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学是个疯子,他总是低着头看人,眼神总那么死死的盯着什么,目光往往令人浑身发冷。村里的人看见他都离的远远的,上了年纪的人说,李文学招惹了厉鬼附体,会给人带来灾难。
其实李文学年纪不大,四十岁出头。常年穿着一身黑蓝色的衣裤,光头不带帽子,头发蓬乱。脚下那双胶鞋破了好几个洞,脚趾头无冬历夏都露在外面。就这一身衣裤从没换过,冬天也不见他喊冷,夏天也不见他叫热。
李文学五岁的时候,一夜之间死了爹妈,村里年纪大的人都记得,当天一大早,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满屋子的血腥味,李文学他娘上吊了,吊死的模样很吓人,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要从眼眶里冒出来,脸色铁青,手里还死死的抓着一个满是血迹的扳手。李文学他爹趴在地上,脑袋开了瓢,花红的脑子流了满地。据说看到现场的很多人都吐了,看样子是他娘用扳手打死了他爹,然后上吊了。他爹娘平时过的好好的,没什么异样,出了这样的事全村的人都觉得很意外。
这事惊动了全县乃至全市,还上了报纸。可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当年齐所长还在县里当刑警队长,就因为这案子没破了,就降级来镇里当了派出所所长,一当就是三十多年。当年李文学就蜷缩着身子坐在炕上的墙角,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爹的尸体,没哭也没闹。任凭警察怎么问也不说话,从那以后,李文学就疯了,大伙都说李文学是吓坏了脑子,还有人说李文学是厉鬼附体,克死了他爸妈。
李文学有个哥哥,比他大十三岁,叫李文利,这些年一直是他把李文学拉扯大,因为家里有个疯子,所以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娶到媳妇。媳妇是个哑巴,长相一般,干起活来还算勤快。前几年给李文利生了个女儿,孩子长的挺水灵,眼睛大大的,就是不爱说话。
后来李文利在村口开了一家小卖店,卖些烟酒糖茶,日常用品,扫把镰刀,因为李文学的缘故,村里的人胆小一点的都不敢去文利的店去买东西,所以生意一直不怎么好。每天吃过晚饭的傍晚,经常看着李文利坐在自己小店的门前,一声不响的抽烟。
那年冬天来的特别的早,刚到农历十月,就冷的扎手。冬天是农闲的季节,天气骤然变冷,又没什么活计,村民们都喜欢坐在家里的热炕头上,喝喝茶水,拉拉家常。村子里的街路上便显得冷冷清清。
“杀人啦……”
一大清早,就从村东头传来一阵妇女惊恐的尖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像是村里秧歌队的锣鼓手一锤子敲碎了铜锣。村子很小,那声音一下子就传到了村西头,就像晴空里打了个炸雷。不大一会儿人们纷纷顺着声音赶来。
只见宋雅芝满身泥土,双手挥舞着跟头把式的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村长李振山家离村东头不远,他闻声跑出来的时候,宋雅芝正好撞了他个满怀。李振山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宋雅芝摔在他的身上。肥硕的肚皮和大的像皮球一样的胸脯压的李振山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昏死过去。
村长李振山缓过神来,一把推开宋雅芝,坐起身,大口的喘着粗气。李振山五十多岁,体格瘦弱单薄,宋雅芝这一百六七十斤,差点没把李振山砸成馅饼。
宋雅芝也一咕噜身坐在地上,棉袄扣子咧开着,顾不得露着大红的秋衣裹着圆溜溜的胸脯,用手指着村东李文利的小卖店的方向哆里哆嗦的喊“杀人了,杀……杀杀人了……”
一听说杀人了,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村子本来就不大,村东头放个屁,村西头立马就能闻味儿听声音,人命关天,这足以让整个村子震惊。
李振山站起身来,顾不得拍打粘在身上的尘土和草叶,
“吵吵个屁,走,跟我去看看!”
到底是村长,遇事总有个镇定的劲头。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胆子大的爷们,跟在李振山的后面,往宋雅芝手指的方向走去。胆小的妇女们躲在爷们儿们的身后,越是害怕,却越是好奇,越想跟过去看个究竟。
宋雅芝躲在李振山的身后,哆里哆嗦的抱着李振山的胳膊,圆鼓鼓的胸脯贴在李振山的手臂,换做往日,这情景让村里的娘们儿们见了,肯定成了茶余饭后扯老婆舌的谈资。或许还会被那些闲的出油的妇女添油加醋的编成评书,在村中央的大槐树下分成上中下三部讲上个一年半载。而如今死人了是村子里的头等大事,这些拉拉扯扯的都是小事,没人注意了。
李文利的小卖店门后头,是个一房子深的土沟。来到沟边上的时候,宋雅芝就吓的哆嗦成一团了,战战兢兢的指着沟里说
“死人了……死……死人了,就在沟里……沟里……”
这条沟原本是一条河,这几年老天爷不开眼,连年干旱,河水早就干了。沟里满是枯黄杂乱的野草,和大风卷来的废纸塑料袋。还有一些皱皱巴巴的女人们用过的卫生巾,上面的经血暗红发黑,令人作呕。
就在一堆乱草中间,果然有一具尸体。看样子是个中年男人,全身****,脸朝下趴着,尸体早已冻的梆硬,周围没有血迹。尸体的右脚没了,露着白森森的骨头。左手的拳头紧紧攥着,好像手里抓着什么。
李振山一把拉住胆大打算跳下土沟的小青年们,
“赶紧的,骑摩托去镇上派出所,找齐所长!”
镇上的派出所离村子很远,齐所长开着那辆破桑塔纳赶来的时候,一些着急跑出来穿的单薄的妇女,都顶不住寒冷,回家去了。不大一会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的炊烟,笼罩着村子,死人了是大事,可烧火做饭喂鸡喂鸭喂爷们,也是头等大事。
齐所长的气管有些毛病,一下车没来得及搭理赶过来的李振山,先蹲在地上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摘下花镜,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满脸的眼泪鼻涕,跟齐所长一起来的公安孙树全已经下到沟里,掏出相机嘁哩喀喳的拍照。几个胆大的村民也想下去看看,被齐所长拦住,担心他们破坏了现场。
拍了一阵子照片,齐所长和孙树全把尸体翻了过来,裸体男尸看上去四十多岁,死了没多久的样子,早已冻的僵直,眼睛瞪着,嘴巴张的大大的,想必临死的瞬间经历了想像不到的惊恐。而尸体的周围却没有任何一丝挣扎的痕迹。
一阵风吹过来,周围的枯草沙沙作响,看上去并没有人践踏过的痕迹,似乎这死尸,是从天而降,直接掉在这土沟里一般。
村长李振山壮着胆子仔细端详了一阵死尸,确定这不是村里的人,土坡上面围观的村民也纷纷表示没人认识他。掰开死尸紧攥着的左手,手心里有一粒纽扣,孙树全小心翼翼的用把纽扣装进了塑料袋。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非同小可,齐所长让孙树全赶紧回所里给县里的公安局打电话报案,然后抬头往沟上面看热闹的人群里张望。李靖知道齐所长是在找自己,偷摸的往人群后面缩。可还是没逃过齐所长的法眼。
“李靖,你躲什么躲,赶紧开你的车去,把尸体拉走,先放你家去,等县里的人来解剖……”
“倒霉”李靖伸了伸舌头,嘴里嘟囔着。
李靖在村口开了一家寿衣棺材店,养了一辆小客车当灵车,跟县里的火葬场挂钩,临近几个村里的丧事,都找他,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虽然做这行当的死人见的多了胆子都大,可沟里的尸体死因不明,李靖也心有余悸。
齐所长吩咐的,不敢不从,嘟囔归嘟囔,也只能发发牢骚,还是乖乖的转身回家开车去了。
大清早干巴巴的冷,人们仨一群俩一伙的慢慢的散去,齐所长和李振山坐在够边上抽烟。齐所长猛吸了一口,又猛烈的咳嗽起来。李振山给他捶打后背,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齐所长掏出手绢正擦脸上的鼻涕眼泪,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好像有人跳到了沟里。赶紧站起身向沟里望去。沟里果然有个人,已经站在了尸体的旁边,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尸体。
齐所长和李振山正在发愣,突然这人手里拿出一盒火柴,刺啦刺啦的划,突然,火光腾的一亮,划着了……
别看齐所长年纪大,毕竟行伍出身,李振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齐所长就跳了下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点燃的火柴,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正是李文学……
“李文学,你要干啥!”齐所长大声呵斥。李文学站在那,低着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死尸。
十月的初冬,天气干燥,沟里的野草干巴巴的枯黄,李文学这根火柴要是扔下去,估计这沟里的野草树木,连同躺在地上的裸体男尸,不一会就会化成灰烬。李振山也吓坏了,跟头把式的滚下土坡,
“赶紧回家去,别在这惹祸!”李振山大声训斥李文学,抬头往坡上喊“文利,李文利!赶紧的,把你的疯兄弟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