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在徐子昂家里呆了一小时后,准备离开,“叔叔,阿姨,马上要中考了,我要回去写作业,等放暑假的时候,我一定好好的教徐子昂练琴。”徐子昂的父亲沉默了一分钟,他看着杨志的脸,果断地说:“杨志,以后放学了,你就跟子昂一起来家里,你在我家吃饭,然后一起复习,一起练琴,晚了你可以住在这里,如果你必须回家,我就让司机送你。”“这、这个我要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才能回复您啊。”“不用了,明天我去跟你父亲谈。”杨志觉得害怕了,父亲那么清高,怎么会允许自己跟这种暴发户的孩子在一起呢?
杨志觉得还是先等弟弟做完手术再考虑其他的事情,他像个大人般,肯定地说:“徐叔叔,阿姨,这几天我爸爸演出很忙的,这样吧,一个星期之后,我就每天跟徐子昂一起复习,一起练琴。”徐子昂的父亲笑了,他不是真的喜欢杨志,他是要借杨志分散徐子昂和陈璐璐的早恋,因为,他看得出,那个女孩太早熟了,早已经染上了社会上那种崇拜金钱的影子,虽然自己没有文化,但是,他希望儿子能摆脱自己的影子,有了杨志的陪伴,自己的儿子不但可以学习音乐,还可以提高学习成绩,一举三得,那个一万块钱花的值得了。
坐在那令人羡慕的车里,一个专用的司机,杨志忽然觉得有钱真好,看两边的路灯杆快速退去,杨志开始享受这片刻的优越感了,他想象着,这是自己的车,自己的专用司机。
回到家里,杨宇围着哥哥看来看去,“哥哥,你真牛啊,做家教可以赚那么多钱,而且人家还亲自把钱先送上门来,我刚打电话跟陶子烟说的时候,她都羡慕的昏了,她说,一定要好好练琴,向你学习,还要我代言祝贺你呢!”杨志爱惜地看着弟弟纯真的笑脸,他有种成功的喜悦。
妈妈在悄悄地准备着杨宇手术后住院所需要的用品,她为自己有杨志这么懂事的儿子而高兴,同时,也为杨宇的手术担忧。
杨志在一种为亲情付出而得到回报的满足感中睡着了,旁边的杨宇,带着自己天真的向往,带着对哥哥的崇拜,也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初夏的夜风带着春季残留的梦想与夏天将要到来的温热,扑打在他们的父亲身上;疲惫的中年男人,拖着沉重的愧疚,捂着口袋里借来的几千块钱,悄悄地溜进了家门。
可怜的父亲,一个受人尊重的高级指挥兼小提琴手,一个乐团的副团长,脸上刻着比实际年纪苍老很多的皱纹;生活的艰辛,已经过早地压弯了他挺拔的腰板,如果没有杨宇的病情拖累,他们家不能说有多门富裕,至少是小康人家,日子非常祥和、安宁。
孩子们已经熟睡很久了,妻子在一盏节能灯下,等着他的归来。“孩子他妈,我只有借到五千五百块钱,加上团里特批的一千元,同事们凑的五百块,还有这几天演出的费用,离二万还差很多啊。”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像自言自语。“老杨啊,你不要担心了,小宇的手术费差不多少啦!”妻子的话,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哪来的钱啊?你跟谁借到那么多?”“老杨啊,你别急,我先去给你热点饭菜吃啊,等会慢慢告诉你。”妻子的情绪很平和,与前几日焦急的样子有天壤之别。“我不饿,你说吧,哪里弄来的钱,你不要吓唬我啊。”
在他担心的询问下,妻子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重复一遍。“你糊涂啊,孩子他妈,难道你不知道那姓徐的是什么人吗?你不知道杨志马上要中考了吗?我就是去卖血,也不要儿子去受那种人的差遣,你明天就将钱退回去。”妻子看着丈夫苍老而疲惫的样子,她柔声说:“老杨啊,做家教也没有什么不好,小宇的手术不能等,杨志是个好孩子,他懂得为我们分担啊。”妻子的话,似乎在抱怨他的无能,孩子那么小,可以那么容易让别人送钱上门,而自己积攒了十几年,还要每天去外面找临时演出,加上借来的钱,都凑不齐十万块;多日积压在心底的无奈,让这个才华横溢却在生活的压力下佝偻的男人爆发了,“我说不能要就是不能要,你天亮就去退钱,我的儿子,我做主。”
清高,是这个男人骨子里的致命伤痕,但是,他没有体会到妻子的感受,儿子的孝心。
杨志早已经在父亲的话语中惊醒,他以为自己的付出,同样会得到父亲的认可,父亲的赞扬;可他却看见了,流着泪的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跪在父亲的面前,哽咽着,祈求着……父亲最终默默的拉住了母亲的手,两人一起流眼泪。
18.医院惊魂
天明时,杨志看见母亲泪痕未干的脸上充满憔悴,看见父亲几条深深的鱼尾纹包裹着红红的眼珠,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昨夜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早饭后,杨宇被父母带上了去医院的路,杨志孤独的背起书包,独自去上学。
从上幼儿园开始,杨志都是和弟弟一起走的,都是妈妈接送他们去学校的,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是弟弟拉着自己的手的。现在,自己空荡荡的两只手,不知道牵向哪里?
杨志抬头看着天空的朝阳,他努力地将眼泪留在眼眶,他害怕同学们看见冠军的眼泪,看见一个志向远大的男孩的忧伤。
杨志无心上课,他担心弟弟的安危,从来不请假的他,等不到早读课结束,他重新背起书包,低着头,走进了李老师的办公室。
得到批准后的杨志,飞奔着徒步去医院,他知道弟弟在哪里,因为白天,每个路标都很清晰,杨志跑的很快,因为血缘是相连的,杨志能清晰地感觉到弟弟在盼望他的出现。
一小时后,杨志出现在医院里,他知道,弟弟的手术医院提前做好准备了,自己不需要去找父母,他直接寻找手术室的位置。
杨志看见爸爸和妈妈木木地带坐在手术室门口的表情,似乎没有看见已经出现在走廊的他。
杨志转身离开,他沿着医院的走廊观望,他像猎狗在寻找猎物;像绝望的鱼儿在寻找水源;更像祈求者,在寻找神灵的庇佑。
那时候的医院比较简单,没有太多的防范措施,很多楼梯都是相连着的;那时候的手术室,一般都在二楼,窗户挨着窗户,很容易就爬上去的。
杨志沿着手术室找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他从一间无人的门里进去,顺利地爬到了窗户边;他像只壁虎般,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挪动,他找到了手术室的后窗,他努力地向里面看;可是,手术室内蓝色的窗帘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将整个脸贴在玻璃上,依然看不见里面的弟弟。
杨志觉得没希望了,还是回去跟爸爸、妈妈一起等结果吧。他准备离开时,一个护士将用过的剪刀扔进托盘,不小心带动了窗帘的一角,就是那条小小的缝隙,让杨志看见了手术室的一切。
那个被麻醉的,直挺挺躺着的就是弟弟了,一条白色的布单盖着插着输液管的,弟弟的身体,弟弟的胸部已经被血染红,主刀医生的手套上沾满弟弟的鲜血,几个护士们,有的在帮医生擦汗;有的拿着手术刀在等待替换;有的在用纱布擦拭着弟弟还在不断流出的血液。
杨志的心,有种被刺穿的痛苦,他听不见里面在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弟弟像刀板上的肉那样,被人任意宰割。直到医生拿起一个看不清的物体放进弟弟的身体里,杨志的手脚早已经麻木了,重重的书包勒的他喘不过气来。“扑通,”一声响,杨志沉闷地摔倒在地上。
接近三米高的窗户,杨志重重地压在自己的书包上,幸亏楼下是医院的花园,那些凌乱生长的月季和野蔷薇,没有放过任何一根,可以扎进杨志肉体的花刺。
赶快爬起来,拔下那些可恶花刺,杨志顾不得疼痛,他瘸着脚,颠簸着奔向父母。
母亲看见杨志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儿子的心事,做妈妈的最清楚了,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父亲看见杨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张开了嘴巴:“你不好好上学,到医院来干什么?”“我请假了,我不放心弟弟,我想跟你们一起等弟弟出来。”父亲没有考虑,挥手就给了杨志一记耳光。“要你操什么心,我还没有死呢。”
不知道是昨日被钱伤害,还是等待手术的时间太久了,父亲暴躁的举动,让母亲也很吃惊。母亲这时候才发现杨志其实很狼狈,胳膊上还有几道血痕。“儿子,你怎么啦?你的手臂怎么划伤了?”母亲推开愤怒的父亲,一把拉过杨志,仔细地检查他的全身。“妈妈,我,我刚才在窗户上看见,看见弟弟了,他流了很多血,样子很可怕。”杨志顾不得父亲的态度,挨打,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
母亲听了杨志的话,更紧张了,“儿子,你在哪边窗户看见弟弟的?你都看见了什么?弟弟还好吗?”有些问题,其实很多余,尽管这样,可是妈妈还是会不停的追问。
杨志用害怕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接着说:“妈妈,弟弟不会出事吧,我很怕啊,呜呜,呜呜……”这个骄傲的少年,在妈妈的怀里,发出了伤心的哭声。
在母亲的爱抚中,他们等到了手术室的大门打开;父亲立刻恢复了绅士风度,“请问医生,手术成功吗?我儿子怎么样了?”医生缓缓地摘下口罩,“恭喜啊,你儿子的手术成功了,他现在还在麻醉期,大约再有三小时就会醒了,为了防止感染,家属不能进去看望,你们可以在隔离房外探视,二十四小时观察结束后,病人与扩张体不产生排斥了,就可以转到病房了。”“谢谢啊!谢谢啊!您辛苦了!”父亲恭敬地目送医生走过去。
19.可爱的弟弟
这时候的母亲,眼神中闪现出难得的光亮,父亲脸上的皱纹,犹如菊花般开放了。
杨志看见了,全都看见了,尽管父亲已经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尽管自己也为弟弟的手术成功而欣慰;但是,父亲爱杨宇,胜过爱自己,这是不能抹去的事实。
躺在隔离室的弟弟,嘴里插着氧气管,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静静地、安详地没有一点表情。
杨志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弟弟,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妈妈领着杨志回家了,爸爸去了单位;因为弟弟今天不需要人护理,可是,杨志的心,无法平静,他觉得父亲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大。
母亲在准备着弟弟明天需要的东西,杨志只能默默地拉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