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清在床上睡了一晚上,她醒来的时候在床上盘算着,去收了一天的啤酒瓶,原以为吴宇会把钱全给她的,可是他只分给了她一半,6块钱。
由于前一天起得太早,又劳累了一天,所以尽管已经11点了,她还是不愿意起来。她就这样抱着被子躺在床上,胡乱地睁着眼睛从拉开一半窗帘的窗口看着外面。今天是个阴天,沁凉的空气通过纱窗渗进来,多么难得的舒服的一天。她听到客厅里的声音,最先一次是10点左右,吴宇应该是10点左右起来的,他现在正在厨房做饭吧。她昨晚煮太多饭了,说好今天给他做蛋炒饭的,因为她认为自己对这个很拿手。不过听声音吴宇好像已经开始在做了,可是这并不能怪她,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妈妈也经常这样,张海清每次都会自己收拾房间,妈妈却总是提前给她收拾,替她把柜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到头来再说自己的不是,希望吴宇待会不要这样。
她突然想一个人待在房间吃饭。她曾经跟妈妈说过,自己会收拾房间,以后不用她来收拾了,因为自己收拾的时候会按自己的习惯把东西放在舒服的位置,可是妈妈并不听她的。毕竟说好的事,不管是什么,她都希望对方兑现承诺,她希望事事都有一种严肃的行为准则,否则不就是一种不尊重吗?
同学都说她太较真,但是她想这样相处不是更愉快、更坦然吗?交朋友不是应该这样吗?她相信那些商人、文学家和有学识的人一定会明白她的,因为她认为他们是很有气魄的人,所以她觉得只要走出了学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故意等到客厅里的声音消失,才从床上爬起来,果然有一碗蛋炒饭放在桌子上,他还记住她说要炒两个青椒在里面,他可真好。张海清刷了牙洗了脸,她因为久待在床上而脑中一片混沌,她坐在椅子上吃了还热着的香喷喷的饭,然后用手把平常绑着的马尾扎高了一点。
忽然吴宇打开了房门,他木讷地说了一句:“饭炒好了……你已经吃了。”
“嗯。”张海清朝他点了点头。
吴宇又把门关上了。
她无奈地站起来,想趁着好天气到外面走走。经过一夜加一个上午的休息,她身体内充满了力量,可是她还缺少理智的创造力,只能任这股浑厚的力量一点点流失,找不到聚焦点。
她把门轻轻地关上,没有和吴宇打招呼就走出去了。石板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还记起第一天她住在这里的情景,现在她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那些搭在房顶上的窝棚现在看来也没那么丑陋了,有时还能看到里面简朴的桌子,可是当它们前面晾晒着衣服时,就简直成了贫民窟。张海清知道这里的人还没那么穷,他们只是不会拾掇自己而已。
她沿着早上跑步的那条路走,顺便看一看海,这海给她一种宽广的感觉,永远也看不腻,就像人生难得的一个好伙伴。她去年看世界杯,很羡慕那些踢足球的人,她想也许人活着就是为了能够结交那样一群好伙伴,那样的一生该是多完美。她从这条路一直走到镇上去,然后又沿着镇上那个稍大一点的超市绕个圈子走到理发店那儿。店里的理发师真可爱,他们看着好像挺大了,染着黄发,但看起来非常乖,其实他们和自己差不多大。
她说不出自己这样闲逛的意义何在,她觉得寂寞,没有人搭理她。她决定再走回海边去,在沙滩上走走,今天的沙子应该会非常凉爽,这应该是一个排解寂寞的好方法。
她双脚酸软地坐在沙滩上,就那么双手撑在背后坐了一会儿,然后便想用沙子堆起一个沙垛。细沙湿润凉爽,海面上刮过来的风有些微冷,但是总也能挨过去,如果能跑几下马上就不冷了,可是脑子里的混沌让她的四肢动也不想动。她堆了一个沙垛,又堆了第二个,便在沙滩上走了起来。
她相信一定会有一个人来的,她打算等有人来了,再离开这儿。她在这片沙滩上走着,在各个地方堆起一些沙垛,偶尔因为自己完成的工作而甜蜜一下,可马上又落寞了。她想到那些跟吴宇说过的在城市里艰苦工作的工人,她的身体上虽然不劳累,可她的精神上却也经受着劳累,这种劳累一点一点地侵蚀自己的灵魂,让她的青春变得负累重重。但万一那些身体上经受劳累的人,他们精神上也经受着劳累,那又该怎么办呢?
远处有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张海清快活地飞跃了起来,奔跑着离开了这片海滩。她看着这个苍老而健硕的男人的背影和这片海,她终于更能体会到大海的宽阔无垠,和它在她心潮的涌动,所有的疑虑都被宽阔的心襟轻轻打开了。
晚上她看了两集关于天王星的纪录片,然后来到阳台下。吴宇的窗帘拉着,她猜想他在干什么,也许在玩电脑。电脑真是个可恶的东西,它把人隔远来说话,要是有个人和她一起坐在阳台下乘乘凉聊聊天多好,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
在这条海边整洁的村道上,天边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这样的夜多么美,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屋檐下游荡,如果能和一个人说说心事多好啊!她这颗心在此时热切得可以为情谊掏心掏肺,只要有另一个人站在她的对面,她马上就可以和对方促膝坐着,让她的灵魂进入那个人的身体,和他聊一些人生重要的话题。
她又往吴宇窗前瞅了两眼,整个夜和他的房间都静悄悄一片。
她的气色温润起来,她认为这个夜实在是太美了,而她又享受了一番。
第二天张海清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问张海清在做什么,张海清吃了一惊,赶紧对电话里说:“我在上班,不方便接,等下回你。”
吴宇对她说:“我要去趟市里,你要带什么东西吗?”
“不要。”张海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饭桌上,一只手在学小人走着。
“我们没食盐了。”张海清提醒他,因为食盐都用光了,将意味着他们不能再炒菜,她不得不操心一下这种小事。
“我今天中午不回来了。”吴宇说。
张海清这才看到吴宇得意扬扬的一身装扮,他又对她说:“你今天中午自己吃饭。”
“把盐袋打开,应该还够炒一碟菜的。”他挺耐心地提醒她。
“哦。”她陷入如何对妈妈撒谎的思考中,其实她已经编了很多答案了,只是想编一个更加真实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张海清问。
“吃晚饭前会回来的,不然你怎么做饭?”吴宇笑了笑回答说。
张海清觉得无所谓,她想到时候自然有解决的方法,他们互道“再见”,吴宇便走了。
中午的时候,在做好饭之后,张海清大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轻声地说道:“喂。”
“你现在在吃饭吗?”
“是啊。”她回答道,“我现在有空,所以给你回个电话。”
“你在做什么?”妈妈问。
“我在一家包装厂上班。”张海清回答,然后她看妈妈有什么反应。
妈妈问了她一系列的问题,她都猜测着回答:“从8点上到晚上8点,中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休息,分别用来吃中饭和吃晚饭,当然挺累的,主管是个女的,不感觉她怎么样。”
“你回来吧。”妈妈说。
“不回来。”
“你现在还小,打什么工,在海边度什么假,又不是什么有钱人。”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回来吧!”妈妈继续亲切地对她说。
张海清的心里像不知道被什么攥住了一样,透不过气来。她感到无比沉重,纳闷为什么自己现在不可以为想要的生活而努力。按妈妈这样安排到底合不合算,为了不受苦累就放弃掉第二个月的美好。为什么她没有钱就不能在海边度假,为什么在妈妈眼中有钱人和她是区分开来的。
她感到一丝不舒服,说:“我不会回来的,别说了,我要吃饭了。”她挂断了电话,慢吞吞地吃起饭。
气愤的氤氲在她心里打转,妈妈是她最亲近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跟她说话。从前以及现在的一切,妈妈都让她失望透了。在和人的相处中,最直接刺入她心灵的,不是别人,而是妈妈的世俗和想掌控自己的话语。
下午她坐在自己的房间上网,一直到吴宇回来,她听到他的房门关上的声音,就打开门看了一下,然后拿了一副耳机出来听歌。
晚饭的时候,吴宇和平常一样跟她聊天,她装作在听地对他点点头,要不就笑笑,不发表什么言论。她又想到,如果她现在正在工厂做活,而精神上又是像现在这么累,那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