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非要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三明治才符合所谓的白领形象吗?姚菁菁连着吃了一星期的油条粢饭,又连着吃了一个星期的韭菜包子,到了第三个星期,霍子非每天十点后才来上班,韭菜味儿都散了。
然后月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工资除了每月要还给霍子非的钱被扣外,莫名其妙又被多扣了几百。她跑去问财务,财务大姐说,霍老板吩咐以后律所买空气清新剂的钱都从她工资里扣。
那以后姚菁菁再没在办公室吃过早餐。为了和他斗气损失金钱划不来。关键他是老板,她必须要让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和他正面交锋,否则就只有被穿小鞋和打击报复的份。她争分夺秒地学习法律,准备明年参加全国司法考试。
而后来的大石县之行,尤其是迷路的那个晚上,让她对霍子非的印象改观了不少。此时此刻,她手里捧着犹带余温的早餐,心里也暖洋洋的,不由微弯了唇角:“这里可是高档小区,没有早点摊,你从哪儿买的呀?”
“顺路买的。”霍子非淡淡答了一句,又用叉子戳了戳碟子里的煎蛋,“煎得太老了,我喜欢吃溏心的。”
“知道了,老板!”姚菁菁撇了撇嘴,把原本要说的一句谢谢吞回了肚里。
霍子非也不再搭理她,风卷残云地把两份早餐都吃了,然后进了主卧。
姚菁菁看得直咋舌,他这是有多能吃?等她吃完自己的早餐,刚收好碗碟、擦好桌子,霍子非已经洗完澡,一身笔挺西装,神清气爽地从卧室里出来了,见她还在磨蹭,有点不耐烦地道:“怎么还没收拾完?”
“围裙解不开。”姚菁菁反着手摸索着。
霍子非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几步走到她身后:“你这是该有多笨才能把自己绑住?也难怪,油条有明矾,吃多了就会变傻。”
姚菁菁无语。这个人从来不会好好跟她说话,她已经习惯了。可是鼻尖闻到霍子非刚刚沐浴后带着薄荷气息的清香,腮边感觉到他说话呼出的热气,想到昨晚自己趁他醉酒犯下的“罪行”,脸上一热,心头又开始狂跳。
他们两个现在的姿势,似乎,很有点暧昧。
“好了。”霍子非手一松,围裙终于解了下来。
姚菁菁如获大赦,三步并做两步,脸红红地跑回二楼。
霍子非看着她穿着小熊维尼睡衣像小兔子一样蹦跳的背影,抿着唇,抬手揉了揉腹部。
呃,实在是吃得有点撑着了。可当时他怕姚菁菁刨根问底,只能让自己的嘴不闲着了。总不能告诉她,这是他早起锻炼的时候突发奇想,来回跑了十公里到她原来租住的楼下买了她喜欢的早餐吧?
八点半,姚菁菁坐上霍子非的车,一起去律所。可以搭顺风车上班,她之前怎么忘了这个好处?她假装玩手机,然后把昨晚录的那段话放了出来,有点忐忑地看着霍子非的反应。
霍子非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恍若未闻,直到开过了两个路口,才淡淡地说一句:“虽然录音可以作为证据,但当事人在不清醒状态下的话是没用的。”
姚菁菁早有准备,不接他的话茬,反而道:“今天下班我得把行李搬过来了,保不准您母亲哪天又来突击检查。我是很敬业的,要装,也得装得专业。对了,老板,昨晚没来得及问您,要在您母亲面前演戏到什么时候啊?”
霍子非瞥了她一眼,略一沉吟:“等你有了男朋友,或者,我有了女朋友。”
他这样回答,是同意她开出的互利互益条款了?并且,是在向她表明,他现在没有女朋友?
姚菁菁心头一跳,紧接着又一沉。
他没女朋友,可是有未婚妻。
他们兄弟和夏青之间的纠葛到底真相如何呢?三角恋?劈腿?横刀夺爱?姚菁菁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有个猫爪子在挠。可她直觉那是霍子非的死穴,所以不敢贸然去问。
“下车吧。”车子突然停在了路边。
姚菁菁抬头一看,离三元大厦还有一个街口,起码三百米。不过她马上明白了霍子非的用意,这是不想被律所的同事看见,于是拎了包老老实实下车,关车门时还不忘恭恭敬敬地道一句:“谢谢老板。那下班了我还在这儿等您的车?”
“晚上我另外有事。”霍子非看也不看她一眼,踩了油门,扬长而去。
姚菁菁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就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五,晚上霍子非照例要送夏青去电台录节目,心里不由掠过一丝酸酸的感觉。
她甩了甩头,努力把那种异样的感觉甩开,踩着高跟鞋,大步向前走去。
霍子非把车驶入三元大厦地下停车场停好,余光瞥处,副驾座椅雪白的蕾丝头枕套上沾着一根长发,于是随手就拈了起来。
这么长,是姚菁菁的。车厢内残留着的暖甜香味,也是姚菁菁的。
霍子非拈着那根头发,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把头发扔到车外,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几口,浓烈的烟草味迅速覆盖了淡淡的香水味。
夏青自从失明之后,鼻子变得越来越灵敏,人也越来越敏感,他不想她再因为什么误会而受伤了。
可是,都是误会吗?他忽然不太确定起来。
昨晚夏青打电话给他,他赶过去,却在夏鸥那里吃了闭门羹,还挨了一拳。他不愿自讨没趣,知道夏青并无大碍,就转身回家。后来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卓扬。被卓扬硬是拉去了酒吧。两人各怀心事,都喝了不少。卓扬先醉了,反反复复叨念着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
霍子非不由默然。
——夏青,为什么我会遇见你,你会爱上我,而你,却是我弟弟最爱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弄人?
后来他送了卓扬回去,虽然自己也喝高了,但并没有醉。正因为他酒量浅,所以向来很谨慎地不让自己完全喝醉。
他没想到姚菁菁还在家里等着他,更没想到她会给他煮一碗热气腾腾的生日面。
当时他靠在沙发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听到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小心思让他直想笑。然后他渐渐昏沉,却似乎感觉到她在向他靠近,温热的气息呼在他滚烫的脸上,微凉的指尖抚摸着他火辣辣的唇角。
当她呢喃说出“小霍叔叔”几个字时,他猛地一惊,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能动。
她温软的樱唇落下,他心底一片冰凉,头脑彻底清醒,决定明天一早就让她走。
然而当他看见那碗生日长寿面时,又犹豫了。
今天早上,他先是心血来潮,跑了十公里给她买回早餐。后来进了家门,看见她穿着可爱又有点可笑的鹅黄色维尼熊睡衣,围着碎花围裙站在餐桌边,又闻到空气里暖香的食物味道时,他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暂时留下她吧,等王来顺这个案子结了再说。如果她确实是个当律师的苗子,就让她去跟着华律师或者安娜律师好了。
霍子非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当年,他受子高之托,去探访那个失学的女孩,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之所以会留下子高的名字,也不过是怕日后麻烦。
后来他去了北京的律所工作,他以为那个长着圆圆的脸庞、圆圆的大眼睛,戴着圆圆的黑框眼镜,永远留着两条长长麻花辫的女孩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一段小插曲,却不料事隔十年,会在那种情形下遇见她。甚至于,她拿出来的,是只有高中肄业的学历和杂七杂八不入流的工作经历。
他从未奢望她真的能拿诺贝尔奖,只希望她能学有所成,向她的梦想不断前进。可那一刻,他觉得付出的心血和期待都白费了,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美国留学。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那个雨夜中被他护在怀中低泣的女孩,一直都藏在他的心底的某个角落,不曾离开。
他一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对着姚菁菁,似乎每次他想要离她远点的时候,她都会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她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霍子非坐在车里抽烟的时候,姚菁菁已经到了律所。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大家都忙忙碌碌的,除了伍家武一边跷着兰花指搅着咖啡一边抬头打了个招呼,没有人特别注意她。
可她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同了呢?姚菁菁在座位上坐下,偷偷地望了一下霍子非的办公室。关着门,难道他还没到?
吴迪倒是早就到了,见她来了,抱了一大摞文件和资料,往她桌上一撂,笑嘻嘻地分派完任务,然后拍拍手,如释重负地走了。
唉,的确没什么不同。姚菁菁无奈地摇摇头,开始了紧张而忙碌的工作。她都不知道霍子非什么时候回来的,因为霍子非在办公室只待了一会儿就又出去了,也没给她安排别的活。
今天是周五,姚菁菁早早就约好了杜晓蔷。老板不在,正好提前溜号。杜晓蔷开车接了她一起去出租屋主那里拿回了她原先的东西,再运到海天御苑。
“不会吧,你新租的房子就在这里?豪宅啊!”车子开进小区,杜晓蔷就开始惊叹,及至进了门,四周扫视一圈,猛地拉住她,眉毛打着结,盯着她问道:“小妖,跟姐说实话,你,不是被包养了吧?”
姚菁菁翻了个白眼,伸手向上一指:“我住楼上,阁楼!而且要负责打扫卫生和煮饭来抵扣一部分房租。”
杜晓蔷这才舒了口气,到她的房间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房间虽然小点,可是面对无敌海景,还是不错的。对了,还有几间房都是什么人住的?”
“没别人,楼上就我一个人住。”姚菁菁回答。
“就你一个人?那楼下呢?”杜晓蔷不放心地追问。
“楼下……是房东母子两个的房间。”姚菁菁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主卧是霍子非的,客卧是给他妈妈预备的,这不算说谎吧?
“这么大套房子,海景豪宅……嗯,平时男主人不在家吗?如果男主人回来了,你要千万小心。”杜晓蔷在客厅里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语重心长地嘱咐。
姚菁菁不以为意地道:“我是小妖我怕谁?”
杜晓蔷伸指戳了戳她胸口,又张开五指向她头顶罩去:“没准人家就是专门收你这种小妖的。”
姚菁菁弯腰闪开,正想抬手去杜晓蔷腋下呵痒,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又震又跳:“主人,来电话啦!主人,来电话啦!”
真是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这不,“男主人”来电话了,而且是用办公室固定电话打来的。姚菁菁哪想得到他又回了律所,连忙伸食指在唇边冲杜晓蔷“嘘”了一声,然后才接起电话。
“在哪儿呢?”霍子非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悦。
“在……在给客户送备忘录,马上就回来!”姚菁菁撒了个谎,有些不情愿地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个等着吃入伙饭的家伙。
“怎么了?”杜晓蔷问。
“看来我得回去加班了,只好改日再请你吃饭了。”姚菁菁抱歉地看着杜晓蔷,“强哥,还得麻烦你帮我把东西都拿到楼上我房间,房东有洁癖,回来看见这么乱肯定要生气的。走的时候把大门带上就可以了,是密码自动锁。”
“放心吧,饭碗要紧。”杜晓蔷往外推她,“你好不容易找到份不错的工作,好好干!”
正是下班高峰期,姚菁菁拦不到的士,只好跑去了地铁站,挤上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急匆匆赶到三元大厦。
因为是周五,律所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走光了。姚菁菁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走进霍子非办公室。
霍子非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备忘录跑步送去的?辛苦了。”
早退被老板抓个正着,姚菁菁抹了抹汗,厚着脸皮道:“不辛苦,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霍子非拿过一份卷宗递给她:“专利权转让合同纠纷,你把资料整理一下。”
姚菁菁接过来一看,厚厚一沓。
霍子非没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道:“怎么,有困难?你不是号称自学成才的全能型人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菁菁支吾着,“我就是想问,那王来顺的案子呢?下周就要开庭复议了,时间很紧。”
“知道时间紧你还到处乱跑?”霍子非停下笔,修长的指尖敲了敲面前的卷宗,“这就是王来顺的。”
姚菁菁吐了吐舌头,马上又笑靥如花地凑上去:“老板辛苦了,我先去楼下买个炖盅给您补充下体力。”
两人回到海天御苑时已经夜深了,姚菁菁进门刚把沉甸甸的卷宗放到餐桌上,抬眼就看见她原来在出租屋时用的维尼熊杯子就放在面前,杯子下面还压着张纸条,是杜晓蔷的字迹:“好可爱的小正太啊!照片上哪一个是男主人啊?替我送他个飞吻。”
那印着青花瓷暗纹的便笺纸,分明是霍子非书桌上的,姚菁菁顿时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完了,她走的时候急急忙忙,只想着杜晓蔷应该会很有素养地不去乱闯人家房间的,可却忘了女人的八卦是天性,简单一看就露馅了,这里分明是一个成年单身男子的住所。
她再扭头一看,更是暗暗叫苦。沙发上摆着印着维尼熊笑脸的抱枕,还有一个硕大的半人高毛绒维尼熊,茶几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也都是她的。她赶紧把手里的纸团成一团,扔到桌子下面的纸篓里,向霍子非解释道:“不好意思,是帮我搬家的朋友乱放的,我马上收!”
“算了,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霍子非有些疲惫地一摆手,转身进了主卧。
姚菁菁舒了口气,还是不敢大意,一手拎了抱枕,一手抱了维尼熊,正要上楼,就听见主卧传来霍子非的一声喝:“姚菁菁,你过来!”
叫她的全名,必然没有好事。果然霍子非见她过来了,就指着衣柜,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姚菁菁探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原本整整齐齐的衣柜变得乱七八糟,她的各式各样、五颜六色、在箱子里压得皱皱巴巴的衣裙,长长短短地夹杂在霍子非那些黑白灰冷色调的笔挺西装和衬衣中,显得不伦不类。
“我明明跟朋友说了我住楼上房间的!”姚菁菁尴尬得不行。
霍子非打量了她一眼,透着明显的质疑,然后又冲卫生间扬了扬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