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已补全】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透进朦胧的灰光。天色不好,黑灰。光将窗外的树影打进来,沙动的姿态印在墙头,隐约间若藏有鬼魅般,总让人感觉压抑。
耳边仍有雨声,自昨晚便没有停歇过的雨。
我伸了个懒腰,转了个身,却看见一张大大的俊颜近在脸前。
“啊啊啊——!”
那人醒来,腾地起身,探过手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巴,“你想让大家都听见吗?”
不想,于是我闭嘴。
可是,隔壁的苏寅已被吵醒,走出房门过来,看到我房里的一幕,惊得下巴都掉在地上:
“啊啊啊——!”
顾昊天起身看定他,挑挑眉。
苏寅倏地噤了声,转身像小和尚念经一样喃喃自语:“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回房。
我转头怒瞪顾昊天,压低声音说:“滚!”
他却是一笑,笑得桃花朵朵都要在他眉毛尖上花谢花开了,突然伸过手捧住我的脸要亲。
我唔唔地四处躲避,他在我的脸颊上印下一吻后终于作罢,放开我,翻身下床。
我一边呸呸呸一边擦自己的脸,气得对他喊:“咱俩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高兴什么?”
他对着窗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天气不错。”
噼啪雨滴敲在芭蕉叶上,雨水顺着房檐澎湃地流下,砸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圈水,纷纷落在他的裤脚边上,印出深浅不一的水渍。
此人有病。
“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你有活动吗?”
我望着灰蒙的雨天咬牙,“今天‘天气不错’,在房里看书。”
“宅女,”他揶揄我,“我今天去村口帮忙回填土,这雨季看来是要提早来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如果这是约会的话,那您老选的约会地点与约会活动真是分外的别出心裁啊。
我只觉半边脸抽了抽,最后问:“我要去搬水泥吗?”
顾昊天继续说:“你的学生二丫住在村口,她妈邀请你去她家做客。”
“这样啊,”我正准备点头,却看见小李满脸兴奋地从房外走进来:“心姐,今天我们去张大妈家里学剪纸吧,你不是一向有兴趣吗?今天终于帮你约到了!嗯?顾老师也在啊?……诶,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应该没抢你什么东西吧?……诶顾老师别走啊,再聊一会儿嘛!”
顾昊天斜了小李一眼,最后面色不善地走了出去。
被那男人斜了一眼的小李有些悻悻,脸上写着心有余悸四个大字。她抚着胸口,走到我床边坐下,问:“那男人大清早跑你这儿来干嘛?吃火药啦?”
我叹口气说:“隔壁苏老师不在,找我唠嗑。”
小李换上一副敬佩的口吻长长地哦了一声。
过不多久,隔壁传来很奇特的咿呀哦诶的声音,像在喊痛又好像不是。
然后,我的房门口就出现了苏寅的脸。
他可怜巴巴地挨着门柱蹭来碾去,看着我说:“阿心,顾老师叫我告诉你,别再传我和他的绯闻了,否则我的小命就不久矣了……”
“你脸上那一块青一块紫的是怎么回事?”
“……这是男人的印记。”
“似乎少了点。”
“……”
我好奇:“他为什么会拿你来威胁我?”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好像沾上了窗外正细碎下着的雨珠,真真我见犹怜。
“他说我和你是好哥们,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他真是看错了。”我叹了口气。
“……”
我仿佛听见门边传来磨牙声,“否则明天全校都会知道你和他的真正关系。”
“这也是他威胁的?”
“不,这是命不久矣的苏寅威胁的。”
话音刚落,那挨着门板的大脑袋就不见了。
远远听见他把地踩得蹬蹬响,恨不能入木三分。
这家伙真是别扭,我摇摇头。
再抬起头时,小李正巴登巴登着眼睛看着我,我心里咯噔咯噔地抽了几下,然后果然听见她问:“心姐,你和顾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开始到处找外套穿,“啊……哦……这个嘛……”
我跳下床拉好衣服拉链,“以前的高中同学。”
小李还是有些不解:“高中同学而已嘛,心姐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干笑:“我哪有我哪有我哪有?”
我和小李坐在张大妈家中,看着张大妈灵活的手操着剪刀在红纸上不停转动。
大妈有一句没一句和我们地唠着嗑:“十年前我儿子考去了北京,那时候太高兴了,一夜没睡,就给他剪纸,剪了满屋子的红纸,他瞧着喜庆我也开心。他离开前一晚啊,和孩子他爸喝了一宿的酒。我觉得那简直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啦……”
我抬头看见屋里墙上贴满了他儿子的奖状,照片很少,零星一些。不过长大后的照片就多了,多半是在校园里拍的,张大妈的儿子长相老实,面目清秀白净,一看就是书生。
只见有一张照片上,她儿子正站在湖前,笑得如沐春风般,湖边有块碑——“未名湖”。
“天哪,”我惊呼,“难道是北京大……”
张大妈笑了,很温暖的笑颜,我对高材生一向肃然起敬,尤其是从小地方考出去的才子。
“你儿子太厉害了,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咔一下,大妈的手一钝,红纸上的一树梨花悄然飘零。
“他死了,七年前大同闹水。我们叫他别回来,他硬要回来救灾。你瞧瞧,让他别回来吧,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说罢,她轻轻笑了两声,眼角有水。
言行间略带自嘲,那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做到的足够释怀。
她的笑颜依旧温暖,只是带了些心酸惆怅。
我和小李沉默,良久小李才宽慰说:“我们家小子是个好人,会投个好人家。”
过了几秒,大妈低头,再次握起剪刀在红纸间穿梭,“人走了,才会知道矜贵,你们这些小娃娃都要懂,昂?”
“莫要不珍惜,这小子小时候背书,我就记得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现在才晓得是啥个意思,可惜晚咯!”
我坐在椅子上沉默,只是看着大妈剪纸。
小李看着我,开口:“心姐,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只是怕说出来你们尴尬。顾老师跟你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刚听了大妈的故事,也算我多事多说几句吧,珍惜身边人,莫待无花空折枝,对吧?”
我说:“我都明白的。来,别说这个了,我们换个话题,这话题太沉重了。大妈,你看我这样剪,对吗?”
张大妈就着我的手看,“这里,再剪过去一点,嗯,对。”
她摊开自己手里的红纸,朝我展开:“不错吧?”
两只小鸟正停在树梢,栩栩如生的,圆胖又可爱,像要从纸上扑腾而出。
我对这剪纸欢喜不已,笑道:“这是……两只黄鹂鸣翠柳?”
张大妈将剪纸放到我手上,笑眼一眯,说:“应该是,一对黄鹂鸣翠柳!”
“心姐,别脸红呀!”
我光笑着看她俩,什么话都说不出。
我现在只想,把这剪纸带回去拿给他看,让他瞧瞧我该给这图题上什么词。
不过像他这种文盲……
我忽的笑出声来。
傍晚时分,我们从张大妈家走出。
离开时候,她硬要把家里那一篮鸡蛋送给我们,无论怎样都不让我们推辞,小李劝她说给自己留着补补身体。最后,她脸一僵,说这是给孩子吃的又不是给你们的,我们只好收下。
她还说儿子生前一直想等自己有钱了回来资助几个大学生,但是现在没机会了,就让她自己来代他完成。
我们踩着泥洼池塘往前走,雨越发地大了,大得让人有些心悸。路旁重叶都承受不了这往复不去地重击,偶有一两片叶子半低了头,差点垮下来。
突来几个惊雷闪电,刷的一下将天照亮了大半。大雨混着草叶和黄泥,有股特有的腥味四处激荡,和着凉风阵阵冲进鼻腔。
小李语气欢快地和我讨论着晚上该做些什么吃,而我则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隐约有些不安,闷闷不乐的。掰指头算了算日子,估计是自己的大姨妈快来了。
终于,在天彻底暗下去的最后一刻,我们走回了学校。
但是,我们眼前的小学,却没有想象中的热闹。
小李猜是大家因为这么大的雨而懒得出门,正窝在房里呢。
她还说自己要先去厨房,闷声不吭做好饭菜给大家伙儿一个惊喜。
我强打起精神,冲着她举手说:“李老师,我也要加入!”
她不停地笑,笑声飘进雨中很快消失,她摸着我的头说此玉可成大器。
我们又朝前走了几步,我脚下一个不留神滑了一跤,半条腿都溅上了浑浊的泥水,那黏腻感在腿上驻足不去。
“不对劲。”我说,然后停下了脚步。
虽然我也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但接下来,我就看到麦琪从房中冲了出来,她一脸慌张,没带雨伞,身子就这样敞在大雨底下,毫无遮蔽。
她看到我,神色复杂,然后转头对小李说:
“不好了!山体滑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