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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挨打的男人要离婚

姚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克制不住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四十多岁,有点儿谢顶,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无奈和委屈。做了十年律师,打了七年离婚官司,姚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带着这样委屈神情来找她求助的男人。

姚遥的助手给两个人端来了水。姚遥的是自己的杯子,助手晶晶知道她的口味,平常只喝普洱,而且是云南的生普洱。这种茶喝在嘴巴里会带一点微微的苦涩,但是很健胃,还安神。姚遥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白天稍有风吹草动就睡不着觉了,所以什么铁观音、龙井这些茶姚遥基本上不敢碰,咖啡更是连想都不要想。她的杯子里只有这一种生普洱。

但是,当律师的办公室里少不了来人。尤其是姚遥,三年前被妇联看上,当上了公益律师—是着重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的公益律师。从那以后,姚遥的办公室里经常会有怨妇出现。她们有各种可怜的身世,又遇上了各种背信弃义的丈夫,她们的头脑里除了哀怨还是哀怨。为了让她们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得到短暂的平静,为了帮助她们恢复理智,姚遥特意让助手准备了一些甜的东西:糖果和水果茶。

今天面对这个男人,助手也有点犯难。晶晶为他泡了一杯龙井,这是晶晶自己的藏货。也是没来由,从接到这个男人的第一个预约电话起,晶晶就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可怜虫。他打电话的声音颤颤巍巍,还小得可怜,晶晶好几次都让他把声音提高了再说话,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还是显得那样无力苍白。晶晶放下电话还跟姚遥开玩笑,说这个人是不是没吃饭啊,怎么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姚遥现在就领教了这个接头的“特务”。晶晶给他端来了冒着热气的绿茶,茶是玻璃杯泡的,颜色净透,杯口上方萦绕着热腾腾的雾气。晶晶的动作有些快,看得出茶杯有点烫手。男人的眼光先是无处可放,不敢和姚遥对视,晶晶端着热茶一进来,把他的眼神救了。他一直盯着晶晶行走的线路,当他发现晶晶是给他倒的茶,他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速度之快让姚遥和晶晶都始料未及,差点把椅子都拽倒了。

晶晶把茶杯放下,给了男人一个职业的笑容,男人更加惶恐,搓着手说:“不用麻烦。您看,我不渴!”

姚遥坐在桌子对面,观察着他,凭借职业的敏感,她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刻意在找这种状态,他是真实的。可是,是什么情况能让一个男人如此胆怯和惊恐呢?

晶晶放下茶就出去了。姚遥安抚着男人,说:“您不用这么紧

张。您找我有什么事,可以直说。我们是律师,为当事人保护隐私是我们的职责,为您争取合法权益是我们的工作。您可以放心。”

男人又搓了搓手,狠狠点了点头,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是、是。我是听妇联的张大姐说,说您是个好律师,我这才来找您的!”

姚遥有点惊讶,妇联?还张大姐?姚遥又问了一句:“您是说,权益部的张部长吗?她介绍您来的?”

男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姚遥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又慢慢地说:“我和张部长合作很多年了。她介绍您来找我,是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姚遥觉得自己的问话没什么不妥,而且语气也很缓和。可是她的问话却如同导火索,姚遥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色迅速变了,如同孩子般,在短短两三秒钟之内就变得无可挽回,眼睛红了,嘴角撇了,连鼻头都红了。在两滴浑浊的泪珠滚落之后,男人的抽噎变得肆无忌惮,最后就成了号啕大哭。

七年里,姚遥平均每周都要接待一名妇联介绍来的女当事人。每周姚遥的办公室里都会弥漫着泪水凝结成的空气。但是,看一个中年男人号啕大哭,姚遥还是第一次。

姚遥有点惊慌地跑过去给男人递纸巾,男人双手捂脸,鼻涕一把泪一把。姚遥站在他身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在那等着他哭完。

足足过了五分钟,男人的情绪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姚遥看着半盒纸巾已经被揉成了纸团,这才把录音笔打开,安慰男人说:“到我这来的,都是有一肚子委屈,您现在要是平复了,咱们就开始吧。您把您的情况先简单说说,看看我有什么能帮您的。”

男人没说话,而是向前拉了拉椅子,把自己的胳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向上撸起了袖子。男人是带着哽咽之声做这一系列动作的,姚遥的视线聚焦在他的胳膊上,一块一块的瘀青现了出来。瘀青的程度不一,看来造成的时间也不一样。瘀青之间,还有隐约的别的伤疤,似乎是割伤的,近距离地观察,有些恐怖。

男人收起一只胳膊,又撸起另一只,也是这样,然后是腿,男人只把裤管卷到了膝盖,两条小腿上也都是伤痕累累。放下裤管,男人为难地说:“还有腰、后背也是,肩膀上也有。”

姚遥见过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家庭暴力前来求助的女性,她们身上的伤也都是匪夷所思,有被利器伤的,有被烟头烫的,有被酒瓶子砸的,但是今天这个男人身上的伤痕让姚遥算是开了眼,如此密集的大面积的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姚遥在脑子里出现了刑事犯罪的影子,可是很快打消,因为妇联权益部是不可能把刑事案件推荐到她这里的。

男人展示完伤痕,开始说话:“我姓姜,我叫姜玉成。我找您,是想咨询一下,怎么能尽快离婚,越快越好。”

姚遥问:“那您身上的伤……”

姜玉成叹口气,说:“打的,我媳妇打的!”

姚遥太惊诧了,眼前这个男人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以上,微胖,除了面色憔悴和微微谢顶以外,看不出有太柔弱的地方。被老婆打成这样,这老婆得什么样啊?

姜玉成看出了姚遥的惊讶,他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眼光,他很镇定,缓缓地说:“我没骗您。我和我媳妇结婚十多年了,头三年我们还挺好的,到后来她脾气越来越大。尤其是从前年开始,我们厂子效益不好,我下岗了。从那以后,她就越瞧我越不顺眼。开始是天天骂,骂我好吃懒做,骂我光吃不拉……开始我还忍着,想着她可能快到更年期了,脾气不好,忍忍就过去了。可是后来,她越骂越难听,在屋里骂还不行,还要把我揪到院子里骂。您知道吗,我们住的地儿在南城,街里街坊的全认识。她把我揪到院子里骂呀,整个大杂院的都能听见。老街坊出来劝,没用;居委会的来劝,也没用。后来把我实在是骂急了,我就还了嘴,她就开始打我!头一次,她是顺手抄起了墙边的墩布,劈头盖脸地朝我打啊。您知道吗,那墩布是人家街坊墩完地,刚在水池子里涮完,还没拧干净的墩布。她就拿它打我啊,泥点子、脏水抽得我一身一脸。街坊们拉都拉不住。打那以后,甭管什么事,只要是瞧我不顺眼,她手边有什么就抄起什么打我啊!”

姚遥忍不住地插了一句:“你没反抗过吗?”

姜玉成把头低得都快夹到两腿中间了,说:“我打不过她。她每次都是下死手,都恨不得当时就把我打死。有一次,实在把我打急了,我就往外跑,正赶上我们大舅子来,在胡同里迎面就撞上了。您知道吗?连她亲哥哥都瞧不下去了,她那天是举着菜刀追我啊。是她哥哥上去把刀给夺下来的,完了还领着我去医院缝的针,当时一胡同的人都吓傻了,我的血啊,您知道吗,从我们家厨房一直流到胡同口啊!”

姚遥听着姜玉成的叙述,看着这个男人泛红的眼圈和鼻头,不由得不相信。不过,姚遥还是说:“您说的这些我都相信,不过,家庭暴力这种事是需要举证的,恐怕我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取证。”

姜玉成的眼睛突然有点发亮,他有点兴奋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张大姐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那次是我实在受不了了,被她打得不敢回家,就跑到居委会躲着。居委会的吴大妈也是看不下去了,就带着我去了妇联。不怕您笑话,我知道妇联那是给女同志撑腰的地儿,您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让媳妇给打得上妇联说理,您说我这脸……咳,反正我这辈子是没脸见人了。”

姚遥不得不同情起这个男人。当他被自己的老婆追打得无家可归,被居委会的老大妈领进妇联的时候,他那一刻的尊严应该已经丧失到底了吧。

姜玉成接着说:“后来张大姐问了情况,又看了我的伤,说男人打老婆她们管,这女人打老公她们也得管。然后,她们几个领导就去我们家了。”

姚遥问:“有效果吗?”

姜玉成痛苦地摇摇头,眼睛都闭上了,说:“没有啊。您知道

吗,妇联的领导不光去了我们家,还去了我媳妇他们单位,没用!当时找她谈话,她说她不打了;转过脸来就不是她啊,回来接茬儿打。不光打我,还说‘是你不要脸,你把这事告到我们单位的,我才不怕’什么的。唉!那些日子我都想寻死啊!”

姚遥问:“那您又找妇联了吗?”

姜玉成说:“找了!妇联还偷偷联系了一个治精神病的大夫来我们家看过,人家大夫说她没病!后来张部长说她也没辙了,就让我去医院验伤,然后就把您电话告诉我了,让我来找您。您知道吗,现在妇联的人都认识我了,见着我就问‘还没离哪?’”

姚遥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这一切属实,恐怕也只能离了。

姜玉成从随身带的布袋子里拿出一沓子纸,姚遥接过来看了看,都是医院的诊断书,各种伤害证明,时间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一年前。姚遥不解地说:“既然医生鉴定了您爱人的精神没有问题,您又长期受虐待,您怎么不早点提离婚呢?”

姜玉成嗫嚅了半晌,吭吭哧哧地说:“我们结婚以后住的房子是她娘家给的。我要是离了婚,我没地方去。”

姚遥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了,又问:“那怎么现在又下定决心离了呢?”

姜玉成的脸都红了,又是吭哧了半天,才说:“我们家……要拆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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