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诗于唐文宗开成三年(838)以太子少傅分司东都洛阳时作。时诗人已六十七岁。“梦得”,刘禹锡字,时为太子宾客,与白居易同在洛阳。太子少傅,太子宾客,均属闲职。二人为挚友。诗人作《醉吟先生传》自云:“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游。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沽酒”,买酒。“约”,相约。“期”约会之期。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题中作“闲饮”,其实个中包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和心境。
前两联写朋友聚饮。既有“不忧生计”的兴奋,又有“不惜酒钱”的豪放;既有共同把盏的欢快,又有相看不服老的精神。然而共同赋闲、遭际冷遇的感情,充溢在字里行间;政治抱负与沧桑之感,乃至世情冷暖隐含其中,大有不堪回首之叹!这就是由“少时”到“老后”,回顾生平的感慨。“共把”,承上启下,是忧是喜,亦忧亦喜,神态逼真,情感微妙!正是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八所云:“起得突兀老气,挥斥奇警,可比杜公。妙在第四句,自外来招之入伴,而融洽成一片,故妙。后半平衍而已,却本色。”“十千沽一斗”,十千钱买斗酒。“斗”,系古代量酒器具,曹子建《名都篇》“美酒斗十千。”王维《少年行》“新丰美酒斗十千。”言其酒美价贵。“相看”,谓两人同庚(岁)。白居易同年正月所写《新岁赠梦得》诗有“与君同甲子”,即六十七岁;三年之后《偶吟自慰兼呈梦得》诗题下自注:“予与梦得甲子同,今俱七十。”
后两联中,“闲征”二句具体写题中所说“闲饮”的过程,着重于行酒令、听清吟的细节描写。尾联照应题中“约后期”,酒还未喝尽,又相约来日,于是把正在的聚饮推向未来,着一“更”字,拓出友情、诗情,“更上一层楼”的境界。“闲征雅令”,指引经据典择出优美文句以行酒令。“闲”,看似闲而实未闲,二人借行酒令怡情养性是假;“醉”,似醉非醉,二人聆听清吟排遣愁闷才是真。确如有的赏析者所说的“虽有高芳雅洁的情怀、匡时救世的志向和满腹经纶的才学,却只能引经据史,行行酒令,虚掷时光。”而醉只能醉人,不能醉心;丝竹管弦动听,“却无法象知己的‘清吟’那样奏出心灵的乐章,引起感情上的共鸣。”诗人把“闲征”、“醉听”的旨趣写足,把内心抑郁的愁闷释放得淋漓尽致。尾联写此番“闲饮”、“醉听”,意犹未尽,于是相期于重阳佳节,再来痛饮家酿的菊花酒。结句“共君一醉一陶然”,真的“陶然”(快乐、快活)吗?个中既有挚友的深情厚谊,又隐含着壮志难酬的愁闷哀叹。在酒醉中希求“陶然”和超脱,只能是愁更愁,其本身就是一种更难排遣的痛苦。“穷”,用作动词,穷尽,犹广征博引;“听”,读去声。
白居易有“空门友”、“山水友”、“诗友”、“酒友”。其《醉吟先生传》称刘梦得为“诗友”,其实是“诗友”、“酒友”、“山水友”兼而有之。二人唱和很多,还如《新岁赠梦得》、《偶吟自慰兼呈梦得》、《与梦得同登栖灵塔》、《和刘郎中学士题集贤阁》、《和刘郎中曲江春望见示》、《酬梦得秋夕不寐见寄》、《答梦得闻蝉见寄》《答梦得八月十五日夜玩月见寄》等等。白刘二人关切民生疾苦,关心朝政,敢于直言极谏。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但“穷则”并非“独善其身”,在大量诗作中旁敲侧击、婉言讽喻,为朝廷出谋画策,为百姓上书请命。
全诗“诗境自然,不假雕镂,而写来总异凡俗。”(《唐诗笺注》)写“闲饮”,却蕴含着身世之感。发句起得突兀奇绝,次句以“老后”相对;三句写沽酒,四句又嵌入年龄;从看似“闲饮”,到推及人生;从今日共饮、行令、清吟,到相约后期,言简意赅,语淡情深,赋体格律而不嫌板滞,颇见诗人的艺术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