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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每厕诸公当浮白(下)

转过天来,许昌又出谷闲逛,看看能否碰见沈神医。约莫午时,他路过镇上酒馆,闻到一阵扑鼻香味,忍不住大吞馋涎,忙走将进去。进了酒馆,寻了一桌坐下,要了十年陈西凤酒。方品一口,顿觉齿颊留香,不住赞道:“真是好酒!不知那‘醉生梦死’又是什么味道?”这时角落里一个青年说道:“那自然是人间绝品佳酿!小兄弟,以你酒力还未必能够一尝啊!”许昌听得声音熟悉,忙放眼望去,喜道:“原来是杨大哥!”杨云也很是高兴,招呼许昌过去坐,两人各要了一碟牛肉来,干了三碗,许昌面不改色,杨云奇道:“与许贤弟才别数月,竟然酒量精进至斯!见识倒也不差了,居然也知道‘醉生梦死’酒?”许昌笑道:“还是多亏当初杨大哥,在洛阳城指点小弟酒经,那个次类繁广着实有效。至于‘醉生梦死’么,嘿,小弟师门便在左近,时时去村里拜访七贤,自然知道。”这下可让杨云惊骇了:“什么?许老弟你师门在忘忧谷附近,难道是逍遥谷?你成了逍遥门下弟子?那可真是天大福缘了!”许昌道:“正是,的确是小弟天大福缘,不过倒也着实遭了番罪。”便把中毒入逍遥谷的事讲了一遍。

杨云啧啧称奇:“呵,武林中人均知逍遥谷的威名,拜入逍遥谷虽难,但天下间恐怕也没有哪个门派弟子入门还要从鬼门关走一遭。兄弟,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干杯!”许昌也深以为然,一饮而尽。两人又谈起‘醉生梦死’酒,均向往不已,连声赞叹。却有一人不哂:“胡吹大气,且不说世上没有这等好酒,便是有,名字也忒煞难听。好男儿恣意纵横,要哭便哭,要笑便笑,却去喝甚么‘醉生梦死’”许昌闻言大感不快,但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觉惭愧,也没去打量来人。来人从内厅走出,面目俊朗,神情洒脱,背负长剑,显然是个青年侠士。杨云却哈哈大笑:“好啊!是你啊,你这杀才偏生与我不过去,就连酒道都大相径庭。你喝酒牛嚼牡丹一般,却有什么好了。”许昌窘迫稍减,笑道:“原来你们二位是老相识。”杨云伸手向来人一指,为许昌介绍,嘴里兀自笑骂道:“喏!这厮叫傅剑寒,是个无门派游侠,剑法是比我有天赋,酒道么,就是量大,却不会品,比我可差得远了。”傅剑寒也回敬道:“你这混蛋,喝酒就是要个痛快,那么文绉绉的干么?”又问道:“这位便是逍遥谷少侠了?”许昌点头称是:“少侠不敢当,小弟才入谷不久,武艺未成,还没来得及做几件侠义事,如何就称少侠?倒是傅大哥你,一人仗剑走江湖,无门无派,无拘无束,可算笑傲江湖了,真令我羡慕。”傅剑寒听到“笑傲江湖”四字,心中大喜,以为遇到了生平知己,便道:“笑傲江湖,谈何容易,不过兄弟你这句话真说到我心坎上去了,傅某生平敬仰之人便是‘令狐大侠’,传闻他以没有招式的剑法,破尽天下剑术,无拘无束,当真令我羡慕。”

三人愈谈愈欢,所谈之事无非是酒与剑。三人都好此道,自然愈发投契。傅剑寒实是当世罕见的剑术天才,自从对剑术有兴趣来,每与人过招后,总能记住对方招式,事后推演破解,慢慢地融入自家剑法中,后来更从一套兵书中,将攻守之道融入剑法,创出一套“元戎剑法”来。元戎者,主帅也。剑为百兵之君,他把剑法命为元戎,则是拿剑当主君辅佐,而不是像世人把剑只当作工具,追求御剑。他如此爱剑,理念大别于世人,将来能走出一条什么样的武学道路来,真是难以估测。这套剑法讲究“四诀一要”。“四诀”是“风林火山”,取自《孙子。军争篇》中“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运用到这剑法里,疾如风是讲出招要快、徐如林是招式要法度严谨、侵略如火是说进攻要狠辣,残忍、决不留情、不动如山则是要剑法沉稳厚重;“一诀”是讲剑招“无形”,不着痕迹,没有定式。“无形”取自“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意。风林火山还是有形境界,他随意将别派招式化在其中,那是离无形境界又近了一步。只有他彻底抛去风林火山诀,甚至把这些各种招式都尽数忘去,只以“无形”之意贯穿剑法,那这路剑法才算是真正成熟。杨云则是天山派大师兄,天山派剑法自是武林一绝,杨云内外兼修,剑法稍逊傅剑寒一筹,内力或有胜之。许昌学自逍遥谷的逍遥剑法,虽只是入门武功,但已含逍遥派武学精要,讲究飘逸洒脱、变化繁复。他数月来日日苦练,自身资质更是不差,于此时也窥得剑法秘奥之一二,但眼下是不及傅剑寒、杨云了。许昌已将二人带至小镜湖旁的树林,三人把酒言欢,坐在草地上,谈论起剑法。

这时,三人都稍微有些醉意,傅剑寒喝得比许昌、杨云还要厉害,一说起剑法,他就兴奋不已,甚至到最后硬拉着二人比剑。二人无法,只好折了几根树枝作剑,以二敌一,与傅剑寒切磋。傅剑寒见二人终于答应,喜形于色:“好!你们真不愧是傅某的知己,深知我心,一个个地打,不痛快!还是这样好。这便动手吧!”道罢,一个“鹞子翻身”,便拿了一根树枝站定,持剑作守。许昌初练剑术,心里稍怯,见傅剑寒并没抢攻,反而不敢贸然出招,便向杨云使了个眼色。杨云随即会意,将树枝一抖,竟像是在使软剑一样,攻了过去。许昌也作了守势,看看几招再出击。软剑全靠剑刃割裂敌人,剑尖其实无用,杨云拿的树枝便没剔去枝杈。傅剑寒见来势甚急,叫了声好:“好一招天山有雪!”便向后撤了两步,将树枝递到杨云树枝的枝杈间,以粘连劲使了一招“提撩剑”,这种运劲方法是太极剑中的。

看来,不知哪个武当弟子曾败在傅剑寒手上。许昌见状,忙纵步一跃,剑随身走,待落地时,自然而然地将二人树枝拨开。傅剑寒见到这招,更是高兴,开始又使出快剑来,耳听劲风猎猎,顷刻间便已刺出三剑。这招许昌不敢硬接,心下虽然惊骇,但面上仍气定神闲,向正前方虚刺一剑,悠然的向左后方撤步。显然他已知逍遥派武学精义所在,若他手忙脚乱的躲避开来,再以快攻快,反而落了下乘。虽是如此,但他此时功力尚浅,他这一撤,躲过前两剑是不成问题,可最后一剑是无论如何不能躲过了。就在此时,杨云挥舞树枝,替许昌挡下了这一击。傅剑寒自然知道许昌决难躲过这招快剑,从他后退方向已料到,他是想让杨云替他挡下这一击。绕是如此,他也不得不佩服二人的默契天成,许昌的大胆,赞道:“许兄好胆色!”,于是又挥“剑”刺向杨云。

杨云不知跟傅剑寒较量过多少次,虽每次过后,剑术都有精进,但是傅剑寒的剑术天赋实在惊人,虽然远没达到传说中的“无招”境界,但是也能将别派剑术招式信手拈来,所以杨云始终不能破解傅剑寒的剑法。其实他只要在两剑相交之际,运足内力,足以震断傅剑寒手中的木剑,只是他不想胜之不武,也想借此提升自己的剑法造诣。许昌则趁机见识了天山派剑法的精妙,更从傅剑寒身上领悟到了一丝“无招”的道理。逍遥剑法越使越顺手,不再拘泥于招式顺序,随意衔接招式,竟然威力陡增一倍。这才算窥得了逍遥派一丝武学精髓。如果心有桎梏,循规蹈矩,那又如何逍遥?不拘于法,不滞于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兴之所至,便任性为之,才可谓逍遥。像逍遥剑法,起手势是“抚琴弄箫”,右手出剑直刺,左手前伸五指虚按,作抚琴状,用以空手入白刃。左手须用柔劲,右手出剑却要刚劲。这一招实招有三种变化,后接“扶摇而起”,以轻功接近敌人后,随意刺向敌人三处要穴,跟着便是“蝴蝶穿花”,再就是“庄生晓梦”,这是虚招,收势是“姑射餐风”,翻身回撤,横剑格开敌人,却是个架招。

这一套路虽然看似简单,只有五招,也的确易于学成,但精通太难,就说第一招“抚琴弄箫”,要是练的不精,或者内力比不上敌人,贸然用这招,极易为人斩断手指。可要是练的精了,那就妙用无穷。无瑕子(以前打错了,以后都改为无瑕子)虽然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但纵横江湖这么久以来,还真没人能阻止他使这一招。此刻许昌与傅剑寒交手,又观摩了天山派剑法,已有所得,再也不是原来那样死板的一招接一招使出,而是等第一招使尽了,顺着剑路接续使招,比如“抚琴弄箫”使完,便用“姑射餐风”,虚招也多了若干变化,依剑理来转虚为实,或化实为虚。原先他只道虚招就是虚招,实招就是实招,不可转化。杨云的收获就更大,他已将四十二路天山派三分剑法全部使开,仍奈何不了傅剑寒,却从傅剑寒随意挥洒的招式里,有一丝明悟。他脑海中,天山派的三分剑法,傅剑寒的快剑、柔剑,许昌的逍遥剑法,其中的种种招式排列组合,又衍生出若干变化,开始形成一套新的剑术雏形。他心中所想,随手便使出,这一击,竟然同时挑开许昌和傅剑寒的“剑”。

此时,三人斗的久了,已过了一个多时辰,酒自然也醒了大半,许昌和傅剑寒也觉得是时候罢斗,不料杨云有此一招,各自大惊,急忙后退。二人惊问道:“杨兄何出此招?”,他们自然看出,杨云这一招,运劲是傅剑寒快剑里的“刚劲”,出招却是许昌逍遥剑法的手法,蕴含的后招则是他本门剑法。杨云也已清醒,向许昌表示歉意。回答傅剑寒:“是这样的。刚才与你和许老弟交手良久,我使全了三分剑法,也奈何不了傅兄你,反而从你恣意的剑意里,悟到了一点剑术要旨。也深受许老弟逍遥剑意启发,竟似是领悟出一路新剑法来,只是此刻尚未想得通透,且容我回去参悟,偷师你二人,请勿见怪,日后相会,定以这套剑法馈赠诸君。”。他此时有重道之意,自然对傅剑寒说话严肃守礼。傅剑寒自然不适应:“真是魔怔了,恁地多礼。武学一道,若讲门户之见,如何能取长补短,复兴武学盛世。既然你是与我们切磋,才有所悟,何不再与我们再打几场,以验证你之所得?”许昌忙道:“是啊!杨大哥,你回去再想,不是忘的更多,今日我们三人再斗几场,说不定,便可合力创出这剑法呢!”杨云摇摇头:“不了,这次我是要回去参悟剑意,傅兄的剑意是洒脱恣睢,许老弟,你的逍遥剑法是讲‘逍遥’。我的剑意当在天山上。那里,很寒冷。”道罢,飘然而去。许昌敬佩不已。其实他的性子,也是要日后自创武功,才能成为宗师,只是现在他火候太浅。到了傍晚,傅剑寒又拉着他喝酒,这一次,傅剑寒喝得酩酊大醉,竟然使出许昌的逍遥剑法来,比他使得还要精妙,尽得逍遥真义,明明改了几招,威力已大增。许昌只有佩服,更无他念。直到戌时才酒醒,与傅剑寒分别,回到谷里让师傅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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