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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重山

这是一个悖论:

若要深刻地、准确地理解一首词,是需要了解其创作背景的。比如:是在什么时候写的,当时的社会、政治等等是怎么个样子?词人、连同与词人关系重大的人们的情况如何……所有这些,对于词人的创作而言,无疑是重要的;因而对于我们的理解,也就必然是举足轻重的。

然而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资料太少,旁证亦不多;我们常常不是弄清楚了创作背景,并由此去理解作品中每一个字词的真正含义,而且恰恰相反,我们不得不从原作的每一个字词中搜寻、捕捉,以找到丝丝缕缕的线索或证明,进而通过推测来确定词的创作背景。

这显然是一个悖论,或者也就是对同一首词的理解往往南辕北辙、天差地别的原因之一。

就说对于此词创作年代的探讨吧。一说是崇宁四年(1105),一说是建炎二年(1128),结论大相径庭,但所采用的方法、运用的材料却是一样的。

方法就是到词句中搜寻,材料就是“春到长门春草青”和“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

李清照用“长门”一典,当是活用,指丈夫外出,作者一人孤处,同于陈皇后的别处长门宫。又“归来也”句,当指明诚要归来。“二年三度负东君”,当是明诚外出已有二年。再对照王仲闻《李清照事迹编年》:清照十八岁归赵氏,二十岁明诚出仕(任何职、到何处俱不详),二十二岁明诚授鸿胪少卿,当在京师,中间整二年。依此,则明诚二十二岁出仕,当为外任,授鸿胪少卿始又归来。新婚离别,想念殊殷,明诚在信中说将要归来,清照心中喜悦,所以作此词以抒此情。(靳极苍《李煜李清照词详解》)

此词写闺怨,当作于建炎二年(1128,戊申),时清照初到江宁。词云“二年三度负东君”,案建炎元年春三月,赵明诚奔母丧南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清照仓皇奔窜,二年春抵江宁……在此二年中,因时局动乱常与明诚离别,而甫至江宁,惊魂未定,故无心赏春,辜负东君。所谓“三度”者,指靖康二年、建炎元年及二年也。其中靖康二年、建炎元年实属一年,即公元1127年。依年号又称“二年”。(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

——两说相比,均可自圆其说,似也很难说谁真谁假、孰是孰非。

这或者也就是悖论所必然带来的尴尬、或者也可以说是意趣吧。

在此,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同是主张为1105年左右所作者,对创作背景的阐释,却也是大不相同的。仅举“归来也”为例:靳极苍先生认为乃“明诚在信中说将要归来”,而陈祖美却言是李清照自己归来:

此词之写作背景大致是这样的:宋崇宁二年(1103),诏禁元祐党人子弟居京。此后,李清照不得不离开汴京回归原籍。至宋崇宁五年(1106)春,诏毁“元祐党人碑”,继而赦天下,解除党人一切之禁,李清照遂得以回京。从离京到回京,恰好历时二年,梅开三度。回到汴京的李清照,政治株连之苦得以缓解,原想快快活活过个春天,不料又蒙受了类似于长门之怨,其况味恰与五代“花间”词人笔下的宫怨词词意相合,所以顺手拈来他人之成句,嵌入己作,借以遣怀。

基于上述人事背景,对此词结拍二句“归来也,著意过今春”,当作如是解——此系李清照从原籍归来,并不是她“招魂”似的呼唤丈夫“快回来呀”。此二句是紧承前文的作者自诉,意谓她已经无可奈何地辜负了三个春天的大好时光,今年这个春天,在她手植江梅乍开还未开遍的时候,自己回到了阔别整整二年的汴京及丈夫身边,心里多么希望好好地过个春天啊!

陈祖美所言,似更切近此词所含之意(虽已说是悖论,然目下仍只能如此),况其依所占史料而提出的“李清照被迫离京”之说,当也并非臆断,故暂依其作如下解评。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春到长门春草青——春天来到家门口,小草已然返青。长门:汉朝的宫殿。孝武皇帝的陈皇后因妒遭弃后,居于长门宫,她愁闷悲思,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抒写自己的痛苦。帝见而有悔意,复宠其数年。诗词中“长门”常指“冷宫”,亦即被冷落或被遗弃的女子的住处。又,此句乃引五代·薛昭蕴同调词之成句。

江梅些子破,未开匀——江梅虽然还没有遍开,却也有一些先行绽开了花蕾。些子:少许,有一些,一点儿。唐·罗虬《比红儿》:“应有红儿些子貌,却言皇后长深宫。”破:绽开。匀:均匀整齐,此处是普遍之意。唐·杜甫《丽人行》:“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一笼碧绿的春茶碾得细碎如尘,饮过一杯之后,滞留的晨梦才被彻底惊醒。碧云笼碾:碾茶。碧云,指青绿色的团茶。唐宋时采下茶叶先制成饼,饮用之前需用茶碾将之碾成细末。笼,盛茶叶的器具。碾细成末,故曰“玉成尘”。留晓梦:滞留在记忆中的晨梦。也就是说,晨梦初醒,所梦之事仍萦绕脑际。亦有解为“滞留在晨梦之中”,主客有别,但意思大抵还是相近的。一瓯春:一杯春茶。瓯,杯,盅。南唐·李煜《渔夫》:“花满渚,酒满瓯。”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明月初上,斑驳的花影摇曳在重重门墙之上,幅幅竹帘铺上淡淡的月光。这春日的黄昏,真好哇!疏帘铺淡月:即淡月铺疏帘。疏帘,用条编制的透孔的帘子。

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东君给春天以如此迷人的时光,即使一年一度辜负其好意,也是不应该的,何况两年内竟有三次将其辜负呢?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用心,尽情尽意地过好这个春天。东君:原指日神,后亦指司春之神。唐·成彦雄《柳枝词》之三:“东君爱惜与先春,草泽无人处也新。”著意:着意,很用心的意思;好好地。战国·宋玉《九辩》:“惟着意而得之。”

此词上片写作者晨起所见所为,下片写黄昏所见所思,两片之间,省去的是对整个白天情景的描述,这一省,不仅使上下两片更加独立、显明,也为读者省出了一大片可以去想象和回味的空间。同时,大幅度的跳跃,也让整首词的色调更显青春亮丽,意象更加明朗,节奏更加明快。从而较好地表达了春天给词人带来的欢欣和喜悦,以及词人对于春天的喜爱和珍惜。

口语活用(些子破、好黄昏),画笔巧用(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动词妙用(惊破、压、铺),亦使此词同词人其他的伤春之作在情调、意境、色彩等诸多方面,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谓意境开朗,色调明快,风格隽永。

鹧鸪天

此首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有录。《草堂诗馀》前后集上下四卷本载此词,无撰人姓名,但此前为秦观《画堂春》(东风吹柳日初长),是以此后的《类编草堂诗馀》及诸多选本便俱以为秦作(包括《花草粹编》、《历代诗馀》、《词的》、《古今词统》凡二十三种)。

四印斋本《漱玉词·补遗》云:案毛钞本尚有《鹧鸪天》(枝上流莺)一阕,《青玉案》(一年春事)一阕,注云:“《草堂》作少游、永叔,而秦、欧集无。”今案此二阕别本无作李词者,当是秦、欧之作。且脍炙人口,故末附录。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将之列入“存疑之作”云: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收此二词,虽未知所本,但此二首既非秦、欧之作,实应存疑,不宜遽从《漱玉词》中删去……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原书未见。此词从《类编草堂诗馀》卷一录出。其文字与汲古阁未刻本《漱玉词》是否相同,不得而知。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所据底本,即是日本东京大仓文化财团所藏彭氏知圣道斋钞“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此本之中,此首即接同调词“寒日萧萧上锁窗”一首之后,并在调下注云:“《草堂》作秦少游,而秦集无。”

按说,既有此“注”,便足以说明:此首在此本中之随“寒日萧萧”,跟在《草堂》中之随秦观《画堂春》,是有质的区别的。况“秦集无”,故可定为清照作。但徐先生最终还是因“二十三种皆题此词为秦少游作,似不能一概否定”而将其列入“存疑辨证”。

当然,李词秦词,就词风而言多有相似之处,但就此首的内容及表述方式言——亦就像认此词为秦少游作的明·李攀龙、王世贞所说“如少妇自吐肝胆语”,“此非深于闺恨者所不能也”——还是定李清照作为宜。如此,写作时间便当在南渡前赵明诚外任或外出时。或者尚可再据“某一创作阶段内的作品的相似性”细厘,将之系定于“后二年”至“屏居青州”前,或还可进而将之与《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等系于同年,即崇宁五年(1106)暮春。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无一语,对芳樽,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听到黄莺在枝上婉转的啼鸣,我流泪了;黄莺啼鸣不断,我也泪流不止,以致新泪痕中夹着旧泪痕。流莺:群飞如流的黄莺。唐·贾至《早朝大明宫》:“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和:伴随,伴和。啼痕:既指黄莺鸣叫的印迹,又指女主人公啼泪的印迹。啼,鸣叫,啼哭。痕,印迹。

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整整一个春天,没有鱼呀雁呀带你的消息,关山相隔,千里迢迢,只能劳驾梦魂,让我和你在其间相会。鱼鸟:一作“鱼雁”,代指书信。《古乐府诗集·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又,汉·班固《汉书·李广苏建列传》附《苏武传》:“(苏武)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故后来鱼、雁成为书信的代称。宋·晏幾道《生查子》:“关门魂梦长,鱼雁音尘少。”关山:泛指关隘山川。这里意指所思念的人离家遥远。劳:劳驾,烦劳。唐·白居易《和阳城驿》:“不劳叙家世,有用费文辞。”梦魂:指梦中人的灵魂。唐·白居易《梦裴相公》诗:“五年生死隔,一夕梦魂通。”

无一语,对芳樽,安排肠断到黄昏——独坐无语,自斟自饮,愁思更甚,却只能这样听任愁思丛生,在寂寥痛苦中熬到黄昏。芳樽:散发醇香的酒杯。宋·苏轼《新酿桂酒》:“收拾小山藏杜瓮,招呼明月到芳樽。”安排:听任摆布。排,推移、摆布。南朝宋·谢灵运《晚山西射堂》:“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肠断:言悲苦之极。晋·干宝《搜神记》:“有人杀猿子,猿母悲啼死,破其腹,肠皆断裂。”

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就这样以灯为伴。好容易燃得灯油尽了,却仍难以入眠;偏偏雨打梨花的声音又在庭院中响起,只好将门紧闭。甫能:才能够,好容易。甫,方始,方才。宋·辛弃疾《杏花天》:“甫能得见茶瓯面,却早安排肠断。”炙得灯儿了:谓灯油燃尽。炙,烧,燃。了,结束。这里可作“尽”解。雨打梨花深闭门:原出唐乐府,李清照引成句。

词写暮春时节一天的生活情景,抒发对心上人的相思之情。可谓情景双绘,含愁无限。

上片写词人白昼的思念,却以闻莺啼而和泪开篇,实是奇绝。因为以往的诗人每每写及黄莺,总是表达喜悦——如唐代的白居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牧:“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见。”——然此首却别立基调:闻莺和泪,啼痕交织,语意悲极,诚如前人所评:“新痕间旧痕,一字一血。”(《草堂诗馀隽》)而“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则更进一层,以“一春”言分离之久,以“千里”言相隔之远,以“劳梦魂”(借梦魂去追随丈夫的千里踪迹)而表达无限的思念。

然而白昼太长了,无可入梦,于是自己只能独守空房,借酒浇愁,在痛苦寂寥中熬等黄昏——词的下片,就这样承接上片,由“梦”写起却不着“梦”字;不着“梦”字却又全含“梦”意——终于熬到黄昏了,可是仍不能成眠,于是仍旧只能枯灯独坐。好不容易熬得灯油燃尽,却更睡不着了,因为外边又下起雨来,雨打梨花,更加重了哀怨愁思……

全词就在“雨打梨花深闭门”中结拍,“尤曲折婉约有味”(《草堂诗馀别录》)。此句为引用唐乐府原句,却与词意完美契合,情景融合为一,不仅无相袭之嫌,而且有言外之意。可称为奇绝,不亚起句。

多丽

咏白菊

此词原载《乐府雅词》卷下,无题。清道光二十年杭州刊汪玢辑、劳权手校《漱玉词汇钞》题《咏白菊》,《历代词馀》题《兰菊》。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谓此词为“大观二年屏居乡里至建炎元年南渡以前作品”;陈祖美《李清照诗词文选评》将其置于“重返汴京和婕妤初叹(1106年前后)”;徐培均据于中航《李清照年谱》案:“于谱”谓大观元年(1107)秋,李清照偕赵明诚屏居青州乡里。词中所咏白菊,似有寄托。风雨揉损琼肌,盖喻政治风波对赵家之打击;不似贵妃、孙寿、韩令、徐娘云云,盖喻不屑取媚蔡京等权贵。而屈平遭谗去国、陶潜挂冠隐退,正借喻明诚与自己屏居青州也。故可推知,词乃作于本年九月。

徐所云之“寄托”确凿可信;陈所言“婕妤之叹”(因赵明诚有外遇而叹),虽属推测却也重要,可作一说。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硏。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长夜漫漫,小楼笼罩在一片寒气之中,只得把门窗上挂着的帘子垂放下来。

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最恨那萧萧风雨太无情,一夜间,竟把冰清玉洁的花瓣摧残得面目全非。萧萧:指风雨声。唐·白居易《连雨》:“风雨暗萧萧,鸡鸣暮复朝。”琼肌:肌肤如玉。喻白菊。

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白菊风姿淡雅,清高自重,不同于杨贵妃醉酒后的以娇态媚人;也不同于孙寿故作愁眉以妖态迷人。贵妃醉脸:唐玄宗宠妃杨玉环酒后面容分外娇美。唐·李浚《松窗杂录》载:唐玄宗很欣赏中书舍人李正封咏牡丹的两句诗:“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便笑着对杨贵妃说:“妆镜台前,宜饮以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亦即是说,贵妃醉酒后的脸庞,就像李正封诗中的牡丹花一样娇艳动人。孙寿愁眉:孙寿,东汉梁冀之妻,画愁眉细而曲折,样子极迷人。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梁冀传》:“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状、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唐·李贤注引《风俗通》:“愁眉者,细而曲折。”

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不要拿贾午偷给韩寿的那种御赐奇香来比喻菊花的香,也不要拿徐娘涂抹的脂粉来形容菊花的色,那是很俗气的,毫无新奇之意。韩令偷香:韩令:即韩寿,西晋人,姿容美好。贾充的女儿贾午看上他,韩寿逾墙与贾午私通。贾午偷父亲的御赐奇香赠韩寿,被贾充发现。贾充没有声张,后将女儿嫁给了韩寿。偷香,偷情得到奇香。此典故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徐娘傅粉:像徐娘那样涂脂抹粉。徐娘,梁元帝妃徐昭佩。她性淫乱,与元帝近臣暨季江私通。唐·李延寿《南史·梁元帝徐妃传》载:“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后与元帝近臣暨季江私通,暨叹曰:“徐娘虽老,犹尚多情。”但史书中无徐娘傅粉之说,或许是词人故意将何晏之为移于徐娘。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

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细细地看,菊花的风度、韵致,倒是和屈原、陶渊明的高风亮节正好相宜。看取:即看来,看着。取,语助词。唐·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屈平:即屈原,名平,战国时楚国大夫。其《离骚》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陶令:即陶潜,字渊明,晋代人,曾为彭泽县令,故又称陶令,因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挂冠归耕。其《饮酒》诗之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轻风袅袅,菊花的清香徐徐飘来,久久不散,一点也不亚于酴花的香气。酝藉:同“蕴藉”,隐藏、包含之意,宽和有涵容。这里指菊花香味隽永不散。不减酴:不差于酴花。减,差于,少于。宋·晏幾道《玉楼春》:“细思巫山梦回时,不减秦源断肠处。”酴,一作荼糜,蔷薇科植物,柄多刺,夏初开黄白色重瓣花,色美且香。宋·苏轼《杜沂游武昌以酴花菩萨泉见饷》:“酴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秋日将尽,菊花即近凋落之时,却更加清癯似雪、瘦挺如玉,向人们表达着恋恋不舍的情意。渐秋阑:秋日将尽。渐,到。宋·柳永《佳人醉》:“尽凝睇,厌厌无寐,渐晓雕栏独依。”阑,晚,深,将尽。汉·蔡琰《胡笳十八拍》:“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依依:依恋多情的样子。唐·王维《渭川田家》:“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像是愁情脉脉,就如郑交甫得佩不见、怅然若失;又像是班婕妤题诗团扇,“怨歌”洒泪。汉皋解佩:指郑交甫于楚地汉皋台下遇二仙女解佩相赠的故事。《列仙传》:“江妃二女,游于江滨,逢郑交甫,遂解佩与之。交甫受佩而去,行数十步,怀中无佩,女亦不见。”汉皋,山名,又名万山。在今湖北襄阳西北。佩,即佩玉,古人身上佩带的饰物。纨扇题诗:指班婕妤在绢制的团扇上写《怨歌行》的故事。班婕妤:汉班昭,班固之祖姑。少有才学,成帝时被选入宫,立为婕妤,得宠。后来赵飞燕入宫专宠,班婕妤为求自保,主动请求到长信宫奉养皇太后。《怨歌行》借团扇至秋天被主人弃而不用来比喻弃妇的遭遇。纨扇,即团扇,用细绢制成。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瘦芳姿——无论是月明风清的夜晚,还是烟浓雨暗的白昼,命运总是要让菊花在愁苦中消磨光阴,直到憔悴不堪,香消玉殒。教:让。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纵然白菊珍惜生命、爱恋人世,但谁又能知道,从此之后,它还能开放多少时日?

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倘若不是人情淡泊,又何必再去怀念爱菊的屈原和陶渊明呢?更:再,又。唐·王之焕《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泽畔:水泽边。指代上文的“屈平”,《楚辞·渔夫》有“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东篱:种菊之地,这里借“采菊东篱下”指代上文的“陶令”。

此首借赞美白菊的高洁风韵,抒词人鄙视流俗、清高自好的情怀,洋洋洒洒,为李清照现存词中最长的一首。

清·况周颐曾言:“李易安《多丽·咏白菊》,前段用贵妃、孙寿、韩令、徐娘、屈平、陶令若干人物,后段雪清玉瘦、汉皋纨扇、朗月清风、浓烟暗雨许多字面,却不嫌堆垛,赖有清气流行耳。”似不确。虽然词题《咏白菊》却全篇不见一个“菊”字,而是借“贵妃”说“容”;借“孙寿”说“貌”;借“韩令”说“香”;借“徐娘”说“色”;借“屈平”、“陶令”说“内美”;借“汉皋”、“纨扇”说“隐情”;借“天教憔悴”说“命运”……堪称谋篇布局,极显功力,意脉通贯,整体机巧,但具体到字里行间,却也还是多有堆垛之嫌的。

其中原因,或者可用靳极苍之言解之:“全词用典太多,失之堆砌,并且以韩令、徐娘两典比白菊也伤雅,可能是重自白,思绪万千,心情急迫,故有此失。”或者用陈祖美之说解释则更透彻些:“从表面看,此词用事用典过于堆砌,几乎成了掉书袋和獭祭鱼,实际很可能是作者故意用一些无关紧要或不相干的故实,来掩盖‘泽畔东篱’和‘解佩’、‘纨扇’这四个涉及她内心创伤的重要故实。”

前不久读到邓红梅之《女性词史》,说到李清照一生中的几处难以磨灭的“硬伤”,似也和陈祖美所说“内心创伤”合拍。其所说“硬伤”为:

一、北宋党争对于她的家庭及个人生活的打击。

二、她与赵明诚的“无嗣”特别是赵明诚狎妓纳妾对她的精神折磨。

三、她这样一个才力和思力俱超逸非凡、并很早就在士大夫圈子中文名颇著的女子,却只能被排斥在士大夫的功名事业之外,而处于当时逼仄紧张的女性空间之内,这不能不对她的心灵造成压力并使之有所愤慨。

四、国破家亡的晚期生活,使她在回忆与现实的对照中饱尝着常人难以体验的深沉痛楚。

谨录于上,以供参考。

新荷叶

此首久佚。1980年孔繁礼在北京图书馆藏明初抄本《诗渊》专辑祝寿诗词的第二十五册中发现,原词注明作者是“宋李易安”。后辑入《全宋词补辑》。

关于此词所贺寿主是谁,现存两说,一说为朱敦儒,一说为晁补之。

未深研究,只是读过主张为晁的陈祖美、徐培均之相关文字后,以为至少朱敦儒可以被排除在外。

徐培均在《关于李清照两首词的笺证》中云:

敦儒生日为正月十四日,其《樵歌》载《如梦令》云:“生日近元宵,占早烧灯欢会。”又《洞仙歌》云:“今年生日,庆一百省岁,喜趁烧灯作欢会。”又有《鹧鸪天·正月十四日夜》云:“来宵虽道十分满,未必胜如此夜明。”皆可证。而此词第二句则指生日在秋分时刻,显然不合。又陈祖美云:“大观二年恰是晁补之闲居金乡的第六个年头。是年晁氏重修了他在金乡隐居的松菊堂。青州、金乡同属今山东,二地相隔不远。晁补之与李格非素有通家之谊,更是清照文学上的忘年交和‘说项’者,在晁氏五十六岁生日时,清照或前往祝寿,从而写了这首词。”

陈祖美先生则在《李清照词新释辑评》中云:

笔者之所以把寿星说成晁补之,因为除了词之下片的“德行”以下三句符合晁氏为人和行实外,以上述所推定的时间地点看,此时此地很难有第二位寿星值得词人如此景仰。话虽这么说,毕竟没有更多佐证,加之又是很早的寿词,所以也没有很充分的把握。这才又说了这样的几句留有后路的话:“当然,如果此词不是写于词人屏居青州期间,而是后期杭州,为别的寿星所作,亦不无可能。”

在笔者一直未曾完全消除关于此词寿主的疑虑之际,于1999年10月在济南举行的李清照学术讨论会上,拜读了徐培均先生关于此词的笺证稿。在这一大作中,徐先生虽然非常谦逊地说算作是对于上述拙文的补遗,实际上,徐先生旁征博引地、有力地证实了朱敦儒的生日是正月十四日,而晁补之的生日恰在秋分时节,并十分明确地指出:这首《新荷叶》“盖为祝晁补之寿诞而作”。

两位先生所言有理,且谦恭之仪令人感佩。

故权从徐说,暂将此词系于“大观二年秋”,即公元1108年秋。时年李清照25岁。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

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时值薄露初降的秋分之际,漫长的黑夜和悠长的白昼由此平分。零:坠落,降。《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永昼:漫长的白天。分停:即停分,平分。白天黑夜平分是秋分之际。秋分之前是白露、其后是寒露。

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围水而建的楼台宏伟壮观,就像高耸万丈的蓬莱、瀛洲两座神山。蓬瀛:神话传说中的蓬莱、瀛洲二神山。这里喻楼台之宏伟。

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寿主的好子弟们都来祝寿;前来祝寿的达官显贵也聚满了庭院,庭院熠熠生辉。芝兰:香草,此处为“芝兰玉树”之省称,比喻寿主之子弟。《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安)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簪笏:古代官员上朝时所用之物。这里指代来祝寿的达官显要。簪,古人用来插定发髻或将冠固定于髻上的长针。笏,古代官吏朝见帝王时拿的狭长板子,用玉、象牙或竹制成,上面可以记事。唐·王勃《滕王阁序》:“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盈:满。

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如花似玉的侍女,捧着酒器飘忽往来,为人们献酒。婀娜多姿的样子楚楚动人。花、玉:形容女子之美。这里指代侍女。捧觞:双手捧杯。娉婷:美好的样子。唐·白居易《昭君怨》:“明妃风貌最娉婷。”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像鹤一样高寿,像松一样常青,神采奕奕,可以跟秋月争明。鹤瘦松青:古人以鹤、松为长寿之象征,而且往往以事物之谐音作为吉祥语。瘦,谐“寿”。青,暗喻年轻。唐·王建《闲说》:“桃花百叶不成春,鹤寿千年不成神。”精神:神采。

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寿主的品德操行和文学才能,早已闻名京师,一向为人们所传颂。德行:道德品行。文章:指代文学才能。素:一向,向来。驰:传扬。日下:指京都。封建时代以帝王比日,以帝王所居之都为日下。唐·钱起《送薛判官赴蜀》:“边陲劳帝念,日下降才杰。”

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可与东晋谢安比肩,隐居东山,让贵为卿相者也不足为荣。东山高蹈:此句以谢安隐东山,喻寿主赋闲在家。东山:东晋名相谢安早年隐居之地,在今浙江上虞。后人遂以东山指隐居。高蹈:远行。亦指远遁隐居。晋·张景阳《七命》:“嘉遁龙盘,玩世高蹈。”卿相:古代朝廷里的高级官吏。卿,春秋时,天子诸侯所属高级官吏都称卿,秦汉王朝三公以下设九卿。相,辅助君主掌管国事的最高官吏。后来称作宰相、丞相、相国。

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该像谢安一样东山再起了,要搭救天下的百姓。安石:东晋政治家、文学家谢安,字安石。孝武帝时官至宰相。出仕前隐居东山,朝廷多次召用皆不就。四十多岁方出山,被征西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后迁吏部尚书。公元383年,指挥淝水之战,获大胜,又乘胜北伐,直抵黄河以北。《世说新语·排调》:“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苏:醒过来,使复生,这里引申为搭救。苍生:百姓。

宋·张炎在《词源》中曾云:“难莫难于寿词,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在这里,重复再三的是一个“尽”字,强调的却是一个“度”字。

所谓“度”,也就是说:作为寿词,你不可能不写其富贵而写其穷困、不写其功名而写其败绩、不写神仙而写鬼蜮;这好像没什么可争议的,似乎也不是难事。容易引发争议的、也就是难办的是:你不能“尽说”这些,而且不能一味地歌功颂德、阿谀逢迎。你需要说一些别的东西——

因而,如果说李清照的这首贺寿词有所突破的话,那就是她写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场景。比如子弟。比如侍女。比如希望寿主放弃隐居,重新出山,拯救天下苍生。

亦可谓:借场景、人物烘云托月;因拯救苍生、忧国忧民而脱出流俗。

浣溪沙

此词亦曾被误当周邦彦、欧阳修、吴文英等作。

陈祖美云:“此首亦当作于清照待字汴京之时,且属少女怀春之什。”并由此确定此词为李清照17岁(1100年)或前后所作。

徐培均则提出此词当作于屏居青州时期,即大观(1107—1100;李清照24至27岁)某年之春。其陈述理由为:

汴京地处平原,据“远岫”句,似作于屏居青州时期。青州西南有仰天山,据明《临朐县志》:“仰天山在县南七十里,山麓有洞,深可五七丈许,上有窍通天云。”又明《青州府志》:“仰天山之阿有寺,名仰天寺……有罗汉洞,洞隙通处,可以望天。”于谱引此二志后云:“明诚大观戊子题名,即在罗汉洞附近崖壁上。”故可推知清照所见之“远岫出云”,乃仰天山罗汉洞,而作词时间亦在大观某年之春天。

徐说甚是,故而从之。

小院闲窗春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小院闲窗春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院很小,窗子静静关着,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春,很深了。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心境,是该到外面走走的,可是帘子垂着,却懒得去卷起来。屋子里光线暗淡,人影沉沉。闲窗:带棂的窗子。重帘:很密的帘子。重:层层。唐·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倚楼无语理瑶琴——独自靠着栏杆,愁情无人可以诉说,只好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倚楼:靠着楼外栏杆。倚,靠着,依靠。理:演习,弹拨。晋·张华《上巳篇》:“伶人理新乐,膳夫烹时珍。”瑶琴:有玉饰的琴。南朝宋·鲍照《拟古诗》之七:“明镜尘匣中,瑶琴生网罗。”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远处,山洞吐云了,峰峦之间云雾缭绕。云虽无心,却催得暮色早降;微风吹雨,舞弄着柔弱的柳枝。远岫出云:源于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岫,山洞,山峦。薄暮:日将落,傍晚。《广雅》:“日将落曰薄暮。”唐·杜甫《对雪》:“乱云低薄暮。”轻阴:绿荫。《汉书·吕皇后传》:“所谓高蝉处于轻阴。”

梨花欲谢恐难禁——梨花抗不住时令变化,就要凋谢了,这恐怕是难以避免的啊。谢:凋落。恐难禁:恐怕难以避免。一如晏殊云:“无可奈何花落去。”

细读此词,便更觉乃为“思夫”而非“怀春”。“怀春”之愁,一如前边在《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中所讲,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而思夫之愁,是说得清的,也就是独自“依楼”、愁无可诉之孤独,小院闲窗、无所事事之闲愁,“梨花欲谢”之忧郁。

靳极苍先生说得好:岫云无心,细雨有意,一个催薄暮,一个弄轻阴,“薄”、“轻”,也正是指作者愁的程度,是闲愁。

念奴娇

春情

词写春日雨后种种情形,抒深闺寂寞、思念远人之情。

清道光二十年杭州刊汪玢辑、劳权手校《漱玉词汇钞》调名作“壶中天慢”,题作“春情”(《花庵词选》、《阳春白雪》等同);其他或作“春日闺情”(《花草粹编》、《类编草堂诗馀》、《古今词》、《彤管遗编》等),或作“春思”(《历城县志》),或作“春恨”(《词的》)。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云:“此词当作于宣和三年,时清照在青州。”然未出考据。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考于中航《李清照年谱》:“政和六年(1116,丙申),三十三岁,三月四日,明诚再游灵严寺。”案云:灵严寺为唐宋名刹,在今济南市长清县东南,距青州约一百七十里。明诚曾四次游此寺,在《宋嘉祐六年齐州长清县灵严寺重修千佛殿记》碑侧,有明诚题名,末云:“丙申三月四日复过此,德父记。”三月四日,时近寒食节,故清照此词云“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故知当作于此时。

依此暂系。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冷冷清清的庭院,一连几日的斜风细雨,使人感到更加清冷,以致不得不把所有的门窗都紧闭起来。重门:一层层的门。

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寒食临近,春意渐浓,已是观柳赏花的时令,可这天气不是风就是雨,像是和人作对似的,真是恼人。宠柳娇花:形容春柳新绿、春花初放,格外引人爱怜。寒食,即寒食节,古代习俗,清明节前一日或二日为寒食节,禁火三天,只吃冷食。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于是就写险韵诗、喝扶头酒,然而诗写成了、酒也醒了的时候,却更加孤寂无聊、索然无味。险韵诗:以怪僻难押的字做韵脚写成的诗。扶头酒:容易醉人的烈性酒,醉酒之后,头需人扶方能抬起,故名。一说卯时饮酒,称扶头酒。宋·贺铸《南乡子》:“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闲:空闲。这里是闲得难受、百无聊赖的意思。

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远行的鸿雁都走了,万千心事,无法可寄。征鸿:远飞的大雁。唐·罗隐《夏州胡常侍》:“征鸿过尽边云阔,战国闲来塞草秋。”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呆在小楼上很多天了,春寒难耐,所有的帘都垂着,懒得走动,无心倚栏。玉阑干慵倚:精美的栏杆都懒得去靠。玉阑干,精美的栏杆,栏杆的美称。阑干,同栏杆。唐·李白《清平调》:“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慵:懒得。倚:靠着,依靠。

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从刚做过的梦中醒来,被窝冰冷,炉中的香也烧尽了,想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也不成,于是不得不起来。新梦觉:刚刚从梦中醒来。新,刚,刚才。战国·荀子《荀子·不苟》:“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弹,其冠,人之情也。”觉,睡醒。《诗经·王风·兔爰》:“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愁人:词人自称。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晶莹而又清新的露水,从早晨的花叶上流下,梧桐的叶芽刚刚长出,勾起了很多游春赏景之意。初引:开始抽芽。引,生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赏誉》:“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太阳升高了,雾气消散了,再看看今天晴不晴呢?烟敛:雾气渐渐消失。敛,收拢。此处为消散之意。更:再。晴未:晴否,晴了没有。未,没有,否。

上片以“萧条庭院”、“雨”起句,写“闲滋味”,慨叹“心事难寄”;下片以“日高烟敛”、“晴”结拍,说“新梦觉”,起看“今日晴未”……前后贯通、首尾照应,确如前人所说:“上是心事,难以言传,下是新梦,可以意会。”(明·李攀龙《草堂诗馀隽》)“陡然而起,便尔深邃”。“一开一合……局法浑成。”(宋·魏了翁《蓼园词选》)

此词亦多有妙句。前人曾云:“此篇‘宠柳娇花’之语,亦甚俊奇,前此未有能道之者。”(宋·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宠柳娇花’,新丽之甚。”(明·王世贞《艺苑卮言》)“‘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说》入妙。”(明·杨慎《词品》)……窃以为,前人所赞自有前人道理,自合当时时宜;但现在看来,尤其绝妙的当还是“种种恼人天气”、“别是闲滋味”、“不许愁人不起”等“发清新之思”的“浅俗之语”(邹祗谟语)。

是的,斜风也好,细雨也罢,自然界的阴晴寒暑,本是无所谓可喜、也无所谓可恼的。词人抱怨天气“恼人”,自然只是因为“人”之自身的寂寞难耐的心绪——亦即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吧(王国维《人间词话》)。也惟其如此,词人在词中才不直抒“恼”之情,而多写“人”之为:作险韵诗,喝扶头酒,然而,诗成酒醒之后又是如何呢?——“别是闲滋味”。这里,出“别是”、“滋味”本已难得,更难得的是词人写出个“闲”字!“闲”自是“愁”,但较之“愁”无疑更甚,是以才有俗语“闲愁最苦”、“闲愁难忍”。“闲”是无法排遣的,解决“闲”的办法大概也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忙起来;而“忙”的法门似也不外有二:一是“不许愁人不起”,即让她的身子动起来,当然最好还是去“游春”,实在不行也得去看看“今日晴未”?可惜的是,词人实在没这个情绪,于是也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办法:让脑子动起来,就是多想些事儿。然而这个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即是“万千心事难寄”……于是乎,词人也就如此这般,将寂寞之怀、思夫之情推到了极致。

这或者也就是易安本色、易安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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