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初瑶坐在凌珑阁的正厅内,一手轻点着膝盖,一手轻磕着茶盖,神色莫名的看向门外,凌瑜之坐于她的右手边神色不安的注视着自家妻主,实在不明白这才过了一个白天,这人怎么就又回到了从前,全不似昨夜那般温柔,刚刚自门外沉着个脸进来,这会又一声不响的闷坐在这里。
一想起昨夜,凌瑜之的脸上就溢满了红晕,薄唇轻启,颤颤的轻声问道:“妻主可是有什么事?瑜之能否效劳?”
甘初瑶似才回神般的掉头看着脸上正红霞满满的凌瑜之,停下手中动作,一脸严肃道:“你可还记得我昨夜与你说过的话?”
“额...”凌瑜之不明所以的看着甘初瑶,有心想反问,可一时又不好意思,只在心底默默的念了句:你昨夜说的很多,我晓得是哪句!
甘初瑶也不等他回答,径自接了下去:“我与你说过,帮人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别到时候帮了人还落不着好,有些人可帮,可有些人...”门外小秦氏正张头张脑的往里探看,堪堪的与甘初瑶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忙转了眼神,那副样子不言而喻。
凌瑜之起先还羞涩难言,这大傍晚的大小姐来此意味不明的,以为她会继续留在自己这里,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边人已经站了起来,抖了抖长衫,背了双手向门外踱去,临了抛了句:“今日午时左右萧大小姐在西城无故发狂,本小姐从旁路过时,手恰巧被她弄伤了。”
因王碧那包的实在太过夸张,一回府后甘初瑶便将绷带给拆了,此时手掌处涂了药膏早看不出痕迹了,甘初瑶翻看着手掌不甚在意的又说道:“那萧大小姐身边的程姓侍卫倒是个伶俐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凌珑阁。
串儿捧着茶盘看着呆呆坐着面色发白的凌瑜之不忍开口提醒,可此时外面已经全黑了下来,那小秦氏尚不自知的还勿自在那张望,串儿看着生气,摞了茶盘步出厅外喝道:“看什么看?见天黑了还不晓得将院门关好,整天介的往外跑,谁教你的规矩,秦氏在的时候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小秦氏自小虽生而为奴,但因着秦氏的关系根本没人敢给他脸色瞧过,自小到大过的也如一般闺阁男子一样,何曾受过这种夹气,当下亦不相让的上前插腰也骂道:“你个小浪仔子,以为爷用你两日便尊贵了起来,也不想想,你再得意也是我爹爹调/教上来的,哪比得上我,当真爷不与你计教你便不认得你爷的脾气了,今儿个便让爷好好教训教训你。”
因着凌瑜之不让他近前服侍,连日来又被串儿挤兑,这小秦氏早想借机整治他一番了,此时见状可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当下一边说一边就上前欲与串儿撕扯,不想那一直发呆的凌瑜之却被这一连串的抢白声给惊回了神,当下凉凉道:“爷是谁?你是谁的爷?”
这小秦氏好容易逮着机会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从前只会在他跟前伏低作小如今却在他面前“托大”的小小侍童,当下正卯足了劲欲上前擒拿撕扯,脑中热血翻滚,胸中激荡难平,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势,冷不防头顶突然冲下一道凉水,心扉间立时打了个突突,那手上的动作便立时顿在了当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竟尴尬的不上不下。
凌瑜之看着他面色在明暗之间来回变换,自己心中也义愤难平,当下一拍桌几,厉声喝问:“敢情你是想到我这当爷的!只是不好意思的很,本王这里不需要爷,于是你便想闻回头花了,怎嘛?本王这里的事情够你再爬回你妻主的床上去么?”
小秦氏随着凌瑜之的动作已经跪倒在了地上,脸色变换莫明,原先那嚣张气焰早不知跑哪去了,如今只低垂着个头一声不响的跪在那里,等凌瑜之问完话后方哭泣着答道:“不是这样的,王爷,我没有要当爷的意思,不是,我...我只是气不愤而已,他一个从前的小侍童,凭什么能对我大呼小叫的,我...还有,我...我只回答了那人的一个问题而已,我太想我儿子了,我要是不回答他就不让我见儿子,我...我也是没办法,况且我以为这事他们迟早也要知道的...”
仗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小秦氏深解凌瑜之的脾气,此时见凌瑜之气成这样,又见那大小姐来了又走,当下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下来,并打出亲情牌,涕泪交加着实一副思子情切的样子,叫人看了无不心酸,那原先的恼怒也就这样被他给哭没了。他虽不聪明,但僻重就轻的本事还是有的。
凌瑜之并不知道外头闹成个什么样子,但见先前甘初瑶的样子不似有伤在身,又见地下小秦氏哭诉的这个样子,当下也有些疑惑,左右一思量自己心中倒解出一味来,大约便是自己与这大小姐相好的日子太短,这一有事难免就会被有心人放大,自己天天的呆在府内,早与那人离了十万八千里各不相干了,这大小姐保不成就是来试探自己来着,若自己此时真个大动肝火,可保不齐真落了别人的套了,当下敛了颜色淡淡道:“这事有什么好转告于人的,本王嫁于妻主这些个日子,那事...咳!迟早是要发生的,不然若有朝一日母皇垂问,你倒是叫我准备怎样回答?”
尽管已为人夫,且一向心中于那事早看淡了,可真亲口道来时还是免不了有些脸红,好在凌瑜之于控制脸色一项上还颇为本事,当下竟没叫人瞧出来他其实脸已如火烧了。
出了凌珑阁甘初瑶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莲若在欣荣堂内住了半月,自己曾出言许他住个一月,哪知道他于昨日自己夜宿于凌珑阁时就搬回了自己的院子,甘初瑶也是今早回院换衣服时才知道的,因没在凌珑阁留宿过,当早间起床时才发现竟无新衣裳可换时两人还着实尴尬了一番,凌瑜之想着人去取,甘初瑶则想着昨夜竟未来得及支会声莲若,便自己回了院子,在得知莲若搬离后,当时因要赶着点卯便没多问。
眼下一脚踏进欣荣堂,那往常常站在台阶上笑等着自己回来的小人竟依然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好像从未离开过,相对于今早的冷冷清清,甘初瑶此时心内竟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当下也回了个笑容,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责怪道:“不是不让你这样站着么,有了身子便该好好休息,以后再不许了啊!还有...”
甘初瑶揽着莲若进到里间小心的扶着他坐于软榻上,板着脸斥道:“谁允许你搬走的,不是说了就住这里么!或者...你,生我气了?”
莲若脸上泛出红润羞怯的笑容,闻言忙急道:“不是,没有,我哪会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这说明妻主你已经接受了少夫君了,这是喜事啊!从此咱们一家人总算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这是多好的事啊!而且我搬走是因为...是因为我不想因为我误了妻主的雅兴,我的身子...不适合再侍候妻主了。我...”
两人虽做过那等亲密之事,可叫他说出口来还是难为了他,当下莲若的脸更红了,两手不安的绞着衣角,眼睛觑着甘初瑶再不敢开口。两日前莲若被诊出喜脉,甘府上下俱是欢喜非常,尤以林青铭为甚。
甘初瑶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就你想的多,我是那等无色不欢的人么?还是你以为本小姐会屈着自己不成?眼下你倒是高兴了?”不知怎的,看见莲若这样,初瑶心内竟没来由的有些失望,却一时又说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当下也就搁在一边不去管他,只搂着莲若细细品尝着将为人母的喜悦。
“大小姐,许先生在书房等你,说有事相告。”门外一直安静守门的程双儿笑嘻嘻的进来禀告,身后跟着捧着托盘的红芍。
红芍自那次伤好后,当真忘了先前所有事,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整日跟在莲若身前侍候,再不提和甘初瑶从前之事,也不在用那幽怨的眼神看着甘初瑶,这样一来倒叫甘初瑶轻松了不少,除去一开始两天的不习惯,后来便渐渐的无视了此人,只将他当做个普通侍儿对待。
眼见他捧着莲若每日必饮的补汤,就手接了过来,执起汤勺搅了搅,又放嘴边吹了吹,直到不再烫嘴方递送至莲若跟前,笑道:“我看着你喝完再去,叫许先生等一会无防。”
其实心中真正的想法只她自己知道,自昨夜过后到今日还未与她见过面,眼下正不知要如何与她面对,心中慌乱之余幸好有莲若在此,虽也是诚心想看着他吃完东西,但到底在喂汤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有好几次汤勺都没捏住,莲若等人只以为她不惯侍候人,当下心中即感动又感概,谁能想到甘大小姐竟能变得这样好,说出去怕是要悔死那一干曾经不愿嫁给她的男子们。
汤总有喂完的时候,尤其莲若在知道许先生还在等着自家妻主的时候,又见甘初瑶喂的坚难,干脆捧起碗直接三两口喝了,直叫甘初瑶哭笑不得,便只得放下空了的碗净了手后领着一直守在门外的冯宝往那书房行去。
书房本就不远,甘初瑶终是百般无耐的带着颗忐忑的心走了进去,尽管这里才是她的地盘。
本以为两人会相互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再加上先前送去一女子,甘初瑶心里正想着说辞,哪知道一进书房便被人捉了手腕往外拉,耳边还传来抱怨声:“怎的这样慢,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甘初瑶顿感莫明其妙,不知她走的是哪一出,当下一边随着她往外走,一边想要抽出手来,心里使终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但许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仍然拽着她的手急步往前走,并着一脸的焦急,纵是甘初瑶心中诸多想法此时也被她这副紧张的样子给吓退了回去。
许诺拉着甘初瑶直直出了甘府,牵了匹马来也不管甘初瑶愿不愿意,一把拉了她上去,直直往城外奔去,一路上也不说话,只紧抿的嘴角显示出事情紧急,不容置喙。
等甘初瑶回过味来才发现这条去路竟是自己庄子的方向,可此时一路之上已经布满了精甲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许诺将一块腰牌握于手中不时的亮一下,竟未有一人上前来盘问,一路通畅的便进了庄子。
这个庄子甘初瑶还一次未来过,只因在床头匣子中的地契和漆鱼牌放置一处才被发现,原先打发了杨氏前来是另有用意,却没想到倒被自己的母亲道高一筹的先用了起来,而凌乐她们也因着那位的关系一直没能到此一聚,几人便还是借着淑鱼馆打掩护,而萧婷则在前日便回了樊州。
眼下这里气氛紧张,甘初瑶压下心中疑问,跟着许诺一路进到最里间,经过层层关卡道道围栏,等到甘初瑶进了一间屋子后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好在许诺依然在身边,倒叫她心下放心不少。
进到屋里的许诺并未放松下来,也未入座,一反常态的神情紧绷,脸色深沉,看的甘初瑶心中暗奇。
这里正分解着许诺的反常,那内屋里突然传来瓷器的碎裂声并着一个熟悉的愤怒声,“朕绝不放过他,纵然他替朕生了皇女,但朕也绝不会叫他的女儿继承大统,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坐上那个位子,哪怕赔上整个凤麟国!”
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可是...大皇女已经......,女皇便只剩她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儿,虽然臣也十分不甘心,可...唉!”
甘初瑶讶异的看着一脸严肃的许诺,想从她的面上看出些什么不同来,可惜她失望了,许诺的脸上除了眉头紧皱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爱卿,朕不甘心,朕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赔养的女儿就这么毁在他们手里,朕,绝不妥胁,她们越这样逼朕,朕越不能让她们如意,哼!朕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叫她们遂心,朕有那么多的侄女,便宜哪个也不能便宜他。”愤怒而略显苍老的声音夹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说到后面竟喘息不能。
甘初瑶与恒仁女皇也未见过几次面,但恒仁女皇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柔和温煦的,想不到这样的人发起恨来竟也这样可怕。
许诺瞥见甘初瑶的脸色从来时的不满到现在的不解,知道她现在定是在云里雾里,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怀里的家书还未捂热,这里就发生了这样令人难以预料的事情,叫他不知该悲伤难过还是该庆幸欢喜。
早在甘大将军不清不楚的暗示自己与大皇女或多或少沾着点子关系的时候,自己便飞鸽传信回了岳麓国,等了多日终于知晓个中干系时又凭添了一份愤怒和惆怅。
原来自己这多年来的无人问津并不是自己刻意挣来的,中间竟还夹杂着那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敢情自己就是那最后知晓的人,且这事还关乎自己一生幸福,若不是甘岑突然派人来请,只怕这会子许诺早骑了快马回岳麓问个清楚了,总好过自己在这边火煎火燎。
只是他还未回过自己的院子,若知道那里还有个惊喜等着他,不知又会是个怎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