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信对于未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于贯彻全新的人性化生态理念，重新审视我们对于人类能力的认识，不再忽视其多样性。为了追求功利，当今的教育体制，剥夺我们的潜力，正如我们剥夺地球的资源一般。
——“世界教育部部长”肯·罗宾森
1.人生是自主选择的产物
这是一家塞纳河岸的一家咖啡馆，空气里满是咖啡的香味，醇厚如天鹅绒。有圆桌子，有黑色沙发。转角处摆着三角钢琴。四处弥漫着淡淡的音乐，是一位男子的嗓音。歌声低沉宽酽，流转回环，袅袅如大漠孤烟，绵绵如千里山河，是久历人世的成熟味道，让人心里无比熨帖。
窗边坐着一人，穿灰色风衣，黑色方框眼镜，眉心紧锁，手里把玩着咖啡杯，正透过窗户，看塞纳河上变幻的云雾，以及出没其中的飞鸟和游船。杨略知道，这就是让-保尔·萨特[让-保罗·萨特（1905—1980）：法国哲学家、作家、存在主义大师，作品有《存在与虚无》、《苍蝇》等，主张以人为中心、尊重人的个性和自由，认为人生无意义，但人可通过自我选择，自我造就，最后活得精彩。他一生中拒绝接受任何奖项，包括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存在主义大师。
爸爸领了杨略过去，简单作一介绍。萨特点了点头，左眼看着杨略，右眼却斜视一旁[作者注：萨特因患眼疾，右眼斜视。]，于是有一种既不热情，也不疏远的光芒。然而等杨略和爸爸在对面坐下，他就发问了，并且直切主题。
“可以告诉我，什么是自主吗？”
杨略倒是一愣。自主，这是极为熟悉的概念，但细心一想，却又疑窦丛生。
“自主，就是自己做主吧。”
“你喜欢自主吗？”
“当然。”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我的青春我做主。他喜欢这样的个性张扬。
“但许多人在逃避呢。”
“为什么呢？”
“我们生而为人，被抛掷在这个荒凉而惊险的世界上，既不能依赖上帝的启示，也没有永恒的人性可以凭借，然而我们要生活，要度过漫长的一生。我们孤立无援，无依无靠。”
杨略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蚀刻版画。无遮无挡的一片旷野中，乌云如墨，狂风劲吹，百草偃伏，一群人正在原地徘徊，其中有衣冠楚楚者，也有衣衫褴褛者，但表情一律是茫然的。有人高声祈祷，但天地置之不理。有人奋力要去踏出新路，也有人迟疑着追随，但立即又陷入新的迷途。
“这听起来多么让人沮丧！”
萨特瞪了他一眼，高声驳斥。
“沮丧？不！只有那些思想上的懒汉、行动上的懦夫才会这样想。我们获得自由，理应感到欢欣鼓舞。想象一下，未来的生活道路由我们自主选择。我们将成为怎样的人，有限的人生如何使用，走向何方，全由我们的意愿决定。不等待救援，不依靠向导。人，从未如此高贵！”
“高贵？”其实，在杨略的心里，人的形象越来越猥琐了。
“不错，高贵。我们自主选择，然后，我们又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独立天地之间，勇敢，智慧，坚强！宇宙中从未有过这样高贵的物种！”
萨特越说越激动，似乎觉得有点失态，就顿了一顿，优雅地拿起咖啡杯，呷了一口，放在原处，放缓语速，做了一个小总结。
“人刚出生时，什么也不是，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想要变成某种人，于是通过行动慢慢改造了自己。归根到底，人就是自己行为的雕塑。所以，不管是英雄是懦夫，人都是自己造就的。”
杨略听到这里，心里对自主有了新的认识，但也生出了许多疑问。做善人还是做恶人，做英雄还是做懦夫，人确实能选择。可是——
他一吐为快：
“我们真的有那么多选择机会吗？我无法选择出身，相貌，也无法长生不老。如果我是个残疾人，那只能无奈地度过一生，哪里有真的自主呢？”
“你有！”声音斩钉截铁。
“在哪里？”
“在心里。”
“唯心主义！”
“哈哈！”萨特不由放声大笑，让杨略一时觉得无所适从，“唯心主义？多好的批判。如果我天生是瘸子，这是没法改变的，但我还是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以自强自立，不求怜悯和救济，反而做出事业来让人尊敬。也可以自哀自怜，自暴自弃，博得社会的同情，把人生的倒霉归咎于瘸子这一事实。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说只是意志的自由。”
“我重视的就是这个，利用自主选择，创造自己的生活，进而影响别人。我最不要听的，就是怯懦者的抱怨。说什么我本来可以成为作家，但苦于没有时间。说什么我没有爱情，是因为生活空间小，找不到合适的人。这都是懦夫的托词。就算不能保证成功，我们也必须行动，才有成功的希望。在茫茫人世间，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我该怎样行动呢？”
“自主选择。”
杨略依然感觉置身荒野，处处是路，也就无所谓有路。如果怎么做都行，那不是极易陷入享乐主义和虚无主义吗？
“好了，我今天说得也够多了。我得走了，一会儿还有个约会。我不想迟到。你知道的，西蒙娜[西蒙娜：即西蒙娜·德·波伏娃，存在主义文学家，著有《第二性》等，是萨特的终身伴侣，二人却没有结婚。]可不是个脾气好的女人。”
说毕，萨特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将风衣扣好，拿上帽子，交给服务员餐费和小费后，就推门出去了。透过窗户，杨略看到他顶风而行，帽子被风掀动，他用右手压住。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放手，让帽子飞进塞纳河里去。此外，与波伏娃的约会，他完全可以不去。但是，这样的选择有意义吗？
爸爸刚才不发一语，此时却说话了。
“萨特提倡的学说，被二战后的年轻人追捧，却变了味。既然他强调每个人都有绝对的自由，而且否定社会规范，那么奋发图强和消极散漫是一样的，无高下之分。所以‘垮掉的一代’选择了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杨略点点头：“很容易有这样的后果，因为他只谈理念，没有方法。”
爸爸站起来，拍了拍杨略的肩膀。
“走吧，我们去见下一位导师。他对人的需求和满足，还有自我实现，研究得最为深入。”
“自我实现？是马斯洛[马斯洛（1908-1970）：智商高达194的天才，他开创了人本主义心理学，其核心是人通过“自我实现”，满足多层次的需要系统，达到“高峰体验”，重新找回被技术排斥的人的价值，实现完美人格。]？”
“没错。”
“太好了！”
在杨略心目中，马斯洛是心理学家，融合了科学家的严谨与哲学家的睿智于一身，定然更加靠谱。而且，高中时父亲给他上的十堂课里，也提到过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这让他内心非常崇敬。
2.最美妙的命运，是在喜欢的工作中获得报酬
这时，有一人迎向他们走来。此人身量颇高，约莫六十来岁，鬓发有些苍白，却梳得整齐，瘦削的脸上，安着一个宽圆的大蒜鼻，一部木梳模样的胡须，有几分滑稽，但增添了亲切之意。更何况，他还满脸微笑。
“这么说，这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就是杨略了。”
“马斯洛先生？”杨略伸过手去。
“是的。”
杨略正想说一些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之类的奉承话，马斯洛却和萨特一样，在咖啡桌前坐下后，就直奔主题了。
“杨略，你遇到过萨特，你认同他的自主选择理论吗？”
“我大体认同萨特的说法，但他的选择过于随意，就好像给一个从未学过绘画的人一只笔、一张纸，也不教，就让她随意去画，很难画得好啊。”
“一语中的。”马斯洛鼓起掌来，“萨特说人没有什么本性，就是一张白纸。可我觉得，人活在世上，总有些本能在驱使着我们。这些本能，除了基本需要，诸如吃饱穿暖，有家庭有朋友之外，人还要自我实现。”
“怎么样才算自我实现呢？”
“我讲个故事吧。”
这让杨略觉得很开心，自从来到这里，他发现这些大师无不妙语连珠，深入浅出，从来不说砖块一样生硬费解的术语。或许，这才是大师之所以是大师吧。
马斯洛用汤匙轻轻地搅着咖啡，思绪开始腾飞。
“假如一架飞机失事了，坠落在太平洋的一个无人岛上，幸存者散到了各处，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这里树木阴森，猛兽出没。A独自一人，背囊里有衣服和干粮，晚上睡在树上，被野兽鸣叫吓得胆战心惊。B也是独自一人，但他有一支手枪，还找到了一个山洞。他白天打猎，晚上洞口一堵，可以睡个安稳觉，但非常孤独。C更幸运，他除了有武器，有住处，还有三个朋友，彼此帮助，互相关爱，让他不觉寂寞。D不仅有C的条件，而且因为治病救人，在群体中很受尊重。你知道他们各自满足了什么需要吗？”
“我想，A满足了生理的需要，B满足了安全的需要，C满足了爱与归属的需要，D满足了尊重的需要。”
“确实如此。当这些需要都得到一定的满足之后，他们又产生一种新的渴望。E是建筑师，也在D的群体之中，虽温饱无忧，也颇受尊重，但总是若有所失。这一天，他走在海滩上，忽发灵感，要设计一套木质住房。于是做了设计图，并发动大家砍树，劈成木板，搭在一起，盖上棕榈叶，在海滩上造好了一幢别致的木屋。看着这一切，设计师觉得幸福极了。F是个画家，他受了鼓舞，在岩石里采集了颜料，给木屋上色，在室内作壁画，让木屋赏心悦目。大家纷纷觉得，就算置身荒岛，但用心经营，也别有情趣，于是各展所长，制作桌椅，烧制陶罐，驯养禽兽，辨别野果，在构建美好家园的时候，他们都达到了自我实现。”
杨略特别喜欢荒岛故事，好友陶坷坷策划过一部书，讲的就是荒岛遇险。他看了好几遍。现在马斯洛的故事颇有鲁滨逊白手起家的意味，他自然听得入迷。
“那自我实现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自己，自我实现意味着充分地、活跃地、忘我地体验生活，彻底发挥了潜能，实现了抱负。建筑师必须建筑，画家必须绘画，否则内心始终难以宁静。所以，自我实现的人，拥有更健康的心理，更完美的人格。他们珍爱自己，也尊重他人，富有民主精神；他们积极自信，富有主见，决不人云亦云；他们视野开阔，真率潇洒，遇事泰然自若；他们热爱生活，懂得欣赏，内心愉悦，而且满怀感恩之心。”
听到这里，杨略想到自己也有过类似的体验，当他写完一篇文章，举目看着天空，但见飞鸟流云，心里无比美好。这种感觉，有时令他雀跃，有时让他恬静。
“而自我实现，就需要一条具体可行的道路，对吗？”
杨略知道，自我实现是向一个目标靠近时得到的自我满足感。人生目标包括崇高理想的树立和职业道路的选择。
他把观点说了出来。
“的确如此，”马斯洛说，“据我观察，自我实现者无一例外都献身于一项身外的事业，在当中获得成就，获得快乐。而这些成就，无疑又是社会需要的。在他们身上，工作和娱乐的分歧消失了。”
“那在您看来，我们该如何选择这样的事业呢？”
“我想，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就找对行业。因为寻找的基础，是要发现自己，而这是抽丝剥茧、水落石出的过程。可以这样说，每个人都是一块璞玉，整个受教育的过程，就是用凿子渐渐除去外面的顽石，发现当中的美玉。”
杨略想到了爸爸在他高中时上的十堂人生规划课，其主要思想就是，每个人都应了解自己的优势智能、性格、价值观、兴趣，了解社会的需求和趋势，科学地、自由地选择属于自己的理想，然后一步步扎实地向它迈进，达到自我实现[详见本系列之《你在为谁读书２：青少年人生规划》。]。
“我爸爸给我讲过这些。”
他深情地看了爸爸一样。因为有了爸爸的帮助，才使得他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没有盲目，而是选择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马斯洛赞叹不已：“这种帮助会让你受益终生的。看来有你爸爸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可现实问题是，如今的年轻人找工作，都不是追求自我实现，而是奔高地位、高收入而去。”
爸爸点点头说：“情况确实是这样，不过，当更多的青年在择业时，追求保障、竞逐浮华胜过追求生命的质量，对于我们的社会而言，这是一种悲哀。”
杨略叹息地说：“生命的质量？对于我们这代人而言，简直太奢侈了。你想啊，房价，物价，哪样不是沉重的负担，逼着我们挣钱。什么爱好啊事业啊，只好先放放再说吧。”
马斯洛说：“杨略，你说得很实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无法真正独立，受种种条件的制约，不得不茫茫然随波逐流。可是有一天，当我们经济富裕、心智成熟，会掀起对事业的强烈渴望。也许为时已晚，也许固步自封，以致无法轻装上路，最后懊悔终生。”
“那么，你的建议呢？”
马斯洛表情变得很严肃，没有直接回答。
“醉心于心爱的事业，精神得以滋养，变得宽容温和。如果工作味同嚼蜡，精神将受到腐蚀，变得乏味麻木。所以，我常说，人类最幸福的命运、最美妙的运气，就是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同时获得报酬。”
杨略叹息了一声。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是运气吗？”马斯洛看着他的眼睛，“也许是缺乏勇气吧？”
他们眼前的咖啡桌，忽然变成了一个显示屏，里面开始播放电影，《梵高的觉醒之夜》。
3.梵高：选择做自己需要强大的勇气
这是一个简陋的房间，墙壁和地板都是粗糙的木板，室内仅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一把缺了椅背的椅子。梵高黝黑的脸庞上双颊凹陷，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但看上去还年轻，应该才20出头，正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身上只盖一条肮脏的旧毯子。
一个面容英俊、衣饰整洁、目光温柔的年轻人坐在他旁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鸡蛋汤。这是他的弟弟提奥，心疼地看着哥哥深陷的眼窝。
“文森特[文森特：梵高的全名是文森特·梵高。]，你真是累坏了。”
“没事，只不过走了三百来公里，拜访了一位画家，歇几天就好了。”
“三百公里，就靠步行？”提奥惊叹了一声，“我想你真是疯了，你不会坐车吗？”
“就算在这穷乡僻壤，坐车也要花钱的。”
“文森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处境。听说你的牧师资格被取消了？”
“没错，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上帝了。如果他真的存在，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矿山上的孩子挨饿，也不会坐视煤矿塌陷而无动于衷。你不知道，春天里那次瓦斯爆炸，矿里埋了五十七个人，救上来三个孩子，都被烧得体无完肤。我把所有的工资、衣服都给了他们。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后来呢？”
“后来，我失去了职务，因为在小屋里衣冠不整地举行安魂仪式，被几个牧师看见，觉得这样不合礼仪，是给教会丢脸，就撤销了任命，停发了工资。”
“可你并没有回家，”提奥将哥哥粗糙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天哪，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处境，也因为店里忙，没有给你写信……那段时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很长时间，我百无聊赖，只是行尸走肉，甚至觉得奇怪，上帝没了，我为什么还活着。直到有一天，我的生活出现了转机。”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十一月的一天，天气很晴朗，我坐在路边。一个老年矿工走出门，黑帽子压着眉毛，耸肩耸起，双手揣在兜里，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我忽然觉得，他是所有矿工的代表，身上藏着整座矿山的苦难。我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种感觉表现出来。虽然我从未专门学画，但我还是拿出铅笔，在信封的背面，把他的身影画下来了。”
“就是这一幅吗？”
提奥指着桌上一大堆速写画中的一幅。
“是的。后来我又画了大量写生。我画得很仓促，比例也不正确。但所有看过画的人，都认得出，这就是矿山上的人。”
梵高家族一直经营着艺术品，其产业在欧洲首屈一指。梵高在画店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后来不善交际，时常得罪主顾，只好退了出来。而提奥性格温和，在画店做得很好，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是鉴赏绘画的行家。
提奥放下汤碗，拿出一副妇女像，看了许久，起先是皱了眉头，但慢慢地舒展开来。
“文森特，看得出来，你不懂得绘画的基本技巧，这些妇女的比例画得完全不对，明暗处理也很糟糕。可是，你捕捉到了一种东西，我也说不上来。的确如你所说，这些人物属于这座矿山，我在来的路上就见到了许多。他们的气质是别人无法比拟的。说实话，我有点儿喜欢这个妇人像了，而且越看越爱。”
梵高用双臂支着身子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提奥。
“你敢保证，提奥，你不是在故意恭维我，哄我开心吗？”
“文森特，我和你一样，在绘画鉴赏方面，向来是直言不讳的。你的画很不成熟，笔法幼稚，但毫无疑问，这些画里有一种力量，要向我传达一些什么。它们是有灵魂的！在我的画店里，尽管名家作品不少，但很多都是徒有其表。”
梵高瘦削的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说话速度也加快了。
“亲爱的提奥。你知道吗，几年前我就有过一种要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的强烈冲动，可是我没有去做，因为我怕浪费时间，耽误我真正的工作。啊，我真是糊涂！什么是我真正的工作？当店员？当牧师？不，都不是，我就要作画！这么多年了，有东西一直在拼命地从我身上冒出来，我却硬是压了下去。一直到现在，我都二十七了才意识到这一点。我多么愚蠢啊！”
“没关系的，文森特。以你的决心和努力，可以比别人学得快一千倍。况且，你曾经看过那么多名家作品，起步就比别人高。”
“不管怎么说，只要给我十年时间，肯定能画出好作品。”
“你当然能。而且，我们可以建立一种合作关系。你在画出好作品之前，我为你提供经费。你知道，我现在的薪水不错，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
只要生活问题解决，梵高再无顾虑，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
“提奥，在这些痛苦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寻找生活的意义。在虚度了这么多光阴之后，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能力！我准备做个艺术家。这是我为什么降生的原因。我在其它工作上一败涂地，这是因为我不适合干那些事。现在我找到自己的使命了。提奥，你知道吗，你为我开启了生活之门，让我看到了阳光和希望！”
“文森特，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是的，提奥。”
“现在，你要好好休息。过几天，等你养好了身体，你去海牙，去巴黎，去柏林，或许任何一个地方，去学习，去创作。”
“过几天？”梵高腾地跃起，似乎病体痊愈，像一匹扬蹄待驶的骏马，“我一刻也不能等了，我们马上就走！九点钟有趟火车，我们还赶得及。”
看到这里，杨略却想到了学长马特和他说的一件事。马特已毕业，在大学读中文系，高中时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故而与杨略熟识。
他说，在乡下，过年照例是团圆的日子，左邻右舍在外工作读书的儿女，这时都纷纷往回赶，聚在一起，展示各自的成就，暗暗进行比较。虚荣心强的，不免要有些作态，不管是买的租的借的，总要开辆新车，在乡邻间夸耀自己的能耐。最没出息的，就是聚众赌博，抛金如土，强作潇洒，晚上回来暗自心疼。
马特在外经商的三叔，竟也难得了回来了一趟。三叔在广东、北京都有分公司，事业顺心，颇有些看不起马特的爸爸，觉得他脑子不活络，所以平日几乎不来往。现在马特突然上了名牌大学，日后前程似锦，让他颇有些刮目相看，所以特意回来，买鞋子，塞红包，十分亲热，一家人其乐融融。
马特却有些叹息：人，就是这样势利。这也印证了母亲早年的教导：
“要争气，以后坐办公室，别人才能看得起你。”
坐宽敞的办公室，不必下地干活，在纯朴的母亲看来，就是体面、有出息。马特接受的教育，几乎有点复仇的意味。不过自从读了中文系，数十本名著一下肚，写了几篇诗文，心里颇有些理想主义，要专注精神事业，很不以升官发财的理想为然了。所以当三叔问起他毕业后的打算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先把书读好，如果有机会，再写一点书吧。”他已经拟好几则短篇小说的提纲了。
不料，三叔却大摇其头。
“要我说啊，你读中文的，就得去考公务员。别管什么年代，这都是铁饭碗，地位高，收入好。你要是好好干，以后当个处长局长，我们全家都沾光。别说其他的，我做生意都方便啊。”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
“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你说三叔适合做生意吗？没那事，还不是被逼出来的？慢慢做着，也就熟了。况且，人活着图什么，不就图个升官发财嘛。到了那时候，要是想写书，行，有的是人来吹捧你。有兴致写点书法，别管写得怎样，别人都当墨宝呢。”
马特并不喜欢这套庸俗的处世哲学。
“其实，我不太想去考公务员。况且，现在公务员多难考啊，几千个人抢一个饭碗。”
“那就早点准备嘛。现在你才大一，多看看那方面的书，花它两三年时间，还怕考不上？”
马特想好好给三叔解释一下，什么叫人各有志，什么叫各尽所能、百花齐放，但太过书面的话语，他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
三叔的脸上表现出失望的神情。父亲母亲也怫然不悦。看来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什么叫有出息？踏入仕途，才是人间正道，其余的都是浪费光阴。
马特给杨略讲完这件事，还叹息了一声。
“唉，大家都利欲熏心，还有谁会不被洪流卷走呢？”
想到这些，杨略不由感叹：“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上，想做自己，干点喜欢的事，就得需要梵高这样近乎愚蠢的勇气啊。”
马斯洛说：“很幸运的是，最适合你的工作，就是你的天赋所在，兴趣所在，因而也最易取得成就。只要有勇气，报酬是丰厚的。”
爸爸说：“自主选择是走向幸福的必经之路。我们将在自我实现中，得到高峰体验。”
“高峰体验？是怎么的体验呢？”
“我有过那样的体验，”马斯洛深情地说，汤匙轻轻地敲击着杯子：“那时走在公园里，忽然想到了一个观点，一种强烈的幸福笼罩着我。在那一刻，我就像步入了天堂，欣喜若狂，如痴如醉，觉得每一个路人，每一片落叶，都是那么美好。我与世界的隔阂消失了。”
爸爸说：“这样的人，内心和谐而强大，精神富足而宁静，不会随波逐流，很少空虚无聊，更不用挥金如土来显示自己的能耐。他们对自己、对社会、对地球都是友善的。他们是世界的中坚力量。”
“可是，”杨略总是有疑问的，“如果我就算很努力，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成，那该怎么办？”许多人放弃艺术，就是怕风险太大，不如找个旱涝保收的办公室工作。
爸爸说：“幸福看重结果，也看重过程。”
杨略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讥嘲的神情。青少年总会有怀疑一切的冲动。
“这是自命清高啊，爸爸，还有马斯洛先生，难道你们不希望成功吗？梵高也天天盼着有人买他的画呢。”
马斯洛耸了耸肩，眉毛一挑。
“我当然渴望成功。”
爸爸说：“如果只关注结果，忽视过程的快乐，成功的意义就打了折扣。而且，生命本来就只是过程，并没有结果。”
杨略没有听懂他的话。
爸爸看他眼睛里满是困惑，就说：“我们进入下一话题。”
话音刚落，杨略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化了，一切波动不息，等停下来，他看到了另一派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