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怡脸上一红，就打开了饮料，一一分过去。大家举杯欢庆，喝了不少果汁饮品。曾泉忽然说到：“子轩，你最近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陶坷坷也说：“简直是判若两人啊。”
陈子轩浅浅地笑着：“那我以前怎么样，现在有怎么样？”
陶坷坷向来是不客气啊，张口就说：“以前像人渣，现在呢，倒像个人才了。”
杨略看他说得难听，怕陈子轩生气，连忙说：“子轩，你是怎么转变的呢？”
陈子轩说：“杨略，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你爸爸。”
曾泉拍着他们的肩膀。
“这倒是实话，杨驴，你有这么一个爸，一直激励着你，顺带着把全班都激励了。说实在的，我真是羡慕。”
杨略一阵自豪，嘴里正要谦虚，陈子轩却幽幽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因为每个爸爸都会用某种方式来激励自己的孩子……”说完，嘴角颤抖，眼睛竟有些湿润。
曾泉看他表情骤变，不由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爸是怎么激励你的？有没有说，等你考上名牌，给你奖一辆宝马？”说完，就咧着大嘴笑开了。在他看来，陈子轩的爸爸肯定是个暴发户，金链子特粗的那种，所能拿出的激励，不过就是钱啊，名牌服饰啊什么的。
陈子轩却没有笑，眼睛里转着泪珠，鼻管里发出响声，像是努力控制着情绪，然后才轻轻地说：
“你们看过前几天校园论坛上的一个段子吗？一个学生经常翻墙去上网，一天回校时，见到墙角有人，他像是见了鬼，跳进学校后，第二天就开始发愤苦读。因为墙角那人是他爸爸，来给他送生活费，晚上舍不得住旅馆，就在墙角下将就一宿。”
说到这里，陈子轩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流淌下来，低下头去，肩膀不停地抽动。曾泉和杨略面面相觑，各自揣测。这个段子很火，他们都看过，可这段子与陈子轩有什么关系呢？过了许久，只见陈子轩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声音含糊抖颤地说：
“这个段子就是我写的，我，我就是那个学生！”
曾泉十分吃惊。
“你，你不是富二代吗？”
“我是负二代，负债的负。”
陈子轩开始诉说自己的事情。原来，陈子轩的家境很一般，母亲前几年过世，治病欠了一身债，爸爸没什么本事，农活之余，就打打零工，做点小买卖，辛苦地供他读书。他初中时名列前茅，所以考进了一中，并且进过第一考场，算得上前程似锦。但有个人彻底改变了他。
高一秋天的一个傍晚，他去图书馆，在上楼梯的时候，遇见了一位隔壁班的女生。擦肩而过时，他们双目对视，女生忽然微微一笑。或许她只是出于礼貌，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但他措不及防，像是遭到了雷击。
那女生身材不高，却极匀称，留着俏皮灵动的短发。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大，却细长，眼角斜斜地向上，配以微笑时露出的浅浅酒窝，别有一种妩媚甜蜜。他沉浸在相视一笑的甜蜜里，就很想再遇见她。心里存此热念，上天就遂了他的心意。在教室走廊，在操场，在小花园，他们处处相遇，每次都是相对一笑，让他如沐春风。女孩喜欢打扮，总是穿得亮丽时尚。就算穿校服，她肌肤赛雪，也别有一番韵姿，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但陈子轩是自卑的，觉得此等女孩，出生优裕，在蜜罐里泡着，又岂会看上他？所以他纵然爱意缠绵，却不敢心存幻想，在日记里写了些忧伤的文字。
“我觉得她注定会成为我的记忆。无论过多少年，都会记得。或许是听了一首老歌，看了一张老照片，或是仅仅吹了一阵小凉风，就会想起她，一个穿白裙的女孩，行走在闪烁的阳光里，手指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擦肩而过时，对着我浅浅一笑，就径直走过去了，消失在爬满常青藤的走廊里。”
他本该就这样保持甜蜜的关系，安静地读书，默默地暗恋。他还做过美梦，有朝一日，他高考得胜，再向她表白，演绎一个“小姐红尘识英才，落难公子中状元，奉旨完婚大团圆”的古典浪漫爱情故事。
这样过了半年，终于有一天，他的美梦破灭了。他在校外买东西，发现了那个女生。不过不是一个人，她的旁边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那男生衣着光鲜，举止洒脱，看上去隐约有些面熟，应该是已毕业的学长。女生依偎在他身边，穿着流水般熨贴的长裙，笑容灿烂，像是盛开的水莲花。男生的手，从容地搭在她的腰上。他们的身后，是一辆漂亮精致的保时捷。
陈子轩一时落入了冰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那男女生开车走远，才失魂落魄的回到学校，买的东西也忘了拿。已经是初夏，但他坐在被炎日烧灼的石椅，迎面是滚烫的风，却无知无觉，只有内心浊浪翻滚。他抱着头，垂下去，看到脚上的旧鞋，鞋底已磨得光溜，鞋面也在变形，寒碜而愚蠢。运动裤上卷着一片小绒球。他已经很久没有购置新衣服了。
出身贫寒，让他不能有光鲜的穿着，更丧失了自信与风度。他站起来，沿着校园只是走，要把无数的念头甩在身后。一丛丛棕榈，还有龙舌兰，都乱着尖锐的头发。卵石小路像是布满鳞片的大蟒，从草坪上缓慢爬行，腹部与土地摩擦的声音，干涩而粗砺，传进他的耳朵，像是摩擦在他的心里。
他想叫喊出来。
但他终究哑默无语。
但他开始悄悄变化了。原先非常节俭，现在也开始买新潮的衣服。生活费明显不够了，他偶尔去向姑姑、伯伯那里借。正如他所言，姑姑伯伯开农场，开饭店，的确家财万贯。他们没文化，觉得这侄子有出息，代表着陈家的脸面，所以往往一边掏钱，一边会说：
“轩啊，下次缺钱花，你就跟我说。吃好点，穿也体面点，别让外人瞧不起咱们陈家。另外，这事不要跟你爸说。他是个榆木疙瘩，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陈子轩也是好强的人，他们越这样说，还越不好意思去借，所以在花销方面，主要还是爸爸资助。他每次回家，都会以学校买校服、交各类费用为由，向爸爸要钱。当爸爸拿着一堆凌乱的散钱给他，显然是做小买卖挣的，他的心里也有些不忍。但他脑海中马上会浮现出那对男女生的形象，觉得他之所以不能那样光鲜潇洒，青春得意，就是因为出身不好，所以爸爸再怎么补偿他，也是应该的。
他把钱用在了刀刃上，几身衣服颇为考究，偶尔也摆阔请同学吃饭。高二时，他分到文科班，同学不知底细，以为他是富家子弟。他也乐意别人有这种误解，借以满足了他的虚荣性。同时，他也迷上漫画，动手画了不少作品，又因为模仿动漫作品，不幸迷上网游。虽然也明知这样下去耽误前程，而且看了杨略爸爸的信后，也的确有悔恨之意，但他还是不能自拔。
直到那一晚，他翻墙时撞见了爸爸，虽然当时天黑，他又用衣领挡着脸，爸爸并没有认出他。但他回到寝室后，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尤其是想到此刻爸爸为省几个钱，睡在寒风中，以前他就有肺病，哪里经得起受冻，他不由涕泗交流，想到自己平常的花销，都是爸爸这样节省下来的，不由狠狠批了自己几个耳光，从此下定决心，要改过自新。
听到这里，大家都觉得意外，原来貌似玩世不恭的陈子轩，心事却远重于他人，一时都百感交集，若有所思，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子轩抬起头。秋天的天空蔚蓝开阔，只有几片鱼鳞般的云层，在天边疏疏地排开。湖面上，几只白鹭展开翅膀，轻捷地掠过游船和沙堤。
“以前我觉得，贫穷是种耻辱。现在才知道，不敢正视贫穷，才是真正的耻辱。或许……或许我领悟得太晚，浪费了太多时间，”他又叹口气，“现在我就怕之前落下太多，再也赶不上去。”
“子轩，”说话的是杨略，“我相信一句话，只要开始，无论何时都不算晚。不管结果怎样，只要奋斗了，无怨无悔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