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又是一年科举，不知居士作何打算。”苏轼爽朗的声音充斥整个草庐，只见他神情振奋，似乎遇见大喜事一般。而他的这个神情，我却只在他大婚的时候见过。
先生抚琴，刚刚弹奏一曲，仙音环绕，似乎余音未尽，神情带着享受，不无敷衍的说道：想我说无意科举，在此终老你定是不信的。
不错，居士你若是在此隐居，我定不会放过你，哪怕是绑，也要把你绑到汴京去。苏轼大笑的说道，丝毫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话。苏辙也是赞同的点点头，说着：二哥虽然说的粗鲁了些，却也是事理，居士的智慧，若是大宋用不到也是可惜了。何况还有人间美味，也是天下一绝。
还是子由懂我，若是离了居士，再尝美味也是千万年了。
先生微笑不语。
嘉佑一年的七月。苏轼带着苏辙和苏小妹又一次拜访先生。先生先是对喝此文，引吭高歌。先生同苏轼说了好久，而我找苏小妹也是聊了一些。我问苏小妹：这次苏公子来访是为什么。
苏小妹告诉了我，原来是又到了四年一次的科举。苏洵老先生四处东奔西走，找到许多交好的官员，这次就是为了带着苏兄弟两个赶考，奔一个前程。苏轼是想要跟着先生一起走的。我问苏小妹：一家子都去了，那么你呢？
“大概是要留在家中的。”苏小妹黯然的样子我想我是忘不了的。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还以为是说赶考很好玩，却是不能带着女眷去的。多年后想起苏小妹的脸，才恍悟，原来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连先生用尽一生都不能打破的规则。
我那时候急忙忙的问先生是不是要去科考了。先生说是的。四年一次的人生大考。我记得先生应该是说了好多的，但是我全然不记得，只是急冲冲的问着能不能带我去。
那时候先生笑了笑，带着谐趣的神情说道：为什么呢，你去了，谁来看家？
我毫不犹豫的指了张铮，后来想想不对，说：可是以前先生带我去出游的时候，都没有人看家啊。
我记得张铮的表情很惊愕，倒不是被我指的惊愕，应该是因为被我说的话怔住了。后来我偷偷的问着张铮，张铮说：萧居士对你或许是真的很好，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哪个读书人出游，会有女眷跟随，也没有见过能够有女眷对着一家之主撒娇。
只是可惜，张铮对我说之后，我却已经不属于先生，也不是张铮的了。
先生最后还是带我出去了，让我整理好行李。那时候的张铮，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也是跟着去。张铮的原话是这样的：眼下却是太平光景，但也不缺土匪强盗。张某不才，略有武艺傍身，加上在江湖中也能认识一些人，可以为先生免去一些麻烦。
当然，我一直以为是张铮没钱了，所以才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先生。这个想法一直藏在我心里一直到先生赶考之后告诉了先生，先生只是回答，说：你倒是把人心看的几分善良，他要是只是求财就好了，跟着我，是要谋事啊。
我原先不能明白先生说的话，却一直牢记着。后来我才理解：男人来到这个事件，大抵都是有做大事的渴望，而且还有着一丝自知之明。张铮有自知之明，知道要跟着先生才能一展抱负。所以在二十年后我一直认为先生比不上张铮，就是缺乏这一点自知之明，但是也是最佩服先生，就是缺乏这个所谓的自知之明。
我记得先生在离开的时候，锁上了眉山老屋，不知道是叹还是笑，说道：这次出去，大抵是没有什么机会回来了。我问先生为什么，先生说：一步踏入宦海，却也是身不由己了。就像在江湖中一样。幸好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不然先生估计是十条命都不够用了。
我暗暗的佩服先生的脸皮同时很诧异先生为什么说这番话，因为先生在我心中一直都是读书人，是一个标准的读书人。为什么会说十条命都不够。后来我才知道，先生这一辈子做的事情，都是世俗所不容的。在后来，我到达一定的高度的时候，曾经问过先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当一个执宰不好么，先生还是用着当年爱怜的语气对我说：你不懂，总有一些事情是需要有人做的。
是的，我承认，先生说的东西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懂，一辈子都理解不了。就像我的心，也一辈子都不能被时间所有人所理解一样。
先生说：这次科举应该是千年以来最耀眼的一次科举。哪怕数千年后，都会有人记得嘉佑二年这个年号，就是因为这次科举。
我曾经很疑惑，认为先生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但是后来想想先生没有必要这么做，于是那时候用小脑袋想着为什么，先生只是笑着说：你不懂的。
行李准备好了之后，先生带着张铮还有我以及大黄，出了眉山。那时候正好看见苏洵老夫子和苏轼苏辙在河口上乘船，万民争先相送。我那时候暗暗称奇，说：先生，原来苏家在本地是那么得民心。
先生只是笑笑，说道：苏家应该是四川的读书人全部希望所在了，而这次科举，应该是不会辜负四川的乡亲父老的。
那么先生你呢。我很是愤愤不平，在我看来，先生比苏轼苏辙学问高多了，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人送送先生，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甘，说道：清风流挽，彩云相伴。路上想必不寂寞，为什么还要计较呢。
“这是面子问题。”我向先生解释道：“先生若是有莫大的名气，那么以后我出去说是先生的弟子，多有面子啊。”
我后来不知道我这句话是说的有多傻，张铮告诉我，现在是没有女弟子的，若是女子被收弟子，那么就会犯了忌讳，也是不会有人去收女弟子。而且都是先生挑弟子，哪有弟子嫌弃先生没有名气的。大抵这个世界，也就只有先生会对我的任性不在意了。可惜这个世界，也只有一个先生。
于是，在流云相伴下，我送走了自己最为单纯，最为幸福的一段岁月。在以后，我不知道多少次偷偷的抹泪，如果没有跟随先生出游，那么和苏小妹聊天，在家中等待先生荣归故里也是一件幸事。或者是劝住先生，不用自寻烦恼，好好的做世外人家也是不错的。可是，先生还是不再潇洒，走上所谓的为国为民的一条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