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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杜康痛饮 误鸠无常入逍遥

酒馆里,谷月轩已点了酒菜,却并没动著,静静等着许昌赴约。他想起此次出谷师傅交待他办的事,并没有什么头绪,不由得愁云满面。许昌连奔带跑地进了酒馆,气喘吁吁:“抱……抱歉……谷大哥……我来晚了……”谷月轩见他这样子,不觉好笑。看到他赴约,自己也十分高兴,愁云一扫而空,笑道:“来了就好,咱们吃酒!呃,酒菜似已都凉了。”便招呼小二:“把这些凉的酒菜都撤了吧,重做一桌。对了,多拿点好酒。”接着与许昌攀谈:“怎么样,洛阳城好玩吧。”许昌气息渐平,听到这话来了兴头:“是啊!谷大哥,你可不知道,我还遇到一位……”谷月轩却打断话头“不急,等会再说,咱们先喝酒。”原来小二上酒菜了。两人各斟满了一杯,谷月轩道:“许兄弟,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好!”话音未落,许昌已经一口气干了。谷月轩暗赞:许兄弟真是豪气!也欲一饮而尽。甫一入口,便觉味道古怪,顿觉不妙。他忙运使真气,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腾,所幸他喝得比许昌慢,酒刚刚下咽喉,内力上行,噗地一声便吐了出来,惊叫道:“兄弟,慢来!”还是慢了,许昌见他喝的慢,已又倒一杯干了,看见谷月轩这番举止,兀自一头雾水:“谷大哥,怎……”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觉得腹内疼痛,一时说不出话,竟晕死过去。谷月轩大惊,忙连点许昌天泉、华盖、膻中、巨阙、中脘、内关、神门几处大穴,打算先将他心脉护住,延缓剧毒随血液运行,再寻法医治。这一路点完,已然大汗淋漓。

这时,一阵难听至极的笑声忽起。一个身形魁梧的独眼老者从酒馆二楼一跃而下:“哈哈!谷月轩,算你小子好运,竟无意有这小子做你替死鬼。我的毒你解不了的,赶紧带他回谷里找那个糟老头。我倒要看看,我玄冥子下的毒,他无暇子能不能解。”谷月轩顿时大怒,欲待上前拼杀,又恐延误治疗,令许昌性命不保。只好扶起许昌,咬牙道声:“师叔,再会!”玄冥子也不追赶,任由他二人离去。看着谷月轩远去的背影,玄冥子冷哼一声:“哼!无暇子,你倒教了个好徒弟。”他深知刚才谷月轩为护住许昌心脉,使出的那手点穴功夫,着实不凡,实颇具火候,想到这里竟生黯然之意。他现下武功虽也算是大宗师,江湖已鲜有敌手,但始终略逊师兄无暇子一筹。无暇子教出的两个徒弟,在江湖也是少年英雄中的绝品人材,自己却孑然一人,一直没遇到个好弟子来传承衣钵,这却又比不过无暇子了。倘若自己如有像谷月轩那样好资质的弟子,师徒一起杀回逍遥谷,夺回掌门之位和小无相功,再领天龙教称霸江湖。百年之后他坐自己位子,自己死无遗憾,岂不妙哉?一念及此,愈发恼恨过世的师傅和现任逍遥谷掌门的师兄无暇子。他叹了叹气,终于是走了。

谷月轩搀扶着许昌往逍遥谷赶去,特意雇了一辆马车赶路。眼见得许昌昏迷不醒,脸上黑气渐盛。他更是内疚,自觉方与许昌结识,意气相投,他便代自己受了这场无妄之灾,自己实难辞其咎。于是他咬咬牙,潜运内力输给许昌,指望吊住他元气,好捱到师门让师傅救治。这逍遥谷离洛阳,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近,就是必经之路颇为难走。一路疾驰,终于到了逍遥谷,却已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每隔三个时辰,谷月轩就为许昌输送内力,停下来便去为许昌采集解毒灵药,暂缓毒气发作。到了逍遥谷内,许昌自是稍稍清醒,暂时遏制了毒性。谷月轩却累的脸色苍白,也似生了场大病。那无暇子见到爱徒如此,更吃了一惊,忙问:“小轩儿,你怎地如此?这孩子是谁?”谷月轩有气无力的说了“救人”二字,手指着许昌,便晕倒在地。无暇子大惊失色,忙命仆人将二人搀回厢房。他先给爱徒把脉,见他并无大碍,只是内力大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走近丹房,拿出新炼制的大还丹喂谷月轩吃下,不等他醒来,便去看许昌。

许昌这些天常半昏半醒,醒来时肚内一时似万虫噬咬,一时又似冰冻火炙。短短三天,竟尝尽了十余年来没尝过的肉身折磨。他于清醒时,看见谷月轩死命地为自己输送内力,心知会让他大损功力,不由得铭感五内,只是这等情义,他已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感激,只无语凝咽。他被谷月轩搀进逍遥谷时,正在昏迷中,并没看见无暇子。此时他才看见了无暇子形容,只见一个童颜鹤发,身材颀长的道装老者,忧心忡忡地凝望着自己,神智未清的他,竟以为遇到了仙人。无暇子为他把脉后,自是知道眼前这少年中了师弟玄冥子的奇毒。当即给他服了自己特制的解毒灵药雪蟾丸,遏制毒性继续扩散。又用匕首在他左手食指指尖开了个小口,以玄针下在他百会、神庭、印堂、至阳、肝俞、阳关诸穴上,用上乘内功帮他逼出心脉周围大部分毒质,这才让许昌醒来。玄针一被拔出,竟个个都黑了,许昌指尖开的口子流出的点点黑血也已经止住。无暇子收拾诸般思绪,和颜问他:“小娃子,你是谁?怎地中了我师弟的奇毒?”许昌一脸茫然。

“他叫许昌,字未明,是徒儿在洛阳结识地好友。徒儿与他一起在酒馆吃酒时,师叔不知何时在酒里下了剧毒,结果误中副车,连累了他。”原来这时谷月轩业已醒转,忽觉体**力充沛,心知定然是师傅新炼的奇药之效,担心许昌毒发,便寻了过来。无暇子闻言勃然色变:“甚么?玄冥子那个混蛋居然还要害你?!那后来你们是如何回来的?”谷月轩便把玄冥子所说都告知于无暇子。无暇子思索了一阵,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一事,脸色怒气又渐渐消去,叹道:“师弟他还是那性子。唉!本门恩怨,他竟殃及旁人,实在太过分了。”谷月轩闻言默然,心道:“师叔他不仅叛门,还与魔教为伍,多行不义,今日差点害得许兄弟代我而死。岂止是过分,实是罪大恶极。”无暇子便向许昌道:“小娃子,你中了我师弟‘九转销魂散’奇毒。我逍遥谷理应将你治好。你身上的毒,贫道已为你祛除大半,剩下的已入四肢,只有服了解药才可痊愈。老道虽知解药配方,但找齐药材尚需时日。你且放心在谷内安养。所幸谷中极少有外人来扰,你若觉得闷了,也可在谷中四处走走。不过切记不可多动,否则又会加快毒质扩散。”许昌感激不已,哽咽道:“多劳前辈费心!”

几日后,无暇子制出了第一帖药,由谷月轩喂给许昌,他服下又是大呕黑血,不过夜晚疼痛确实减轻不少。第二日,谷月轩便巴巴的送上自己炼制的清心丸,与他进补。许昌既感动又好笑:“谷大哥,你真是太体贴了。其实小弟就是误服毒酒而死,也是我自己贪酒,吃的快,你又何须如此自责。”谷月轩板起脸喝道:“贤弟休得胡言,安心养伤!其实,算得是你代谷某饮了毒酒,谷某自然当悉心照料到你康复。何况我与贤弟一见如故,做哥哥的照顾你,也是理所应当。”许昌默然,不禁想:“逍遥谷好似世外桃源,无暇子道长武功天下第五,威严而又可亲,爽然有神仙之概。谷大哥待我这般好,人品武功又自不必说。若我能拜无暇子前辈为师,在此学艺,何怕日后不能在江湖扬名立万?”他这一番吐血,虽毒性渐减,但又损了元气,又休养了三日,才行动自如。

那天他在床上待的气闷,便去谷中闲逛。到了一处,周遭绿茵葱茏,一条瀑布泄下化作溪流,小竹桥搭在小溪上,美景如斯,他顿时心情大悦。这时不远处似有人弹琴,调了三次弦后,悠闲自得的曲子响起,他便走去观看是何人所奏。到了跟前,见是无暇子弹琴,他便寻了一块大石坐下。无暇子抬头望了一眼,看见许昌坐在一旁凝神倾听,也不问话,兀自弹奏。曲音由缓变急,又由急变缓。调子时升时降,好似两人对话,正是《渔樵问答》。许昌听得高兴,竟阖上双目,再不观看周围景致,只凝神感受曲中真意。一曲终了,他觉得胸中逐鹿江湖,扬名立万的意头都淡了许多,不禁叫了声“好!”。无暇子闻言呵呵笑道:“小娃子也懂音律么,你且说说好在哪里。”许昌道:“小子虽是粗陋农家子,但也曾跟村塾夫子学过音律,自是略懂一点。前辈既愿听小子胡言,小子便班门弄斧,若有讹误,请前辈不要见笑。”无暇子笑骂道:“你们这些学儒的就恁地多礼,非要拽虚文,忒不爽直。快说,快说。”许昌闻言也笑了,道:“前辈所奏曲子,乃是《渔樵问答》。这曲子妙在‘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显于指尖。”然乐听其神,这《渔樵问答》最妙的地方,还是曲中深意。这曲子曲意高远,乃是鄙厌世人争名逐利,淡看世间王朝变幻、帝王将相事业之意。前辈曲意亦淡泊无名,悠然自得,显然尽得此曲真意。我师向日奏此曲,还有眷恋朝廷君主之意,自是不及前辈了。”无暇子闻言甚喜,却轻斥道:“哼!小娃子倒挺会拍马屁。看来你确实懂些音律,只是这曲意,琴谱上就有记载,看后再听曲领会,倒也不难,也不知那夫子教的,你到底学了多少。也罢,我重奏此曲,你听听有何谬误?”“前辈,请!”无暇子便又奏了一曲,曲终,许昌便说:“此曲是正调徵音,第五段本为羽调式,为樵夫对白,第六段变回徵调,为渔夫对白。前辈却蓄意将之颠倒,倒另有趣味!”他知无暇子向道,怕他真恶儒家礼节,是以这次并没先讲礼辞,直截了当的回答道。无暇子果然不为此计较,反而愈发高兴:“好!好!好!好娃子,好娃子。果然深知音律。你也奏一曲如何?”许昌便向无暇子要来琴,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无暇子听罢,很是欢喜,但没再出口夸赞,拿了琴便欲离去。许昌忙道:“前辈何以要走,再鼓一曲,指点晚辈如何?”那柔和而又浑厚的声音笑道:“不了!不了!今天小娃子弹得不错,说的也好,老道很欢喜。贫道再待下去,可就露底了。”已然走得远了。

之后,许昌又吃了两贴药,毒已全解,就是吐了不少血,便又在谷中多休养了些日子。有几次许昌碰到无暇子手谈、种花。这两项技艺许昌倒是不怎么懂的。他在洛阳倒是跟那个棋童学了象棋,知道了棋术十诀: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这些本就是围棋道理,只是许昌连围棋走法规矩全然不懂,至于种花,他虽也听洛阳花匠谈过,但也甚为浅显。无暇子却是围棋、种花的大行家,他不敢妄谈,便虚心求教。无暇子也颇为高兴,把种花心得全传他。教了许昌围棋基本规则后便出了几道吃子题靠他,许昌一一答过,他更是欣喜不已。

这些时日,许昌在谷中与无暇子学习各种杂学,与谷月轩把酒,或欣赏谷内美景,实在好不快活。只是今日他已休养全了,眼看要离谷,竟十分不舍。无暇子道:“好孩子,你现下已康复全了。这些日子跟你相处,你聪明伶俐,又会诸般杂学,极会讨我开心,老道也很欢喜你。奈何谷中规矩,外人不能长留于此。贫道也不能坏祖师规矩,你这便去吧。”许昌早知有离谷一日,此时听无暇子话里竟似有他意,顿时福至心灵,跪下磕头:“前辈,请您收我为徒。”“收你为徒?”,许昌忙道:“是啊,前辈。我这次离乡背井,只为到洛阳寻到名师,学习武艺,好在江湖上铲奸除恶。前辈您是当世少有的大宗师,德高望重,晚辈如拜入门下,定能如愿,望前辈成全!”无暇子撵须,佯作迟疑:“这个么……”一旁的谷月轩忙帮衬:“师傅,许兄为人正直豪爽,又聪敏异常,跟您一样好杂学,有您指点,他日必能跟您一样博学。况他的志向又与祖训相合,若加入本派,必能光大门楣,请师傅您成全他吧。”无暇子听了这话很受用,摸摸许昌的头,以示传法,欣然道:“好!我看你资质不错,就收你为关门弟子。”许昌也欢欣不已,喜道:“多谢前辈……啊不,师父!”无暇子呵呵笑道:“呵呵,好!好徒儿!”谷月轩也十分高兴:“太好了,如今咱们是同门师兄弟了!”许昌大剌剌地揖了一礼,不甚规矩,嬉皮笑脸:“从今而起,你不再是我谷大哥了。”谷月轩一愣:“怎么?”许昌笑道:“日后还请大师兄多多提携。”谷月轩大乐。无暇子收了佳徒本自高兴,又见新弟子与大弟子感情甚笃,更是老怀安慰,忽想到一事,又对许昌严肃道:“未明儿,从明日起,谷里挑水、劈柴诸般杂事都归你了。为师收你为徒是因为看你对琴棋书画医酒花诸般技艺颇有天赋,才收你进门的。你可别像你的师兄们一样成天只晓得练武,又让为师失望呀!”许昌忙答:“是,徒儿知道。”心里却暗自计较:“做杂工倒没什么,小时候做的多了。只是不仅打杂,还要学诸般杂艺,不能常练武,我如何能在一年后会会方云华?至多白天我打杂,跟你学这些杂艺,晚上我少睡几个时辰练功便是。”无暇子似是猜出许昌心思,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因此荒废武艺。咱们谷外有个忘忧村,那里住着许多高人。有嗜酒如命的醉仙,爱棋成痴的橘叟,妙笔生花的丹青,七步成诗的书生,起死回生的神医,及再世嵇康仙音。你若时常向他们请教技艺,管叫你另有收获。”说完,突然转过话锋:“当然,最有效的还是直接向为师请教了。哈哈!”“是。徒儿知道!”三人回谷,大饮一场,师徒三人其乐融融。是夜,许昌给他们做了从洛阳酒楼后厨大娘学到的“道口烧鸡”,无暇子跟谷月轩吃得兴起,直赞味道绝妙。无暇子便决定以后饭菜都让许昌做。自此,许昌开始了逍遥谷学艺岁月。虽在桃源乡,亦难避世事,期间颇不平静。若说先讲哪一桩,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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