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美国的最后几天,完成了内部的工作总结,除了阐述概况以外,分别就成果和收获、方案总情况、美方的项目管理、我方的工作方法以及今后的工作进行了论述。5个月中,成飞先后派出26人,中航技派出3人参加技术组,为了评审,部机关、中航技和成飞先后另有6名有关领导参加。用巴方的钱,我国的军用飞机设计师和美国的军用飞机设计师历史上第一次坐在一起共同工作,迈出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可以说所有的经验都是很宝贵的。
6日晚,格鲁门公司负责接待工作的詹姆·弗勒先生请我们5个人去他家中吃晚饭,由王承栋陪同,这也是我们这一阶段最后一个活动。弗勒原是管试验的一个工程师,在“佩刀”Ⅱ项目中自始至终负责接待和生活,一贯热情友好,现在这项目完成了,预定他又要回到技术管理岗位上去了。他家是一幢独立的单层花园洋房,四周的草坪很大,和邻居家间有一道小木棚隔开,后边的草坪里有一个私人游泳池,环境很清静。去了后,我们先参观内室,见了他的夫人,孩子们出去了。他指着后边的一间起居室说,这间是他自己动手盖出来的,这本领真不小,不说出来,这已连成一体的房子是看不出来的。在草地上放了桌椅,边喝边谈,然后支起一个烤炉,大家自己动手烤牛排,要老要嫩自己掌握。女主人还从室内电烤箱中取出一大堆烤熟了的土豆,我们不知道怎么吃,她先示范,用双手搓,在不破皮的情况下,把土豆内部搓成软泥,然后挖开一个缺口,加入奶油,再洒上一些盐,用小匙挖着吃,我们也就仿着做,真还别有风味。吃的时候,主人邀我们下池游泳,我是旱鸭子,不会游,邱普达会游,又有勇气,就和主人一起下了水。他们两人游时,我们就考察这个主人说花了一万多美元建的游泳池。池身就在地上挖成,是大约十几二十米的长方形,用水泥护岸。衬着天蓝色厚塑料的底和边,就保持了池身的干净和不漏水,一池子清澈见底的水,靠一个电泵和一套滤子,经常把水循环泵过,以保持水的清洁,所以池子里一点杂物也没有。过去从飞机上或路过住宅区时看到,美国家庭有私人游泳池的相当普遍,这次算是直接看到了,而詹姆·弗勒先生不过是一名工程师而已。
8月8日,我们五人赴肯尼迪国际机场启程回国,3月8日开始至今整整5个月的“佩刀”Ⅱ可行性研究完成了。
5个月的可行性研究,结论是可行的。技术上可以由歼7M改成“佩刀”Ⅱ,满足巴方要求;飞机单价、研制进度和以后的分工生产,也都是可行的。只是格鲁门公司报的研制费太高了。当然这些可行性中还包括了美国政府同意向巴方出口F404发动机和航电在内。
现在剩下的问题是巴方是否据此决定“佩刀”Ⅱ飞机进入原型机研制阶段。巴方已决定先购置一批歼7M,不管“佩刀”Ⅱ搞不搞下去,都要买。搞“佩刀”Ⅱ,歼7M将少买一些;不搞“佩刀”Ⅱ,歼7M多买一些,即买少量的F-16加以较多数量的歼7M。因此对我们来说,费力气搞好“佩刀”Ⅱ可行性论证,也至少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为了要歼7M,巴方提出了59个要求改进的小问题,我看了之后,其中有简有繁有大有小,估计只能分批实现,最大的是要求改为一门双管23炮,涉及结构更改太多,恐应说服巴方不改为宜。
我们一行自美国返回北京。按中航技安排,8月12日,我直接自北京飞赴深圳,参加部正在召开的外贸工作会议。
9月初,格鲁门公司佩莱哈克、卡兰觉拉一行6人来成都,马承麟、李泽蕃、牛新棠同来参加谈判。拉森在北京谈后已飞回去了。
卡兰觉拉首先向我们通报他们赴巴基斯坦汇报可行性研究结果的情况,并很有信心地提出了今后“佩刀”Ⅱ项目管理的机构图。他们建议项目经理下边要设置六个部门,从工程部门、生产部门一直到综合后勤支援、器材采购和合同财务部门,希望将来中方也有对应的管理机构。
在谈到“佩刀”Ⅱ的方案时,格鲁门提出22个问题与我们逐个进行了讨论。这次变化较大的有:①为了满足巴现在对“佩刀”Ⅱ的性能要求以及增加外挂能力的愿望,要考虑改变机翼的几何形状,增加机翼的增升装置;②为了让成飞自己可以计算“佩刀”Ⅱ的盘旋性能,格鲁门同意向我们提供5个点的发动机推力数据;③关于今后的安排,格鲁门公司主动提出,一旦原型机合同成立,在可行性研究工作的基础上,要进行初步设计,这必须由中、美双方联合工作,为此,成飞可派出50名工程师赴格鲁门工作。
谈判紧张地进行了两天,最后达成了一共有18点的理解备忘录。在客人飞香港转道美国之前,因麦克开勃、杜特、奥查特等都是第一次来华,我陪他们去参观了成都动物园的大熊猫。
格鲁门在改机翼方案中,除了性能计算对比外,并同时做结构更改的可行性分析,主要是担心翼根弯矩不能增加过大,以致现有结构的毛坯无法适应。
我们中方改机翼的初步方案共有7个,与格鲁门的方案一样,都计算出了5个点的盘旋性能。双方经过讨论,初步决定用中方的B方案(双三角翼)和美方的带前缘缝翼的4方案,待进一步做工作后向巴方推荐。
佩莱哈克说,改了机翼后,实质是搞一个新飞机,因为吹风、试飞工作量很大,F-16改机翼就花了4亿美元,估计巴方不可能有更多的钱。西方飞机公司要改进机翼,一般都不改基本翼面,而只在增升装置上下功夫。因为改机翼使“佩刀”Ⅱ方案有较大的变化。这次谈判顾诵芬同志也来参加了。在可行性研究报告中,格鲁门不顾我方的多次劝告,提出了一个研制费达2.85亿美元的大预算(不包括中方分工部分的研制费约5000万美元),在我们摸到巴方有“贵了就终止”的意图后,一种不祥之兆始终笼罩在我们心头。
如果“佩刀”Ⅱ不搞了,我们仍要独立发展出口后继机。成飞的设想是把两侧进气的机体连同配套的发动机,作为飞行平台先飞起来,武器航电以后进一步来解决。这叫做笨鸟先飞,分步解决。但孙肇卿局长他们不同意分步走,必须一次搞出完整的商品飞机来,不仅发动机要选定,航电武器也应选定了,才能下决心往前走,而且飞机性能必须好。这样我们原来仍在进行的歼7C型方案,已不适应形势,水平必须提高到与“佩刀”Ⅱ相当这一级。所以原来定的要搞C型方案评审,部里也一直挂着未进行。新的C型方案,飞机机翼怎么改,发动机、航电怎么选,须重新论证。国外发动机有RB.199及F404两个对象,罗·罗公司9月中来人谈判,但进口可能性小一些。我们考虑到一种机身装两种发动机,以适应将来可能有不同的用户订货。
当然,除技术方案外,还有至关重要的研制费问题。水平要高,改动要大,还要采用国外发动机和航电,研制费不会少于3亿元。而原来我们想搞飞行平台,改一下机体,用国产发动机,估计花几千万元就可以了。部内即可下决心。如果要3亿元人民币以上,没有国外用户的合作投资,就不可能了。
9月中旬,谢明、侯建武赴北京开会,部长召他们汇报出口后继机问题。莫部长批评说,在部里没批准之前,成飞自己不能动手展开C型机的研制。而要部里批准的前提必须有市场预测,拿到一定的订单。王副部长也认为,如没有订货者不能搞出口后继机。
总之,笨鸟也不能先飞,卡住了。
巴方原定对“佩刀”Ⅱ最终形成决策意见,还得看到中方的正式意见。为此,我们起草并以航空工业部部长名义于10月初向巴政府发出公函,主要表达了三点意见。大意是:①由歼7M改为“佩刀”Ⅱ,技术上是可行的,按分工,中方有能力承担设计、制造和试验工作;②今后的工作必须充分发挥成飞工程师熟悉歼7M丰富的技术经验,因此必须使中、美合作更为密切;③今后合作中必须遵循平等互利的原则,建议由巴方担任武器系统综合评审委员会的主席。函后附去成飞对RFP和最终报告中有关技术方案、合作关系以及分工三个方面的若干正式意见。
10月中旬,格鲁门公司的卡兰觉拉及佩莱哈克带王承栋、詹姆·弗勒再次来北京讨论双方的改机翼方案。我和陈金琰、刘运孝三人赴北京谈判。
在可行性研究后期,巴方曾埋怨“佩刀”Ⅱ方案亚声速盘旋性能不佳,还不如歼6。为此,格鲁门向我们要去了一本歼6的性能说明书,也按5个点算出了歼6的盘旋性能。他们这次来,除对5个改进机翼方案逐个做了说明之外,还列表对比了歼6、歼7、“佩刀”Ⅱ、“佩刀”Ⅱ改,以及F-20、F-16各项数据。在口头说明时,卡兰觉拉说如果能花些大本钱,如改成全翼展的全自动机动襟翼及后缘机动襟翼,则“佩刀”Ⅱ改的盘旋性能将可以与F-16相比,当然,现在不去追求这种高指标。
我们带去8个方案,也做了同样的计算和分析,中、美双方相互介绍对比选择后,最后集中于两个方案,然后再继续做些工作,拟向巴方推荐。
谈完,他们直接到巴基斯坦去了。预定谈完再回到北京向我们通报,故我和陈金琰留在北京等他们的回音。
格鲁门的人10月中旬来北京前,中航技的刘国民、李泽蕃于10月9日先于格鲁门赴巴谈判。先后在巴会见了法鲁克少将、贾玛尔上将及国务秘书穆斯塔法,以后还带回了穆斯塔法给莫部长的复信。
综合起来,虽然巴空军要迟至年底才向其国防部提出正式意见,最早明年春天巴政府方可做出最后决定,但巴空军对“佩刀”Ⅱ可行性研究的结果,反应是不佳的。首先是对飞机的性能不满意,机动性差,个别状态还不如歼7M;武器外挂能力弱;作战半径小。第二是研制费用太高,单价也降不下来,巴方计算全寿命费用会高于F-16。第三,对飞机要求使用20年,但3000小时寿命,预期只能用10~15年,不满足。第四,装备部队的时间与购置现成飞机相比过晚,而且还要冒研制的风险。
巴方解释说,上述看法是经过可行性研究之后才认识到的。所以花些钱进行可行性研究是值得的,格鲁门向巴方保证的性能指标、费用估算等,巴方均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不轻信,自己组织班子进行了评议比较。
公平地说,除了研制费过高这一条以外,其他的问题,巴方在可行性研究的招标书中并没有严格的要求,但买主是上帝,他现在提出来挑剔,你不可能去争论,人家不要,你也没有办法。
在中、巴会谈会上,巴方领导人一再强调巴、中关系与巴、美关系完全不同,美方这个对手是商人,什么都能答应,不真诚。而中、巴之间,有长期的友谊,靠得住。因此,愿意研究中方提出由中、巴双方合作改进歼7M巴方称之为“一比一”的设想。
从这次刘、李的巴基斯坦之行看,巴方对“佩刀”Ⅱ方案已明确表示三坐标(性能、价格、进度)都不满意,所以除非格鲁门公司对此有突破性变化,否则,“佩刀”Ⅱ是难以进行下去的。从巴方对中方的安抚看,也可感知巴方的想法。
从中方的一贯立场看,我们尊重巴方的最终决定而不会去争的。何况这次巴方还明确先按巴方要求买一批歼7M型飞机,具体讲,巴政府已批准先购20架歼7M,年底签正式合同。为了保证明年4~6月份交付飞机,中方可先投产,这次穆斯塔法给莫部长的复信正式提及此事,可作中方提前投产的依据。巴方还要求在交付第一批歼7M的同时,借一架歼教7给巴方短期使用。巴方第二批购买歼7M的决定将在一年内做出。不管“一比一”或“佩刀”Ⅱ是否进行下去,买歼7M的决定是不受影响的。这是我们自1980年对巴谈判开始以来,8年不懈努力的结果,从歼7Ⅰ型、歼7Ⅱ型谈到歼7M型,向巴出口歼7型飞机终于成为现实,不容易啊。
格鲁门公司的卡兰觉拉和佩莱哈克,16日带着中、美双方议定的机翼改进方案去巴基斯坦,巴方法鲁克等到20日才接见他们,23日回到北京向我们通报情况。
关于F-16的竞争问题,卡兰觉拉分析,美国不可能再给巴方150架F-16,单价也肯定比“佩刀”Ⅱ贵。王承栋插话说,巴方花200万美元小钱搞“佩刀”Ⅱ可行性分析,好处很多,比如买F-16,一竞争,F-16降价,巴方可节约10亿美元的费用。我们一听,确实是那样,可见我们是书生,分析不到那里去。在复杂的国际斗争环境中,事情真真假假,我们只是人家手中的一张牌吗?
总之,卡兰觉拉带回的情况,与我们从刘国民副局长那里听到的差不多。新出现的问题,一是格鲁门有先做一轮9个月初步设计的设想,二是巴方建议三方联合投资的问题。美方不知道的是巴方有要F-16的同时购买一批歼7M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