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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元1999年12月31日。午夜来临之际,一列从南往北的绿皮军用列车沿着闪光的钢轨迎着寒风急驰在太行山峦中。

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个个年轻退伍兵。他们虽然已离开军营,身上还穿着部队的棉衣棉裤,只是摘去了领章帽徽。他们大部分人的脸色黑红,皮肤粗糙,有些人的脸上还有一道一道受高原阳光照射因热胀冷缩后生出的皱纹,显得老相,像三十多岁的模样。其实,他们都是才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他们已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大多数人脸上露出疲倦困乏的面容。但他们个个却洋溢着愉快兴奋的神情。他们快到家了。

马军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户的一个座位上,眼睛长时间注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山谷、河流。别看他不吭不响脸上显得平静,其实他情绪波动很大。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林玲不给他回信?是他发出的电报她没收到?这不可能,电报是不可能收不到。三封电报,总有一封要收到。她不回信是种态度。是她不高兴或者是不同意,或是有话不想说或不愿说,或不能说。这件事让他思来想去,心里不安,很不踏实。

自那天接到高贵昌的信,他知道了林玲的丈夫出车祸,在北钢引起人们的很多议论后,立即产生出给她拍电报的想法。他请了假,跑步到小镇上的邮电局拍了电报。出来后,觉得没说明问题,进去又拍了一封。返回的路上他觉得还不行,没把心里话说清,回去又拍一封。弄得邮电局的工作人员都感到奇怪,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瞅他。是他求婚的做法少见吗?在回驻地的路上,他细细地想。这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而这样做,是他心里早就在喜欢林玲。那是他们头一次见面,当她的手在他的头上抚摸时,他觉得仿佛是妈妈的手,那样柔软,那样亲昵。心里有种异常的感觉,久违了的温暖。后来他看到她漂亮妩媚的眼睛里面涌动着泪水,慈爱地说要认他弟弟。他像是听到从遥远的苍穹传来了妈妈温柔的声音,他立即认定她是好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喜欢她,乐意听她的话,时不时会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后来她结婚了。他很长时间不想去看她,心里有种失落感,觉得生活空虚无聊没多大意思。除了卖菜,什么事他都不想干,无精打采,四处漫游。直到他当兵入伍离开北钢走时,他才突然明白自己那种难受的心理状态是因为爱上她,可还不能说。因为他哪点都配不上她,只能在心里想,这辈子只能认她当姐姐了。可命运就这么奇怪。她的生活波折给了他希望和表白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是不容易来的,仿佛是老天有意这样安排赐给他的,他必须抓住。带他入伍的耿团长极富人情味,在听了他的讲述后,痛快地拿起笔在他的退伍申请报告上签了字,还开了几句玩笑:弟弟追姐姐,这事不少,可成的不多。成不成最后来封信,我要喝你的喜酒。到时去不了,把烟和酒给我寄来,多少都行。他觉得耿团长的话里有话,似乎在忠告他,别钻牛角。

车厢里的喇叭传出欢快的广东音乐《步步高》,一位女播音员在轻盈跳跃的音乐声中,充满激情地播报……再过几分钟,一个新的千年,一个新的世纪就要来临,首都各界数万名人士与全国人民迎接新千年新世纪庆祝活动,在北京中华世纪坛举行。告别难以忘怀的1999年,迎接充满希望的2000年,为在新千年新世纪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为人类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而祝福。

现在国家领导人已经来到世纪坛,……世纪坛如同欢乐的海洋,人们在这里载歌载舞等候着新旧时代交替的到来。

你们听,56个身着民族服装的少先队员吹响礼仪号角,奏出了盛大庆祝活动的序曲。

你们看,在镌刻着五千年文明史的青铜甬道旁,狮舞龙腾,锣鼓喧天。一张张绽开的笑脸,将那手中的红旗挥舞,翻飞的扇子化作伟大祖国实现新世纪新千年的风帆。激情下,歌舞中,人们注视着中华世纪坛倒计时牌,为昨天感怀,为今天喝彩,为明天祝福。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人类在一夜之间从一个千年走向另一个千年,从一个世纪跨进另一个世纪。

各位观众,现在是北京时间23时59分,倒计时时间马上就要开始。中华大地上56个民族,几百座城市,几亿人紧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北京时间,齐声高呼:“10、9、8、7、6、5、4、3、2、1!2000年1月1日零点到!”

就在这一刻,国家领导人在中华世纪坛中央平台按动电钮,点燃中华圣火。

也就在这一刻,首都各界20位代表,撞响世纪钟,当!当!当……21响雄浑悠长的钟声传达出对全人类的祝福。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五彩缤纷的礼花腾空而起,百花绽放,数万只气球飞向夜空,如千帆竞发,成千上万的人高唱歌曲《歌唱祖国》。

“哗……”车厢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年轻的退伍兵一个个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拍手欢呼“新的一年到来了!新的世纪到来了!”他们跟着广播中的歌声,齐声高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雄壮的歌声穿越车厢,刺破辽阔静寂的山野,响彻云霄。

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此时,北钢佳地花园住宅小区8号楼。林玲的房间里,她躺在双人沙发上睡得正香。本来她也是在看电视想度过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可偏偏她有个毛病,在看电视时能睡着觉,而让她正儿八经躺在床上睡却经常失眠。

“咚——啪!咚——啪!咚——啪!”小区里炮声大作,礼花腾飞,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揉揉眼窝,迷糊中看到,电视屏幕上正放着五彩缤纷的礼花……

趁着瞌睡,她赶紧关了电视,回到卧室。

清晨,一辆军用吉普车,载着马军、刘斌、田二虎战友三人从军分区招待所出发,沿着308国道直驰北钢。

军列是在凌晨5点到长治郊区一个小站暂停。军分区首长亲自前来接站,各县市武装部的人也都赶到,接他们这批从西南边陲回来的子弟兵。北钢就他们三人。

卡车把他们拉到军分区招待所。负责接待退役军人的军官把他们每人的档案袋发给本人,嘱咐他们带上档案尽快到当地武装部报到,安排就业。他们幸运得很,都被安排进北钢。

招待所的餐厅里摆着丰盛的早餐。主食有小米粥、豆浆、挂面汤、蒸馍、油条。副食有炒豆角、炒黄瓜、青椒炒肉、洋葱炒肉、榨菜、雪里蕼,还有一盆煮鸡蛋,一瓶汾酒。

马军看着餐桌上的饭菜,心里感慨万千,还是家乡好啊,大冬天还能吃上豆角黄瓜。在边防线上别说冬天,就是夏天大多时间也是吃的罐头蔬菜。交通不便,送不过来,只能送罐头,新鲜蔬菜经过翻山越岭,到了一线哨所也就变质了。

虽然,他们有几个月没吃新鲜蔬菜,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肚子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新鲜菜蔬也眼馋,可他们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把桌上的酒瓶打开,每人倒了一杯,向送他们回来的部队首长一一告别。等人们举起酒杯,餐厅里响起一片激动的话语声和真诚的碰杯声。在这战友相互告别的时候,马军的眼窝里涌出恋恋不舍的泪水。他望着墙壁正中挂着的八一军徽,默默念叨,这是我在部队的最后一顿饭,吃饱它好回家。一想到家,他心里就有点发虚、不踏实。去哪里?去林玲那里还是去他那个空荡荡的新家。他原来住的平房已拆除,改建成楼房。北钢房管公司去信,给他留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钥匙在小区物业管理员手中,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拿。可回了那里锅碗瓢勺一件没有,得重新置,生活很不方便。还是去林玲那里好,本来他离开部队就是奔着她回来的,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他先去她那里。

他没多吃。也许是刚才喝了几杯酒的原因,吃了一个馒头肚就饱,一路上的疲倦也消失了,精神十足。他找到刘斌、田二虎两个北钢老乡,拉着他俩出来乘车。招待所的炊事班长手捧几个鸡蛋撵出来要他们拿上。他知道每名士兵每天早上供应一个鸡蛋保证营养,这是规定。可他们离队了,肚子又饱饱的,不需要了。可炊事班长情真意切地说:“拿上吧,这是首长的关心和祝福。”他们一看,鸡蛋上贴着一个红红的囍字。“这是什么意思?”他问。炊事班长说:“祝你们工作顺利,早日结婚生子。”三人顿时喜上眉梢,欢天喜地地伸出手,大呼小叫:“拿上!”“拿上!”“拿上!谢谢首长。”

上了车,刘斌拿着鸡蛋看了一会儿,满脸高深地问马军和田二虎:“知道军分区首长为什么要送咱鸡蛋吗?”

马军不在意地说:“一片心意,祝福吧。”田二虎说:“就那个意思,让咱早点找个老婆。”

刘斌满是得意说:“你俩不懂了吧。是让咱将来的孩子是个带蛋的,大了好当兵,接着咱们的事干,含义深着呢。”他的解释让田二虎和马军听得哈哈大笑,两人异口同声,一致赞同:“没错,是这么个意思。”

汽车快到北钢的时候正是下坡。马军拉开车窗玻璃,伸出头迎着寒风向远处眺望。北钢的厂房连绵起伏,沿着公路伸向远方看不到头。几十座大烟囱直矗云天,静静地立在厂房中间,像哨兵一样笔直不动。

那块地方他太熟悉了,仿佛还和以前一样没多大变化。但看着看着他觉得好像缺了什么。此时,太阳从东方升起,天空晴朗明亮。一股寒风吹来,扑向他脸面,把车厢里的油味吹散,新鲜空气让他舒畅。倏然,他醒悟过来,天空上没了像浓雾那样的黑烟,大烟囱不冒烟了。小时候,他每次从市里回来,在公交车上远远能看到北钢的天上一片烟雾,随风飘散。烟的颜色有红的、白的、黑的、黄的、灰的。黑烟是焦炉冒出的;红烟是炼钢化铁炉的;灰烟是大锅炉房;白烟是石灰厂;黄烟是炼铁高炉的。那时他很喜欢站在坡上看随风飘的烟,一股一股同风搅在一起,很像电影中的龙那样腾云驾雾,变幻无常,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幻感,有点可怕又有点让人想象无穷。可现在烟没了,现在的天一片湛蓝。

车到北钢厂区。他吃惊地看到,厂子的围墙变成公园那样的铁栏杆,栏杆两边栽着一排排的杨树柳树。透过栏杆往里边细看。厂房之间还有草坪,铺着甬道,路旁有供人休息的黄色塑料排椅。这是钢铁厂吗?在他的印象中,厂区里边很乱,到处堆着废钢废铁,墙根处长得野草蓬蒿,扔着破碎的砖块瓦片,那些全没了。他想起林玲在信中写过,北钢的环保治理抓得很紧,绿色理念是现代工厂的一个重要指标。

车在北钢公司大门前停下。他们三人下了车,把行李放在地上,向送他们回来的军士握手敬礼。当马军并拢右手五指,抬起胳膊时,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失落惆怅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在离开边防哨所向战友告别时产生的。他不再是军人,成了老百姓了,这是他敬的最后一个军礼。一路上,每当他向接站、送站的首长、老乡、战友举手敬礼时,这种感觉油然而生,总觉得自己仿佛在敬最后一个军礼,却是一直在敬。现在,可真是在敬最后一个军礼。离开部队了,以后还能给谁敬?是吗?是这样吗?他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不!还能!只要国家召唤,部队需要,他马上就回去。

吉普车启动。他们三人向开车的军士挥手告别,军士朝他们点点头,一踩油门,汽车向前冲去。他们三人朝着汽车的绿色后背,充满深情地齐声喊:“再见了,大哥!”虽然那是一辆罩着绿色帆布的吉普车,但他们仍觉得是在向部队的战友告别。

马军揉揉发潮的眼窝,压住一直罩在他心中复杂的情绪,扭头朝北钢公司大楼望去。那是座六层办公大楼,外表涂着黄色水泥。楼顶耸立着用钢筋角钢焊制的八个红色大字:山西北方钢铁公司。气势宏伟,引人注目。

他们三人都在注视大楼,楼门前来来回回进出的人不少。虽说今天是元旦,国家法定假日。但来这座大楼里上班的人还很多。在马军的印象中,这座大楼的楼门从来没关过,有些房间的灯彻夜不熄。这里是北钢四万工人的指挥中枢机构,有些人在这里白天黑夜地工作,很辛苦。过几天,他们要带着档案到楼里的劳力调配处报到,对这座楼有种特别的亲近感。

马军背起行装,肩膀抖了抖,舒适后,他朝田二虎伸出手说:“再见了,哥们儿。咱们在这儿分手吧。”

田二虎没伸手,而是说:“别,还不到时候。咱哥们儿还能在一块走截路,到前边的十字路口再分手。”

就是,还能在一起相伴着走,马军心想。他朝东边望望,随后听到田二虎很认真地说:“咱们怎么走,是列队还是……”

列队。这个提议刚才在马军的心里已闪了下。在边防小镇,他们三人在街上行走总是排着队,绝不横成一排随随便便。军人有军人的规矩,三人成行。虽然,他们现在是老百姓了,北钢的大街上也没有纠察队管军人风纪。可他们还想像过去那样甩开胳膊大步走。他们骄傲得很,三人都立了功。马军还多个二等功。

没等马军开口,刘斌已大声说:“列队,还商量什么!”马军赞同地点点头:“好的,我同意。”

还跟以前一样,刘斌走在第一位,他个子大。田二虎在中间,马军排后。三人列成一队,昂首挺胸,甩开胳膊,心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雄赳赳,气昂昂,大步向前走。

正值数九天,北风冷飕飕地吹。大街上的行人稀少,倒是骑车的人很多。他们迎着寒风急匆匆地往厂里赶。

他们知道。今天这些骑车赶路的人是忙着去上班,也可说是去加班。别人能休息,而他们不能休息。供电厂的工人要发电,电是工厂的心脏,离了电,工厂就无法生产。水厂的工人要送水,水是工厂的血液,停了水,炼钢炼铁都得停产。锅炉厂的人要送气,没了气,工厂就要瘫痪。水、电、气每天24小时都有人坚守在岗位上,保障钢城的正常运转。他们三人是北钢长大的工人子弟,对这些在节假日还去上班的人十分羡慕,不由得向那些上班下班的人露出尊敬的眼神。

马军心里默默念叨,过几天,我就和会你们一样,每天能出入那个大门,在机器旁工作。他心里产生出一种迫不及待想工作的欲望。

到了十字路口,三人停住脚步。马军一只手握着刘斌,另一只手握着田二虎,认真地说:“第一次我来做东,咱们选个小饭店怎么样?”

他们三人在回归的车上早已商量好,回到北钢,每个月到饭店聚一次,喝酒聊天,轮流做东。刘斌和田二虎想争,马军摆摆手。三人中数他年龄大。

刘斌见如此,不再说,摇着马军的手,又一次诚恳地邀请:“到我家去吧。我总觉得你干姐那里不保险。”

“就是,来我家吧。”刘斌紧跟着说。一路上,两位战友多次请马军到他们家落脚。他们知道马军没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要去投奔干姐姐林玲,要向人家求婚。可这刚回来就去找人家,合适不合适?

马军还是那个想法,尽快见到林玲,把自己的请求表明,看她是什么态度。他摇摇头说:“我等不及,得赶快去找她,”

“哟,是不是怕别人抢走你姐。”刘斌乐呵呵地开玩笑。

马军心事重重地说:“这倒不是。主要是我心里没底,一直没收到她的信,不知她想啥。”

刘斌鼓励道:“不管她想啥,咱不能泄气。你要大胆进攻。正面不行侧面,咋攻下山头咋算。”

“就是,”田二虎赞同道。随即他出主意,“咱不打无准备之仗。你买上一朵花,见面时送给她,来上几句甜言蜜语。女的喜欢听好听话。”

马军“嗯”了一声,沉思着说:“我姐那人,不好说……”他没法说了。

该分手了。三个战友站成三角形,三只右手摞在一起,齐声说:“再见了!”然后马军朝田二虎充满情意地说:“问你爸爸妈妈好,祝你好运。”随后他朝刘斌说:“祝你爸爸妈妈身体好,再见。”

刘斌和田二虎真诚地,异口同声道:“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三人分手,马军朝大路的正东方向走去。刘斌拐往南面。田二虎转向北边。

这时,有三列装饰着花篮挂着各色气球的结婚车队行驶到十字路口。婚车鸣响喇叭,互相致礼。接亲的人放鞭炮,奏音乐,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喜洋洋》的民乐混合在一起,钢城宽敞的大街上充满热闹欢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清脆悦耳的门铃音乐把林玲从梦中催醒。她看了眼床旁茶几上的闹钟,噢,8点多了,好香的觉,连梦都没做。

她娇慵地伸下懒腰,打个哈欠,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窝。赶紧褪去身上的睡衣,拿起衬衣穿好,用手指拢了几下头上浓密的黑发。心想,谁来了?这么早?

她穿好衣裤,趿拉着拖鞋从卧室出来,经过客厅,朝门前走去。边走边问:“谁呀?先等等,我马上过去。”

门外。马军听到里面那个熟悉悦耳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嗵嗵乱跳。他一阵紧张,一阵不安,脸颊上突然觉得发烧。见了她说些什么呢?

他手中抱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花,绿叶同红花配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这是他刚才特意到花店花两百元买的。田二虎的建议提醒了他。他记得有本书上写着,女人感情细腻,希望你追求她也不会说。倘若直接向她表白,会让她感到你粗鲁没水平。送一束鲜花,显出浪漫温馨有品位。

林玲站在门前,眯住眼从猫眼里往外看。她嘴里喃喃:“谁呀?”突然她不吭声了。看到穿着一身棉军装,背着行装的马军,拿着花站在门外。她心里一阵猛烈跳动,急忙扭开锁扣,往里一拉,门大开:“马军!”她惊喜地喊。

“姐姐好。”马军站在门口,黑红的脸膛上露着微笑。

“你回来啦!快进来,外面冷。”林玲伸手拽住马军的胳膊往屋里拉。

马军进来,等林玲关住门。他没往前走,而是站在门边,双手把鲜花捧起,认真得说:“姐,这是我送你的。”

林玲当然知道马军这是什么意思,她满是高兴的脸瞬间变得冷淡,看也不看,手指命令性地指了下沙发:“坐那儿去。”

马军见林玲变了脸色,他只好走到沙发前,把花放在茶几上,端端正正坐下。他的眼紧紧盯住林玲的脸,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乱跳,不知该说什么。

林玲没理马军,走回卧室,加件外衣。刚才她是穿着毛衣出来的。她要同马军严肃地谈一下,否则他会胡思乱想。

过了会儿,她穿戴整齐地走出来,走到马军对面。马军不安地站起,他看到林玲紧板的脸,心里嘀咕,兆头不好。

林玲拖把椅子坐下,瞥了马军一眼。她细黑的弯眉皱了皱,奇怪地问:“你站起来干啥?坐下,你回来住探亲假?”

马军老老实实地坐下,拘谨地低声说:“我退伍了。”

“你说什么!部队不要你了?”林玲猛然瞪大眼,一脸吃惊。

“不是。”马军忙说。他看到林玲的表情,心想,她还是关心我。不如我把事情挑明,看她是什么意思。窗户纸不捅不破,捅破才好说。他声音高了些,一本正经地说,“你的事,高大哥写信都告诉我了。我想和你结婚,就写了退伍申请,部队批准我走。我请求你和我结婚。”他的求婚既不温柔又不甜蜜,直筒筒的连个弯也不拐,倒像一名士兵向连长汇报情况那样规矩严肃,一点浪漫色彩都没有。说罢,他把茶几上的玫瑰拿起,双手捧着递过去。这倒有点意思,显出点别样。

谁知林玲愤怒地一掌把马军手中的花打折,鲜红的花瓣绿叶转眼间撒落一地。她满脸怒气地大声斥责:“胡闹!你简直就是糊涂蛋!给我送什么花?我是你姐,比你大八岁,结过两次婚,生过两个儿子,是寡妇。你找我不是净胡闹!”她的话仿佛早在心里准备好,一口气倾泻而出。

马军心里“咯噔”地跳了下,随即,他变得心平气稳,不担心了。反正他已挨了她的骂,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双脚跟一碰,昂首挺胸,目视正中,站成标准军姿。大声说:“你虽然是我姐姐,但咱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别人不能说什么。真的,我是认真的,真诚的。”他没谈过恋爱,可以说没同任何一个女孩有过交往,不会表现,只能这样。

林玲嘴角动了动,冷冷一笑。心想,马军的确单纯幼稚,还有他这种求婚的,少见。以后他要是这样向一位姑娘求婚,肯定不行。就这点,她不能和他动气,应该给他说清楚。她耐住性子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该动动脑子,别人要说些什么,知道吗?”

马军早想过,可他不在乎,口气坚定地说:“我不怕别人说什么。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愿意!”

这下惹得林玲生了气,冒了火。她气呼呼地说:“你愿意什么?你以为你愿意就行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告诉你,快打消你的荒唐想法。姐不会和任何人结婚,包括你在内。”

几句话呛得马军不敢说了,他担心林玲一怒之下把他赶出来。毕竟他们不是亲姐弟,说话还得掌握住分寸,他垂下眼帘,低声嗫嚅:“我是想,你不能总是一个人过……”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有两个儿子。”林玲猛地一下打断马军的话,冷冷哼了声。她有意把马军排除,要堵死他的路。

马军被她奚落了,心里很不舒服。可他心不甘,偷偷瞅了眼林玲,心想,她是怎么了?几年不见,脾气咋变得这样咄咄逼人?以前她从来都是谈吐文雅,没这样同他说过话……稍停,他抬头去看她。她的脸盘还是那样圆圆的柔润漂亮,眼睛还是那样妩媚动人。只是眼角出现几道细细的鱼尾纹。难道就那几道皱纹能让她的性格改变吗?简直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林玲也在悄悄观察马军。他的身体壮了,脸上也胖了些。只是皮肤粗糙,黑里透红,显得老相。额头上有了皱纹,那么深的几道。看来当兵就是吃苦。他的眼睛倒还是过去那样清澈明亮、单纯。她心里生出些许怜悯。

两人沉默着。马军不敢开口,他让她给呛得泄了气。林玲不言语,沉思过去。

过了一会儿,林玲转过神,觉得马军刚从千里之外的边防回来,一路风尘仆仆,满心希望的让她给训得蔫头蔫脑。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关心着问:“你吃饭没有?”

“我在军分区招待所吃了。”马军低着头,没精打采地答。

“吃得好吗?”林玲没话找话,有意缓和气氛。

“不错。”马军忽然想起那个贴有双喜字的鸡蛋,忙从挎包里掏出,他双手捧着,“姐,你吃!”

林玲接过鸡蛋,细细看了看皮上的喜字,觉得奇怪:“你在哪儿买的?”

“军分区首长送的。”

“为啥上面贴个喜字?”

“首长给我们每人送了一个鸡蛋。希望我们早日结婚。”马军没敢说“生子”,“子”联系到“蛋”。他怕林玲责备他粗俗。

“原来如此。”林玲明白了。她把鸡蛋轻轻放在茶几上,关心地问:“你的工作分到哪儿?”

“北钢。从哪来,回哪里安排。军分区已经安排好,休息一个月报到。”马军声音高了些,他心里有了底气。有好工作就能找到好对象,这是他们一句常谈。北钢是大型国有企业。进了北钢就等于端上铁饭碗。有很多人挤破头皮想往里进,进不来。他听说,北钢只进三种人:退伍军人;跟企业对口专业的大学生;北钢技校生(技校生主招的是北钢子弟)。

林玲点点头,温和地说:“很好。工作安顿好了,你就应该找对象了。不是找我,是找别人。否则没人管你,自由散漫,你就成没笼头的野马了。”

“可是,姐姐,我……”马军鼓起勇气,还想重提旧话。

“你别说。”林玲马上打断马军的话,她口气又变得严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没用。”

“可是,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呀!”马军急得脸红脖子粗,乞求道。不让他说出来憋得难受。

林玲见马军焦躁不安,急于表白。她心里好笑,便点点头:“说吧,你有什么事?”她有意把话往边岔。

马军终于得到表白的机会,他顿了顿,把心里酝酿很久的话吐了出来:“姐,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半句假话都没有。你的穿戴是那样整洁大方,言谈是那么温文尔雅,对我,一个没人看得起捡破烂的‘烂小偷’却是那么亲热,让我心里十分震撼。你摸我头时,我感觉到好像是妈妈在抚摸我,心里暖洋洋的直想掉泪。仿佛是回到童年,妈妈摸着我的头向邻居阿姨夸奖我是好孩子,懂事听话。当时你认我弟弟,我心里快乐极了。你引导我正正派派做人,鼓励我看书学习,做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让我对生活充满希望。你说过,我们是命运相同的人,确实是这样。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什么让我们认识,把你我联系到一块。很简单的一个原因,那就是缘分。中国有句古话‘千里有缘来相会’,我们有缘相识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向你求婚?你千万不要误解啊,认为我的出发点是同情可怜,可不是这样。你是有文化有才学的女性,在北钢寥寥可数,肯定有人要追你。所以我匆匆忙忙给你拍电报,表明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盲目冲动。而是久而聚之,源自心底,是真心的。你千万不要把我还当成几年前的那个小弟弟,现在我长大了,能结婚了。真的。我在部队立过两次功,一个二等功,一个三等功。只有不畏牺牲的男子汉才能立功。真的,我求你了,姐姐,答应我吧!”说罢,他垂下头揉了揉已潮湿的眼窝。

林玲听得很感动,眼窝里涌动出泪水也顾不上擦。她心想,老天啊,怎么是这样呢?又遇上一个不论年龄大小的情种。前年,有个小伙子每天上班给她送朵玫瑰花。她左说右说,反复开导,就撵不走那小伙子。无奈,只好打听到那小伙子的父母,前去讲了一番才算了事。今天马军回来,也是这样。当然,马军和那小伙子不一样。她看出他是真情实意,其实那个小伙子也不是虚情假意。可是不行啊,她心里有病,这个病还不能说,说了马军不相信,还会笑话她。不是她脸皮薄爱面子,是命运太残酷,是说法太多,唾沫星能把人淹死。人言可畏!她只能逃避。

她掏出手绢,擦擦眼窝,长叹了声,凄楚哀婉地说:“马军,谢谢你了,可我不能再结婚。”

“为什么呢?”马军奇怪地问,他见林玲伤心流泪,心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心想,以前她经常摸我的头,现在该我帮她擦泪。他站起来,往前跨一步说,“姐,我帮你擦。”他的这个念头奇怪吗?不奇怪。

这是马军心底里产生出的一种原始朦胧的性冲动。这种冲动在他刚进门见到林玲时就有了,但他不清楚。心慌即是种表现。一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一般是先看女的相貌、言谈、着装。而马军对林玲不是初次相识,是很熟悉。命运把他们联在一起,以姐弟相称,互相帮助。使他心底始终流淌着朦朦胧胧的爱。这个爱因受年龄、称呼、文化几种外在因素的限制,使他欲吐不能,难于表达。现在林玲不幸的生活变故,给了他机会,让他想着如何把姐弟关系转变成夫妻关系。但他既担心又胆怯,生怕遭到拒绝、斥责。说实话,再勇敢的男人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有时也显得怯懦、焦虑。马军也一样,心里有种不安,这源于一种发自心底真挚的爱。现在他终于鼓起勇气。

但是,他的手还没伸到林玲脸前,就被她的手掌坚决有力地推到一边,“我自己能行。”林玲说。他忙缩回手,呆呆站着,无所适从。

林玲从眉宇间偷偷瞅了马军一眼。突然她想笑,笑他的窘困,但没笑,自身涵养收敛着她。同时,女人的天性也使她产生戒备。她担心他胡来。万一要是他野蛮地扑过来抱她亲她,怎么办?她的屋子是封闭式的,门不开谁也进不来,即使是喊,外边的人也听不清是做啥。但她毕竟经历过世事,有生活经验。何况,在他面前她一直是居高临下。她声音低沉,威严地命令道:“你坐下。”

马军“扑通”一下,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他心里刚刚燃烧起的希望不知怎么熄灭了,心嗵嗵乱跳,痴痴呆呆地看着林玲,没点脾气。

林玲虽说年龄不算大,但有两次婚姻经历,也可说是过来人,对男人比较熟悉,有所了解。她凭着经验感到,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发出求爱的信号后,下一步的主动权实际是在女人手里。现在她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会成为暗示,会引起马军的注意,让他产生误解。眼下她所要做的应是逃避,尽快离开这里,否则这小兄弟控制不住自己,硬胡来,你能拿他咋办。

她起身走到电视机柜前,从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到茶几上说:“你在这儿住吧。等工作安顿好再回你那房子。我知道你那儿什么都没有,是吧?”

马军心里一阵喜欢,林玲没撵他走,趁了他心思。只要让他住在这,不愁攻不下“漂亮姐姐”。这是他心里对林玲的暗暗称呼。

他原来的平房已拆盖成楼房,是他到边防部队第二年的事情。公司房管处去过一份通知书,按有关政策给他留下一套房子,只等交付房款,就可以到小区物业管理处拿钥匙。他身上带有一张卡,卡上有四万五千元退伍金,全国各地任何一家建设银行都可以提取现金。但退伍金不够一次性交房款,还差一点,这不要紧。按房产公司要求,先交一部分就能拿钥匙。现在这张卡在身上装着不合适。他掏出卡,拿在手中说:“姐,这是我的退伍金,先放你这吧。”

林玲没听清,误会了马军的意思。她脸色一变,严厉拒绝:“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我不要你的钱!快自己拿着,以后该干啥干啥。”

马军看出林玲误解了,忙解释:“不是给你,是我没地方放,请你帮我保管。”

林玲脸色这才和缓,可她还是不乐意。唠唠叨叨,“我可不能替你保管,丢了怎么办?”

正好,马军趁机开玩笑:“丢了不要你赔。你是我姐,我的就是你的。”这是一次侧面进攻,让他抓住机会展开。

林玲听了,觉得有点道理,她正要开口。蓦地一下又觉得不对。马军的话中有话,可能是给她下套子。虽说他们是姐弟,但必竟不是亲姐弟。一个女人替一个男人保管钱,其中的原因啥时都说不清。有人会说她和他有同居关系,这样就不好了。会影响她的声誉,也会影响他找对象和未来的家庭生活。她现在是能帮他多少算多少,尽力做好当姐姐的义务,钱的事坚决不能沾边。她站起来,满含关心地说:“马军,卡你自己保管,以后交房款娶媳妇,用钱的地方多着哩。我给你找个抽屉,电视柜下那个,你自己锁好,自己经管。一会儿我要出去,你到隔壁那间卧室休息,那是给我娘家人准备的客房。”说罢,她起身走到墙角的鞋柜前,取出一双高筒棉皮靴,提着返回到椅子前坐下,边穿边说,“中午我不回来了,你自己做饭吃,冰箱里有菜,厨房里有米。”

“你去哪里?”马军问。

“到我婆婆家,看看钢蛋和铁蛋。”

“我也去,这两小外甥我还没见过。”马军要求。

“你别去,先在家休息,以后再说。坐了一夜车,需要休息。”林玲一口拒绝。

马军理解这是林玲对他的关心,只好打消想和她一块出去的想法。

林玲穿戴好。马军眯缝着眼睛,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看对面的电视屏幕,上面啥都没有,没开电视。其实他在偷偷瞅林玲。

林玲穿着一件红色短衣裙套装,脚着双黑色高筒高跟棉皮靴,显得身材高挑。她步履轻盈,扭着丰满的腰走到门旁衣架前,从上面取下一个黄色坤包挎在肩上,扭开门把。她忽然想起什么,站在门边思索着说:“马军,你想吃什么自己做,不要等我。明白吗?”

马军“嗯”了一声,他哪听得懂林玲的话,心里正胡思乱想,着迷地偷看她。

“嘭”的一声,林玲关上门走了,楼道里响起一阵“沓沓沓”的皮鞋声。

随着皮鞋声的消失。马军紧绷的神经松了。倏地一下,他腰肢发软,困倦地躺倒在沙发上,长长吁口气。心想,怎么办?他眼睛盯住天花板,开始计划。万事不能急。晚上等她回来后再磨,先把晚饭做好,让她好好吃一顿,说好听话,让她高兴……她是我的漂亮姐姐……别人抢不走她……她是我的……他在想象中睡着了。

一泡尿把马军憋醒。他睁开眼,屋里漆黑,往外瞅,对面楼房的窗户有人家亮着灯,哦,原来是天黑了。他找到灯开关,把灯拉着。赶快到卫生间解决了问题,然后到厨房去做饭。这时,他听到一阵短促的铃声,是从林玲的卧室里传出的。他过去推开门,床头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闹钟,表针指在6:30,他明白了,这是早晨6:30的起床闹铃。他这一觉也足足睡了有8个小时,不禁失笑。想起上午他和她的谈话,仍然清晰,现在是个机会,他得赶快去做饭,让她美美品尝一下他在部队学的烹调手艺。扭身走时,他还是留恋地看了眼林玲的卧室。双人床上铺着一块黄色整洁的花布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真想过去坐一会儿,但还是控制住自己,关住卧室门,回到厨房。

冰箱里有黄瓜、西葫芦、西红柿、榨菜、熟肉、鸡蛋。厨房里的柜子放着小米、大米、挂面。他在一个煤气灶上蒸大米,一个煤气灶上炒菜。也就是半个小时,他连切带炒,四样菜出来: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肉、西红柿炒西葫芦、榨菜。三素一荤,是按部队的晚餐标准做的。调料他下得很足,在他舌尖上,觉得美味可口。

他把菜端到餐桌上用盘子盖住,然后来到客厅打开电视看新闻,等林玲回来一块就餐。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像熬夜那样漫长,楼道里始终听不到林玲的皮鞋声。别看他今天只听了一次,但以前他对她的走步声有很深印象,“沓沓沓……”匀称、轻盈、步稳。

到了午夜11点。他肚子饿得咕咕叫。饭菜也早已凉了,林玲还没回来。他心想,今晚她肯定是有事不能回来,否则早该回来了。他来到厨房找个碗,舀碗米汤,拿个馒头,三五下连吃带喝,把米汤馒头咽进肚里,连菜也不吃,原封摆在桌上。然后回到客厅,关掉电视,往沙发上一躺,和衣而眠。

一夜无梦。天大亮,他把昨晚剩的饭菜热了热,随便吃些,开始看电视。到了中午林玲还没回来,他想,她今天上班,可能是不回来了。

他猜对了,直到午夜林玲都没回来。

第三天,他想,她今天应该回来了。但到了黑夜她还没回来,他心里不舒服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烦躁不安。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又觉得没意思。躺下又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肚子饿了也不想做饭,只吃几口凉大米剩菜。他明白了,林玲在有意躲他。他该怎么办?应该主动去找,这还用问?

隔天,他找到郭妈妈家。郭妈妈告他,林玲回来住了两天,带些衣服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他找到田妈妈那儿。田妈妈说林玲就回来一次,啥都没说。

他决定往中心实验室打电话。电话一拨就通,电话那头传来林玲的声音:“喂,你好,你是?”

“姐,我是马军。”他的话突然有点结巴。

“你找我?”他听出林玲的声音比较平淡。

他问:“你怎么不回家?”

“我不回那儿住了”

“为什么呢?”他着急地问。话筒那边沉默着。他紧张地等待,心里怦怦乱跳。过了一会儿,他等不及,又问,“姐,你说话呀,你住在哪?”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话筒里,终于有了林玲的声音:“我住在一个不能告诉你的地方。”

“为啥不能告我,你结婚了?”他紧张极了,急不择言。

“你胡说什么。没有!”那头的她,语中有气。

“那是怎么回事?”

话筒那头又沉默下来。他焦急地等待,全神贯注,仿佛从话筒中能听到她的呼吸。他耐心地等着。过了很长时间还没声音,他着急了,说:“姐,你回来住吧,我求你了。”他的声调变了。

终于,他听到她细细的声音,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不会回去的,还有事要办。你要抓紧时间到公司办手续上班。听我的话,遇上好姑娘就谈,结婚时我会帮你的。”

“我求你了,姐,姐姐。”他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酸楚与忧虑,流下了泪。她是他唯一的不是亲人的亲人,是他最相信的人。到这时他才感到,他对她有很强的依赖性。别看他是男人。男人离不开女人,离不开女人的精神抚慰,离不开女人那母性的伟大的无限的爱……一种孤独、空虚袭上他心头。

“不要说了,马军。我心里很难受。以后你不要找我,我会去找你的。听我的话,听姐姐的话。我挂了。”一句“姐姐的话”语气很重,一字一顿。话筒里没声音了。

马军彻底失望了。林玲的话弄得他垂头丧气,没了心劲。

回到家里,他躺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胡思乱想。难道因为他的求婚,她就不回来了?能把这个家舍弃?不可能,但事实上是这样。那照这样说,是他做错了事?是吗?不应该,他追她也没错。那是怎么回事……

不行,他还得去找。那么到哪儿去找?她在哪儿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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