已经是你哥哥顾镇长的人了,你不可能给你哥哥戴顶绿帽子吧?二飞子说,你的能耐果然不小,都卖到官衙了,你就是铁了心要做我的嫂子了吗?陈梅儿说,放屁,我才不愿意做,可你哥哥是镇长呀,我嫁的是镇长,并不是顾进珍呢!二飞子忍着气说,假如我的哥哥不是镇长,你就不嫁他了?陈梅儿说,你很聪明,说对了。说完刚要转身离去,二飞子冲过去撕住她的头发问,贱货,是你挑拨我哥哥回去打我嫂子的吗?从今天以后我让你永远没脸见人,这就是做婊子的下场。
陈梅儿本没想到二飞子敢动她,这一意外让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解释着,二哥哥,你听我说,这都是误会,我一个唱戏的哪里敢挑唆顾镇长回去打老婆,是他答应要明媒正娶让我做他的正头夫人的。二飞子说,别说了,只可惜你是一个色艺双绝女子,却走了这一条邪路,你在我大哥的眼中就是一个今天玩了明天丢掉的烂货,只是你自己把自己当个宝贝,我今天毁了你就算做了一件有利于天下苍生的事情。说完从衣襟下抽出一柄短刀,从陈梅儿的脸上猛刺三下。陈梅儿惊叫着晕了过去,等戏园子的人们跑过来,二飞子已经不知去向。陈梅儿的眼睛也瞎了,脸上的肉都向外翻着,血把头发粘连在一起。在陈梅儿的身边扔着十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