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诗人曾为谏官,自然洞悉个中真谛,所以以《卖炭翁》为题,副题曰:“苦宫市也。”隐晦地评击宫市,深刻地揭露了“宫市”的罪恶本质。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馀斤,宫使驱将惜不得。这是诗人又一首《新乐府》诗。小序云:“苦宫市也。”所谓“宫市”,宫者,皇宫;市者,买也。本来皇宫所需物品,由官吏采买无可非议。但到中唐之际,尤其是唐德宗时,已成为一种掠夺手段。当时是宦官专权,更加肆行无忌,常常在长安东西市或热闹街坊设“白望”数十百人,看到需要的货物,便以低价强买,甚至分文不与,并要货主送进皇宫,还要勒索“门户”钱、脚价钱,却美其名曰“宫市”。《旧唐书》卷一四《张建封传》、《资治通鉴》卷二三五均有类似记载,而《韩昌黎集》卷七《顺宗实录》卷二记述颇详,之外还记有另一件事:“尝有农夫以驴负柴至城卖,遇宦者称宫市,取之,才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以驴送至内(皇宫);农夫涕泣,以所得绢付之;不肯受,曰‘须汝驴送柴至内。’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诏黜此宦者而赐农夫绢十匹。然宫市亦不为之改易。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足见“宫市”为害之甚。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卖炭得钱何所营?”一问;“身上衣裳口中食。”一答。诗人对卖炭翁的家境、困顿,并未直说,而一问一答说明:贫到无立锥之地,断绝衣食来源,唯有“伐薪烧炭”一条生路,巧为下文铺垫。《卖炭翁》是白居易“讽谕诗”中的名篇。“卖炭翁”四句中,“伐薪烧炭南山中”七字一是交代了砍柴烧炭的事,一是点明了砍柴烧炭的地点,即王摩诘“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的终南山。“伐薪烧炭”高度概括。“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活画出卖炭翁的形象及其“烧炭”的艰辛。那南山的“荒无人烟,豺狼出没”,那“披星戴月,凌霜冒雨”,不言而喻。“夜来城外一尺雪”,真的盼来了寒风大雪,似乎不必“心忧炭贱”。“晓驾炭车辗冰辙”却使人对拂晓朔风凛冽,驾炭车辗冰辙,饥寒交迫“衣正单”的卖炭翁,眼含一眶热泪。满腔希望,结果呢?“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的卖炭翁盼来的是什么呢?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何其矛盾!“衣正单”当然希望天暖;“忧炭贱”自然盼望天寒,然而这对矛盾集中到卖炭翁身上,就谈不上“当然”、“自然”了。卖炭翁复杂的心理活动,冠以“可怜”二字,真令人欷不已、催人泪下沾襟。这是全诗关键,即所谓“诗眼”也。是“手把文书口称敕”的“黄衣使者白衫儿”。在唐代,宦官中品级较高的穿黄色,无品级的着白衫。他们手执皇帝的诏令(敕),狐假虎威,蛮横无忌,不管你愿不愿意,就“回车叱牛牵向北”,因为是“宫使驱将”,竟然“一车炭,千馀斤”给“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值)”就完事了。全诗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思虑、悬念……如此收束,不像《缭绫》和“新乐府”中有些诗那样“卒章显其志”地由诗人发出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