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儿说:这几天你先撑着这个局面。
大奶奶的全身颤抖着,顺手从发间拔出一支簪子直刺茹儿,茹儿见大事不妙,扭身便跑,大奶奶带来的几个丫头上去拦住茹儿,茹儿的几个丫头上去揪扯大奶奶,试图夺下簪子。大奶奶如发了疯病一样,几下就把茹儿的几个丫头刺倒,直奔茹儿。茹儿连忙招架着,胸口已经被大奶奶刺了一下,茹儿就势抱住大奶奶的胳膊,强忍着疼痛在大奶奶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大奶奶一松手,茹儿逃到帐幔后面,大奶奶扯掉帐幔冲进里屋。茹儿用力一撞书架,书架把大奶奶砸在下面,她手中的簪子当啷一声丢在一边,大奶奶让自己的丫头们搬开书架,又爬了出来,茹儿从墙上取下剑鞘,哗啦一声抽出宝剑,直对着大奶奶狠狠地说:来,我们来个鱼死网破,我原先不忍置你于死地,可你现在的行为彻底让我失望了。
大奶奶嚷着:有胆量你就刺死我,我再也不要让你这样欺压着生活了。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盈远带着几个老婆子感到了。茹儿见来了人便闶阆一声把宝剑扔在大奶奶的脚下,边跑边喊:来人呀,大奶奶要杀我——
盈远迎了上来,大奶奶从地上捡起宝剑真的追了出去。茹儿连哭带叫一直跑出我闻室。钱孙爱正陪着几个客人在书房喝茶,只听外面叫喊声越来越大,便假意出去小解,刚出书房,只见茹儿衣衫上血迹斑斑,披散着头发跑了过来,后面一群人追着手持宝剑的大奶奶。茹儿见了钱孙爱如获救星,一头扑进钱孙爱的怀里说:大爷,快救我。
大奶奶提着宝剑追了上来,钱孙爱一把夺过宝剑,给了大奶奶两个嘴巴说:好一个虞山的总管家,简直就是一个妒妇。
大奶奶从地上爬起来说:大爷,这个小贱人留不得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她,她就是一个祸害妖精,她能吃人的。
钱孙爱更加愤怒,她对婆子们说:她真是疯了,给我把这个疯子捆了关在柴房里,把跟了她的丫头都卖出去,成日里跟在她身边无恶不作。
大奶奶被关到柴房里,才没了脾气,稀松成了一滩水,她明白自己彻底完蛋了。晚饭是一个老婆子送来的。大奶奶问老婆子:大爷呢?
老婆子说:老奴一个干粗活的怎么能见着大爷?大奶奶您吃上一口吧,这样饿死了不合算,好容易头胎转世做了大家小姐又嫁到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
大奶奶流下泪来说:谢谢您老人家了,我的儿女们为什么一个也不来看我?你让小少爷来,我想他了。
老婆子说:大奶奶抬举老奴了,老奴是不能乱走的,只能在二门外打杂,大奶奶这样好的性子,怎么会杀人呢?
大奶奶哭得更伤心了。可她还残存着一份侥幸心理就是——大爷也许不会把她关得太久,有可能一会儿就放了她了。但是,大爷一直把她关了十天十夜才把她放了出来。这十天十夜里钱家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包括大奶奶今后再也不是大奶奶了,当她神色恍惚地回到自己房中,一个小丫头拦挡住她说:姨太太您走错门了,这里是我们奶奶的房子。
大奶奶一惊,自己已经成了姨太太了,沉舟可补、覆水难收,是自己搞丢了大奶奶这个高贵的位置。她要去问问盈远,是谁当了虞山的总管。可当她来到盈远住的维摩山庄的时候,迎面来了一个身穿重孝的小丫头,这个小丫头见了她似乎想躲避,但还是被大奶奶一把手给揪到跟前。小丫头惊恐地看着大奶奶大气也不敢出。
大奶奶问:你是给谁戴孝的?家里死人了?
小丫头说:给二奶奶戴孝的,前两天二奶奶好端端地吃了耳朵上的金坠子毒死了。
大奶奶冲天大笑起来,边笑边拍着屁股说:死了,是被茹儿那个妖精害死的,哈哈,哈哈,她终于明白茹儿是个害人精了,哈哈——
小丫头如受惊的耗子一样,没命地逃窜了。大奶奶笑了一阵又哭了起来:大爷呀,我的夫君!你忘记了当年你把我娶进虞山,我身穿戎装,你十字披红,我们原本是一对好夫妻呀……
如是这天正陪着女儿柔栀读书,一个婆子探了一下身子又出去了。如是命奶妈陪着柔栀,自己出了房子问刚才的那个老婆子: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老婆子对如是说:夫人,虞山来人禀报说大奶奶疯了。
如是问:他们没说请太医瞧了没有?
老婆子说:不瞒夫人说,现在虞山的新大奶奶当了家以后,手头连一两银子也没有。
如是说:你让大爷明日过来取银子,今日我借些钱来。老婆子走后,如是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衣物让打发了一个婆子到常熟城里换了五十两银子和当票,如是觉得还是不够,只得亲自去钱谦益的一个朋友家借来五百两银子,只等钱孙爱过来拿。
第二日,钱孙爱果然过来了。他先来见如是,如是拿出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说:自从老爷入狱之后,清廷就断了俸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了,这是我瞒着老爷为你借来的,你回虞山后好好为大奶奶调治一下。
钱孙爱很腼腆地收下银子说:儿我已经把虞山的好些下人都辞退了,这也许是个难关,谢谢庶母不计前仇,为贱内治病。
如是说:如今虞山由茹儿来掌管了,我和老爷也很放心,茹儿虽出生于一个丫头,可心计很多,在她的管理之下虞山也许会起死回生的。
钱孙爱说:如今盈远含羞自杀,操办她出殡的事也借了不少银子,儿我只希望贱内快好起来,能辅佐茹儿治理家业。
如是说:大奶奶虽然成了姨太太,但你还得好生对她,毕竟你们夫妻一场,况且她又为你生儿育女。
钱孙爱说:儿我会好好对待她的,现在也真后悔不该把她关在柴房里。说着眼圈红了。
如是说:事已如此,你也得多多保重,这些日子,你也消瘦了。
二人说着话,钱谦益进来了。钱孙爱见父亲进来赶紧把如是交给他的银子藏了起来。钱谦益说:真没想到盈远是那种女人,多亏了茹儿发现得早,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了,你这辈子要好好地对待茹儿,不要嫌弃她身份低下。
钱孙爱从怀里掏出几个药丸递到钱谦益面前说:这是茹儿亲手为父亲熬制的药丸,让父亲大人滋补身体。钱谦益接过药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你回去后代替我谢过我这个新儿媳妇,她倒是想得周到。
钱孙爱说:父亲多心了,这是她作为一个儿媳应该想到的事。
钱孙爱拿了银子回到虞山交到茹儿手中说:这些银子是专为孙荷蝉治病用的,柳夫人和父亲一再叮嘱要好好为她医治,我想也是的,她纵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是好的,我们好歹把她的病治好,也给儿女们一个交代。
茹儿说;大爷和我都想到一处了,早上我把姐姐挪到巫相岗了,那里幽静而偏远,对她养病极好,我从半野堂又拨过几个婆子,并吩咐她们细心照看着,我也每日过去一趟,就是姐姐对我的仇恨再深,我也有信心感化她的。
钱孙爱听了十分感动,这真是一派贤妻良母的言语。钱孙爱说:我应该出去找些事做,挣钱养家,我们总不能靠着借钱来维持生活的,前些日子听说扬州巡抚想让我过去为他做事,现在我若自动找上门去,不知道他可否喜欢。
茹儿说:大爷不要出去奔波了,我看着也不忍心让大爷到别人膝下委曲求全,今天我把大爷书房里的一对描金琉璃炕屏让下人拿出去卖了一百两银子,钱家的家底很大,我们再吃两辈子也吃不光的,我们经营好茶园和鱼塘就好了。
钱孙爱说:感谢你了,你就是虞山的希望。
下午,茹儿带着几个丫头坐了小轿来到巫相岗。正是盛夏时节,一棵接一棵的参天的古树繁茂的枝叶把整个天都遮蔽起来。石阶两边是花草与葛藤,蟋蟀的叫声时起彼伏。在一个红瓦灰墙的院落前,小轿停下,茹儿由小丫头们搀扶着走进小院。几个老婆子们拿着蒲扇煽火熬药,见茹儿进来,都下拜行礼。茹儿理都没理,径直走向里屋。
大奶奶已经不是大奶奶了,下人们背着茹儿仍旧喊她大奶奶。但是她自己也明白,大奶奶已经不是自己了,是茹儿。自己是姨太太,可也不像姨太太,自己是孙荷蝉。孙荷蝉独自坐在屋子里,开始学着做针线,其实也并不是非学不可,她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茹儿来了,她让自己的丫头们守候在门外,独自进去看孙荷蝉。孙荷蝉见茹儿进来,神色特别平静,不怒不喜,大有甘拜下风的作派。茹儿问:我又来看你来了,你的病好了没有?
孙荷蝉说:如果奶奶是来看病人的,那你就走错门了,巫相岗没有病人。
茹儿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给我乖乖地等死,还要与我犟,可惜你老子白白给你请了私塾先生,你连什么叫开口说好话、胜读十年书都不懂?
孙荷蝉说:我早就明白了你的邪恶用心,即使我对你说的全都是金玉良言也无济于事,常言说开好花、结好果,我有今天的日子也是报应,谁让我做下那样多的坏事。
茹儿说:我现在对你是同情还是心痛?自己也是无法明白,人事都有代谢,风水轮流转,古往今来女人最难把握的就是自己的命运了,真是世事难料,你使唤了我十来年了,我只是让你过一下常人的生活,你就受不了了?我要让你每天喝药,人世间最苦最涩最难下咽的药,我要让你明白我能为你带来欢乐,也能为你带来痛苦。
茹儿说完以后,冲着门外大喊:来人,给姨太太灌药。
几个婆子进来摁住孙荷蝉把半碗黑色的药汤灌进孙荷蝉口中,孙荷蝉试图挣扎了几下,但结果还是被捏着嘴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灌完以后,孙荷蝉大声地咳嗽着、喘息着,眼泪和鼻涕一齐流着。
茹儿说:你是一个病人,只有喝药才能活下去,不喝药你就死定了。
孙荷蝉抬起头,表情痛苦万分,她对茹儿说: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想这样苟活下去了。
茹儿当着下人的面说:你们听听她说的一些疯话,我怎么会杀你呢?我是为了给你治病。
孙荷蝉对几个老婆子说:你问问她们,我有病吗?你们说我有病吗?
几个老婆子一脸茫然,连忙躲藏。茹儿说:你就是有病,这是事实,谁要说你没病,我就割了她的舌头,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茹儿返身对几个老婆子们说:你们给我看好她,不管是谁来都不许开门,姨太太有病怕见人的。几个老婆子点头答应了。
钱孙爱打发了许多人过来看过孙荷蝉,来人回去都禀报他说姨太太日渐好转。钱孙爱也很放心地由着茹儿为孙荷蝉治病,他心中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就是为什么虞山的怪事今年这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