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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纳兰性德与戴名世

“穷而后工”,是对文人经历磨难而写出成功作品的褒誉之言。这句话当然很中听,但若是一个文人为了“工”,而认可这个“穷”,那可真是有点贱骨头了。

对作家而言,这个“穷”,分为两种状态,一是物质上的,一是精神层面的。而统治者对于文人的折腾、打击、压迫、摧残,还包括不一定付诸行动,只是成年累月悬在脑袋上,不知何时掉下来的那种克利达摩斯之剑的恐怖,这种精神上的“穷”,要比物质上的穷,更教文人吃不消,受不了。

尽管如此,一部中国文学史上,还是有很多大师,在这两种“穷”的处境之下,能够得以成就其“工”,写出不朽,也许这就是中国文人的伟大之处了。于是,不禁要问,这种物质上的“穷”,加之精神上的“穷”,为什么,反而能激起作家奋发,努力,写出成功作品呢?

先前的“穷”,后来的“工”,这其中有些什么必然的关联么?

读清人蒲松龄《聊斋志异》,其中有一篇《鸽异》,似可悟出一些道理来。文章说:

鸽然甚繁,名不可屈以指,惟好事者能辨之也。邹平张公子幼量,癖好之,按经以求,务尽其种。其养之也,如保婴儿,冷则疗以粉草,热则投以盐颗。鸽善睡,睡太甚,有病麻痹而死者。张在广陵以十金购一鸽,体最小,善走,置地上,盘旋无已时,不至于死不休也。故常须人把握之。夜置群中使惊诸鸽,可以免痹股之病,是名“夜游”。

这只名曰“夜游”的鸽子,一夕数惊鸽群,使其免于“痹股之病”的强迫做法,与南方渔民进城贩卖活鱼的措施相同,都要在鱼桶里放进一条吃鱼的鱼,唯其别的鱼怕被“追杀”,就得闪避,就得逃脱,就得不停游动,这样,可以保持长时间的鲜活状态。看来,制造紧张,制造不安,制造恐惧,制造痛苦的所谓“穷”,也是激活文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的所谓“工”的过程。

若果真如此,从文学发展的角度,说不定倒要向历代制造文字狱的帝王鞠一大躬。

想起20世纪的俄国作家索尔仁尼琴,倒有可能是一个眼前的,现成的,为大家所熟知的例证。此公作为囚徒,流放到古拉格群岛,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多年,很悲惨,很艰难,自不待言。然而,他能够在活下来都不容易的炼狱中,以想象不到的毅力,写出那部关于集中营的皇皇巨著,着实令人敬佩。

后来,他走运了,逃离古拉格,后来,他更走运了,获得了诺贝尔奖,再后来,他更更走运了,冲出铁幕定居美国。但他始料不及的是,向纽约港口那尊女神顶礼膜拜的同时,有了自由,是不必说的了,从此却没了文学,至少再没有像样的文学,这真是欲哭无泪,无可奈何之事。

问题的症结在什么地方呢?当他在古拉格群岛煎熬的年代里,克格勃无所不在的恐怖,实际起到了蒲留仙笔下那只停不下来的“夜游”效应,起到了南方渔民水桶里那条吃鱼的鱼的“追杀”效应。老用手枪顶住你的脑门,老用封条糊住你的嘴巴,老用绳索绑住你的手脚,老用死亡威胁你的生命,激发了这位在恐怖下生存的大师,要在恐怖下写作的强烈欲望。

后来,这个外部条件不复存在了,他的创造力也就无法激活,便不可避免地患上蒲氏所说的“痹股之病”。我看过他在美国寓所的一张照片,站在门口,有点像伊凡雷帝的那个弱智儿子,恹恹地甚乏生气,那张脸,很像一条肚子翻了过来的死鱼模样。估计,从今往后,他的文学翅膀也许还能展开一二,但若想飞得很高,很远,是不可能的了。

这大概就是他在自由的美利坚,再写不出什么具有震撼力作品的缘故。

中国古人常有言简意赅而精彩非常的论断。《国语·鲁语下》里有这样一句名言:“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向义,劳也。”

“沃土”或者“瘠土”,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作家赖以生存的好与坏的条件,藉以写作的优与劣的环境。愤怒出诗人,苦难出文学,若是太快活了,太安逸了,太优越了,连性命都会受到影响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谓予不信,康熙朝的短命诗人纳兰性德,则是证明这句古语的典型事例。

大清三百年,有无数出名的和不出名的文人,没有一位比他更幸运。很长时间内,中国的索隐派红学家,认定他就是贾宝玉的原型人物。因为他的确也是一位特别多情,特别浪漫的富贵公子。在文学史上,有人可能风流,可并不富贵;有人可能富贵,但并不风流。有人可能是才子,可讨不来佳人芳心;有人可能很得女人垂青,但作品写得很拆烂污。唯这位纳兰性德,却是兼而有之的幸运儿。

纳兰眷一女,绝色也,有婚姻之约,旋此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必一见,了此宿因。会遭国丧,喇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喇嘛,披袈裟,居然入宫,果得一见彼姝,而宫禁森严,竟如汉武帝重见李夫人故事,始终无由通一词,怅然而去。(蒋瑞藻《小说考证》引《海沤闲话》)老天给他的风流很多,给他的才华也很多,但是留给他挥洒文彩的岁月却很少,留给他享受爱情的日子则更少。也许他意识到上帝的吝啬,感觉到生命之短促,所以在他的词章里,拼命描写男女丰富的情感,竭力描写世间美丽的女性。他的《饮水词》,“哀感顽艳”,确是一部“呕其心血,掬其眼泪,和墨铸成的珍品。”(张秉戌《纳兰词笺注》)

纳兰擅写女性心理,特别在表现贵族女子的空闺孤守,离愁别绪,相思情深,恩爱难舍的情感方面,细致入微,体贴动人。他笔下的女性,无不美艳绝伦,而最让人心往神驰的,是他总是要着重写出来的这些女性的青丝秀发。在中国古往今来的诗人当中,他也许是最善于描写女性发饰的一位。试看:

锦帏初卷蝉去绕,却待要,起来还早。(《秋千索》)

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清平乐》)

向拥髻灯前提起,甚日还来,同领略,夜雨空阶滋味。(《秋水·听雨》)

睡起惺忪强自支,经常倾蝉鬓下帘时,夜来悉损小腰肢。(《浣溪纱》)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减字木兰花》)

谁见薄衫低髻子,抱膝思量。(《浪淘沙》)

曲罢髻鬟偏,风姿真可怜。(《菩萨蛮》)

当代作家写女性时,物质的欲望很强烈,精神的享受很浅薄,目光通常都形而下,几乎没有一位我的同行,会在那些飘逸潇洒的青丝秀发上,很下笔墨功夫。试想一下,纳兰笔下那“薄衫低髻子,抱膝思量”的闺秀,那“曲罢髻鬟偏,风姿可怜”的歌女,让我们读着读着,生出多么绮丽的画面和丰富的想象啊!若无这美发的点染,这些优雅的小姐,该是减色不少呢!

纳兰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纳兰氏,其父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明珠,是康熙的重臣,权倾一时。清康熙朝,满人的汉化程度还不算十分明显,而纳兰为世家,为贵族,早就无所顾忌的全盘接受汉文化影响,曾拜尚书徐乾学为师,并与汉族的官绅、宿儒、名流、文士,广泛交往,过从甚密。

康熙本人尽管很在意满汉之大防,但他却受汉文化影响甚深。对这位与他同龄的重臣之后,才俊之士,实为满族融入汉文化的楷模,既眷注,也关切。圣祖待纳兰,“异于他侍卫,久之,晋二等,寻晋一等,上之幸海子、沙河,及西山、汤泉,及畿辅、五台、口外、盛京、乌剌,及登东岳,幸阙里,省江南,未尝不从。先后赐金牌、彩缎、上尊、御馔、袍帽、鞍马、弧矢、字帖、佩刀、香扇之属甚夥。”(徐乾学《纳兰君神道碑文》)

从赠物中之鞍马、弧矢之类来看,这位清朝皇帝,不无提醒这位年轻侍卫,别忘了种族根本之意。纳兰十七为诸生,十八举乡试,十九成进士,二十二授乾清门侍卫,但他志不在此,一心要追蹑李商隐,李后主,要在文学史上开创属于他的天地。

当时有“满洲词人,男有成容若,女有顾太春”之说,其实,纳兰性德作品的成就,在词的造诣上力臻尽善尽美,称得上是领一代风骚的词宗。如果他不是死得那么早,若有更多的杰作佳构问世,他将是清文学史上不同凡响的诗人,会产生更大的影响。然而,实在令人非常伤感的是,生于1654年,死于1685年的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活了三十一岁。

因为,对于这位出自满洲贵族家庭的诗人来说,优裕的物质环境,优雅的精神世界,优容的贵族生活,优渥的政治待遇……联想到“穷而后工”这种说法,幸乎,不幸乎,还真值得斟酌。

他的《饮水词》,无论当时的评论,还是后来的研究者,常以南唐主、玉谿生与之比拟。但是,天不假之以年,纵有盖世才华,也不得淋漓尽致地发挥,唯有赍恨而没。这就是他老师在《神道碑文》中不胜叹息的,“甫及三十,奄忽辞世,使千古而下,与颜子渊、贾太傅并称”。

由此可见,过于幸福,过于美满,过于无忧无虑,过于安逸享受的“沃土”,对于文人,对于文学,未必太值得额手称庆。家世的显赫,仕途的顺遂,朝野的褒誉,帝王的恩宠,也无法弥补这位词人短命的遗憾了。

但是,一位皇帝对于一位文人格外施恩的宠遇,在历史上也许并不罕见,但在如今被捧为“盛世”的三朝里,清室统治天下二百六十八年间,对于文人之镇压,世所罕见,史所罕见。纳兰性德甚至敢于同遭遇文字狱的文人来往,在那样杀一儆百的恐怖政策下,当时的汉族文人,没有一个不是战战兢兢,而他却拥有这一份自由,恐怕是唯一的例外。

据记载,清朝仅中央政府一级,这三朝一共搞了一百六十余起文字狱案件,平均一年半就要对文人开刀问斩一次。掉脑袋的,坐大牢的,流放宁古塔,或更远的黑龙江,乌苏里江,给披甲人为奴的,每起少则数十人,多则成百上千人。加上各级地方政府为了邀功,为了政绩,打击面的扩大化,加之文人之间的出首告讦,检举揭发,全中国到底杀、关、流了多少知识分子,恐怕是个统计不出的巨大数字。所谓“盛世”时期的文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日子,并不比索尔任尼琴在古拉格群岛的遭遇,好到哪里去。

试看乾隆年间曹雪芹写《红楼梦》时,隔三差五,就要跳出来大呼皇恩浩荡,歌功颂德的卑微心态,纯粹是文人脑袋掉得太多而吓出来的后遗症,大体上也能懂得做一个这样“盛世”文人的可怜了。一直到道光年间,龚自珍在《咏史》一诗中,犹有“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只为稻粱谋”的诗句,说明康雍乾三朝收拾文人的残酷,一个世纪过去,晚清文人仍是心有余悸的。

清人进关,是以一个文化落后的民族,来统治一个文化先进的民族,其心灵深处,对于文化,对于文明,对于拥有悠久文化传统,拥有深厚文明积淀的,然而是被他们统治着的,非我族类的知识分子,有一种胎里带的怀疑,猜忌,不信任,视作异己的劣根性,是很难排除的。一个视知识分子为敌的病态政权,一个年平均一次文字狱的恐怖政权,能出现“盛世”气象,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虽然,康熙设馆编修《明史》,编纂《古今图书集成》、《全唐诗》、《佩文韵府》、《康熙字典》;而乾隆设馆编纂的《四库全书》,更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创举,他个人一生写诗四万首,数量等于现存唐诗总和,至今还无一个中国诗人打破他的高产纪录。这一切,说明这些帝王,早已脱离了骑在马背上剽劫游牧为生的文化落后,原始愚昧的状态。尤其康熙,对于自然科学,诸如历算、数学、水利、测量,多有涉猎,在中国最高统治者中间,是很少见的。但是,尽管他们个人称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但这种精神上的软肋,这种灵魂上的忌讳,是万万碰不得的。

不碰,尚且不放心呢,提防着呢,警惧着呢,要是碰到了,触犯了,那就必然要大开杀戒,决不留情。康雍乾三朝文字狱悲剧,莫不由此而来。我不知道时下那班倡“盛世说”的清史专家,以及美化康雍乾得了大便宜的作家、编剧,是何居心,要闭着眼睛歪曲这段史实。

难道他们不知道清代的文字狱,所起到的扼杀思想,控制精神,消灭异端、堵绝才路,戕害精英,钳制学术、奴化国民、愚昧百姓的罪恶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在这种严酷的专制统治下,所造成的大小官吏,口必奴才,诚惶诚恐,有罪该死,普天之下,悉皆磕头,万马齐喑,鸦雀无声的沉沦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正是这三朝“盛世”,使中国整整落后了世界三百多年吗?

堪与纳兰性德相提并论而命运异同的,该是与他同时代的文人戴名世了。

戴名世(1653—1713),这位康熙朝著名文字狱《南山集》案的主角,其悲惨命运与那位富贵公子相比,真是云泥之别了。纳兰性德(1654—1685),小他一岁。

按照纳兰爱好结交文友的作风,看重有才华之士的性格,我想,这两位应该有过一面之缘的。然而,戴名世为钦犯,为大逆不道之人,即使早年有过来往,也讳莫如深了。

据《清史稿》列传:

戴名世,字田有,桐城人。生而才辨隽逸,课徒自给,以制举业,发名廪生,考得贡补正蓝旗教习,授知县,弃去。自是往来燕赵齐鲁,河洛吴越之间,卖文为活。善读太史公书,考求前代奇节玮行,时时著文以自抒湮郁,气逸发不可控御,诸公贵人畏其口,尤忌嫉之。尝遇方苞京师,言曰:“吾非役役求有得于时也,吾胸中有书数百卷,其出也,自忖将有异于人人,然非屏居深山,足衣食,使身无所累,未能诱之而出之也。”因叹息别去。康熙四十八年,年五十七,始中式,会试第一,殿试一甲二名及第,授编修。又二年,而《南山集》祸作。

近人孟森,对他成为康熙文字狱的镇压对象所做的分析,抓住了中国文人的不甘冷落,不愿旁置,不识时务而又迂腐自得的心态,也就是所谓的“头巾气”,是很有见地的。

戴南山乃热心科举之士,文字皆作头巾气,断不敢显然触犯清廷,不过记其事实,中有清廷所不喜宣布之语,方、戴皆以历史视之,故入记载,决非如后世之诋斥清廷也。(孟森《科场案》)

锡侯之为人,盖亦一头巾气极重之腐儒,与戴名世略同,断非有菲薄清廷之意。戴则以古文自命,王则以理学自矜,俱好弄笔。弄笔既久,处处有学问面目。故于明季事而津津欲网罗其遗闻,此戴之所以杀身也。(孟森《字贯案》)

从《清史稿》中,他与方苞大叹其苦经,自怨自艾的那番话看来,他应是一个清流自许,退隐出世,心系前朝,补缀旧史的特立独行者。其实,从他不罢手地一直考到五十七岁,终于熬到翰林院编修,说明他也是一个难耐寂寞,急于自售,频试科场,意在功名的实用主义者。因而,眷恋故明,凭吊旧朝,是他的精神维系;兴灭继绝,著书立说,是他的魂梦寄托;依附新主,趋迎权势,是他的现实取向;文望鼎盛,饮誉朝野,则是他的终极向往。跃跃欲试,心浮气躁,自以为是,坐立不安,东奔西走,南来北往,扛鼎自视,不可一世,这就是他由翰林院的黉门,终于押进文字狱牢门的原因。

某种程度上说,由于戴名世的自负而又自恋,不自量加之不自敛,这个下场,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正如后来的政治运动一样,谁碰在风头上,谁撞在枪口上,谁偏要以身试法,谁非要自投罗网,常常取决于个人的这种性格悲剧上。

康熙是一定要找碴搞文字狱的,是一定要整肃汉族知识分子的。于是,抓住他擅修前明历史,书中竟然用南明桂王永历年号,而不用本朝年号,定性为“倒置是非,语多狂悖”,“罔视君亲大义”,以“大逆”罪被杀,此案牵连数百人,最可怜者,阖门数百亲属,率皆沉塘自溺而死。甚至书中所引用《滇黔纪闻》史实的原作者方孝标,早已亡故,也被剖棺戮尸。

只有方苞,这个命大的中国文人,是此案的唯一幸存者,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与戴名世,一为同乡,二为密友,三曾为其《南山集》作序。案发后,他被株连入狱,拷掠刑讯,不堪折磨,初定斩监候,后经营救,免死出狱。也许他脖子上永远横着这把刽子手没有砍掉头的刀,激活着他的生命欲望,不但活到康熙驾崩,活到雍正驾崩,一直活到乾隆年间,七十五岁告老还乡,八十一岁寿终正寝。

他至少在其生命过程中,活活耗死了两个皇帝,厉害厉害!

按说,应该长寿的是帝王,因为帝王得到最好的养生条件,最好的医疗服务,然而,帝王长寿者较少。中国一共出现过三百多个帝王,夭殇者多,短命者多,而非正常死亡者尤多,能够活到古稀之年的,不会超过十位,活到耄耋之年的,不会超过五位。可是,在封建社会中,中国文人高龄者却为数可观。

而统治者大兴文字狱之际,文人的生命力不但没被扼杀,反而活得更坚韧,更结实,创造力不但没被杜绝,而是表现得更蓬勃,更生气,这就叫人不禁生出咄咄之感了。因为,在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统治者,都不大“待见”文人,特别那些捣蛋的文人,恨不得掐死一个少一个,可事与愿违,无论怎么收拾,怎么作践,谁也不到阎罗王那里去报到,一个个活蹦乱跳地等着看万岁爷驾崩。

这颇使历朝历代的帝王伤透脑筋。

现在被一些史学家、文学家哄抬起来的清代“盛世”的康雍乾三朝,恐怕是最典型的例证了。从公元1662年起到公元1796年止的一百五十四年间,可以说是中国文人最走背运的时期,也是中国文人骨头收得最紧,脑袋掉得最多的时期。但是,只要你不砍掉他的头,他就一定要活得比皇帝长久。虽然,玄烨活到六十八岁,胤禛活到五十七岁,弘历活到八十八岁,但是,这三朝,长寿文人之多,称得上是历代之冠。

据不完全统计:

享年九旬以上者有,孙奇逢九十一岁,毛奇龄九十岁,沈德潜九十六岁;

享年八旬以上者有,朱舜水八十二岁,冒辟疆八二十岁,黄宗羲八十五岁,尤侗八十六岁,吴历八十六岁,朱彝尊八十岁,蒲松龄八十五岁,王翚八十五岁,胡渭八十一岁,梅文鼎八十八岁,赵执信八十二岁,方苞八十一岁,张廷玉八十三岁,纪昀八十一岁,赵翼八十七岁,袁枚八十一岁,姚鼐八十四岁,段玉裁八十岁,王念孙八十八岁。

达到人过七十古来稀者,查继佐七十五岁,傅山七十七岁,丁耀亢七十岁,顾炎武七十岁,王夫之七十三岁,谷应泰七十岁,朱耷七十九岁,李顒七十八岁,颜元七十七岁,陈维崧七十三岁,王士祯七十岁,孔尚任七十岁,郑板桥七十三岁,卢文弨七十八岁,钱大昕七十六岁……对当时平均寿命不超过五十岁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文人群落中的寿星老,可谓多矣!

因此,从宏观角度看,中国文人也有其了不起处,帝王迫害愈甚,文人生命愈强;文字狱搞得愈频密,文人的创作成就,学术成果也愈高。有清一代,凡康雍乾的高寿文人,无一不是中国文学史、中国文化史上的巨擘大匠。而自嘉道咸同,直到清末,文字狱案件相对减少,文人的日子相对要稍为好过一些,但是,高寿者反不若那时多,称得上文章大家者,也不若那时之众。

这实在是一个颇为费解的悖论。

不知有识者,能否拨冗有所指教?至盼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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