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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东莱五记

张炜

砸琴

在古登州和莱州交界那儿有个临海的城镇,那里素来出一些有意思的人物。他们在当时没什么名声,只是到了后来人们回忆起来时,才觉得这些人的特异。他们在世时与邻人一样,挑担荷锄,做些田里营生,穿戴举止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再说平时大家都忙于生计,讲究的都是田里的话头,哪里有工夫注意另一些琐屑。

其实一个地方的文明根基不可能起始于一朝一夕。传说这个城镇是颇有来历的,它是两千年前受秦人追杀的一支人的藏匿地,准确点说就是那个骗了秦始皇出海求仙的徐福的后人,这些人为了避难,就先后逃到了这个荒凉僻远的地方。那时这儿可能只是个小小村落,并没有稠密的人烟。初来者行为低调,与当地人没有争性,一般人也只把他们当成了沦落的难民。当地人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望族,不过是溃散了而已。他们来的时候也不可能带来满囊满柜的书籍,可是学问会装在肚里,家教和传统也要随身而来。就这样,他们改名换姓,不再姓徐,而是姓曲之类。“曲”与“屈”同音,内中藏下了一个冤屈的意思,也藏下了一个委屈自己的意思,反正是要好好安顿和忍受下来,准备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这个城镇的壮大发展,有人认为除了新来的曲姓的缘故,关键还有另一些徐福后人的陆续加入。反正这里后来姓曲的越来越多,只是到了后来才突然增多了徐姓,可能是有些人年代久远以后改回了本姓罢。这里的人格外少言寡语,做事扎实但不事声张,喜欢晴耕雨读。开始的几年里,他们主要是垦田务农,后来才下海捕鱼。这其中驶船的好手极多,他们好像天生就习水性通海路。更有人会医病,会看星象和算卦等,反正懂得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夜里读书的人多,弹琴作画的人多。有一次一个下乡巡视的官员远远听到一个草寮里传出了琴声,就让轿夫停下来。这个官员在原地静静地听了许久,最后下得轿来,踉踉跄跄地奔到那个草寮跟前,这才发现是一个白头老翁正闭着眼拨一把破琴。官员施了一个礼,然后问老人话,老人竟两耳全聋,只张着嘴巴唔唔应答,嘴里没有几颗牙齿了。官员留连了一会儿才遗憾地退去,说可惜不能交谈,原来这里有这么一位高明的琴师!一年后官员再次寻找那个草寮,有人告诉说那个老人已经过世了,起因就是弹琴时被一个人冲了,说上年纪的琴师最忌抚琴时被人冲惊;就这样,老人一病不起,不出半年就走了。

镇子里有不少坚持练字的人,这种传统一二百年里都没有断过,直到今天依然还有一些地方书法家。由于书画同源,画一手好画的人也不少见。所以到了近代,有不少仿制古代名家的作品,这样做并非为了市利,而是为了挂在屋里自己欣赏。后来有人专门去那儿收购这些字和画,以用于官商往来。现在那一带只要出现了假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人从那个城镇买来的。

琴棋书画,琴是摆在第一位的。琴是中国古琴,但延续到后来,各种琴都受人喜爱了。这里的人特别喜欢一种蟒皮制成的琴,因为它的声音仿佛来自海滩深处,听起来格外撩动人心。许多人听了,都觉得这声音有一种说不清的诱惑力。由于专门的乐器店少见这种琴,所以就要倚仗当地的制琴师傅。有名的师傅都是祖传的,他们个个身怀绝技,遵守传儿不传女的老规矩。爱琴的人不一定是弹琴的好手,他们只是爱,只是精于收藏而已。收藏是一种奇怪的嗜好,是一种癖,一旦迷上就很难改掉。

那儿有一位有名的制琴师,出自他手的琴在方圆几百里都享有盛名。他会制作好几种琴,然而最有名的还是那种蟒皮琴。城镇的一户收藏世家存有一把上百年的古琴,一切保护良好,唯有蟒皮裂开了。无奈中也只有找这个制琴师傅重新镶造了。内行人都知道,一把琴的高下贵贱,最关键的就是这蟒皮的搭配与选择,更有制作功夫的粗精。凡艺术都倚仗灵感,制琴当然是门大艺术,而这门艺术的穴位就在琴体与蟒皮之间。收藏家因为爱琴,心思不用在别处,所以家里的经济营生一般,虽然不算家徒四壁,可也好不了多少。他好大年纪才娶了一个妻子,两年后生子,老年得子疼爱得不得了,平时他和妻子与孩子是须臾不能分离的。

他的家住在城镇边缘,靠近一片林子,这里常常有一些野物跑出来玩,他与妻子从不伤害它们。有一天妻子正在家里灶上忙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就出门去了,她一时也没在意。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尖叫声,她一听是自己孩子的声音,就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原来孩子只戴了个红肚兜,这会儿蜷在一个草垛旁边,不远处就有两只豺狗模样的东西,它们一纵一纵地围着孩子跳,只是不敢近前。她拿起柴棒驱赶它们,到了跟前一看,只见一条不大的蟒蛇用身子围住了孩子,高高探起的头颅四处盯视,身上满是鲜血和伤痕。她吓得不敢喘气,定下魂来才知道是这条蟒蛇刚才与两只豺狗搏斗,救下了孩子的一条性命!她呼叫孩子时,那条蟒蛇就用嘴巴摩挲着孩子的腮,孩子很快就不哭了。这时蟒蛇才把身子放开,在一旁看着她把孩子抱起,缓缓地爬回了林子里。她最后一眼记住的,就是这条蟒蛇脖子处有一块金黄色的大斑。

男人回来后听过了这场历险,特意去找过那条蟒蛇,但没有找到。这时他的宝贝古琴已经送到那个师傅手中许久了,对方回答说这种事急不得。大约又过去了一个月,制琴师傅终于把修复的古琴拿回来了。这一天算是一个重要日子,男人见了古琴就忘了一切,他洗了脸洗了手,又换了衣服才去接那把琴,就差没有焚香沐浴了。制琴师傅当即拨弄了那把琴,声音韵味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把价值千金的古琴就算重生了。

师傅走后,妻子凑近了正在低头抚琴的丈夫,抬头端量了一下,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她说她认得这蟒皮上的斑纹,这肯定是那条蟒蛇的皮。她这一叫,男人脸都白了。他赶紧放了琴,然后出门追赶制琴师傅。

他拦住那个人,开口就问蟒皮的来历。师傅说,要为这把古琴寻找合适的蟒皮就难了,所以才拖了这么久,家中贮存的所有原料都不合适,而自己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这种琴需要配的是年纪合适的雌性蟒皮,还要有“金环扣”的,就是脖子上长了一种奇怪金斑的,这样的蟒皮会发出一种“金声”。师傅长叹,然后一脸欣慰说,他为了这把古琴不得不四处寻觅那种蟒皮,几次都想作罢,巧的是本城一个老猎人告诉他,说海边林子里就发现过这种蟒,于是他约了好几个猎人,徘徊在林子中数日才得手。

男人一声不吭回去了。这时妻子已经把那把古琴归到了专门的屋子里,这里藏有几十把琴。男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对妻子点点头,然后抄起一把锤子就进了藏琴的屋子。

他一口气砸毁了所有的古琴。

失灯影直到现在,古登州一带还有一个村子叫“灯影”。但这个村子是否就是过去那个得而复失的地方,人们还说不准。近一二百年来的变化之速,真可以说是沧海桑田,从古登州府置往西直到屺岛、三山岛,现在都成了人烟最稠密的地区。而不足一百年前这里只是荒野,二百年前则是莽莽苍苍的林子,除了偶有渔人猎人在浅近处光顾一下,还没有什么人敢于深入。

那时候这里的人走夜路,如果到了荒凉地方,最喜欢也是最害怕的,就是前边遥远处出现一处闪烁的灯影。本来有了灯火就说明有了人气,就可以安慰一下黑夜独行的心,可还是忐忑不安。因为那时的荒原人烟稀少,怪事太多,不仅仅是传说,即便是真正让人恐惧难解的遭遇,常走夜路的人也会说出几件。比如当时最盛行的说法,就是如果在荒郊野外看到舞动的火球,最好不要挨近,那是年老的狐狸在炼丹。按当地公认的看法,差不多任何一片原野都生存着几个年迈多智的狐狸,它们为了长生,竟能够像这一带曾经活跃过的方士们一样,炼制一种神秘的丹丸。狐狸在日出之前,一般是午夜前后的时辰,就要操练起这个行当,所以人们远远看去就是几点亮火在跳。

除了狐狸所为,还有其他不测,如有人就在挨近了荒郊的一点光亮时,才发现这是一处瓜棚,柱子上挂了一盏灯笼,有人坐在灯影里,问他话只字不答,赶路人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这人一回头把赶路人吓个半死。原来黑影里坐的是一头老狼,刚刚吃了一个人,正坐在那里舔嘴巴呢。类似的警示故事很多,一半是口耳相传的野趣,一半是当时的真实经历。时过境迁,现在这一带入夜常常是灯火辉煌,早就没有黑夜中星星点点的光亮了。现在所忧虑的只是太热闹了,是人气过盛,除了人什么都没有了。

年纪稍大一点的当地人,至今还记得老人的叮嘱,那就是夜间赶路时,遇到前方有影影绰绰的灯火一定要绕开走,而且绕得尽可能远一些,千万不要回头。这是防止那种非人的灵物被人打扰之后突发脾气,它们这时加害于人也说不定。有灵性的动物除了极个别品行不好的,一般不会向人施以损招。动物与人一样,也有个思想品质的问题,那些邪气未敛的动物一旦获得了本事,就会炫耀技能,傲视人类,常常把整整一座村子搅得鸡犬不宁。所以在海边村落里,一直流传有动物与人斗智的故事,同时也就自然而然地保留了一种专门的职业,那就是驱邪的法师。这些法师怀揣法器,如拂尘和铜镜,如装了朱砂的布囊和盛雄黄酒的小瓷瓶等。

除非真有必要,受到野物骚扰的人家是不会请法师来的。一般先是祷告和商量,是劝说,请那些暗中作业的野物离开吧,大意是我们应该两不妨碍,各自生活,我们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啊,等等,以激发出对方的怜悯之心。这样做有时也能奏效。如果实在不行也只得请法师来了,那样事情的性质也就起了变化,变成了敌我矛盾,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可。法师的性格可能因为其职业所决定,他们个个铁面无私,心肠很硬。而村里人包括一些受害者家属,对已经告饶的动物还是愿意放过一马的,这时最大的障碍倒是法师,他们摆出一副执法如山的架势,决不通融。结果被降服的动物在受尽折磨之后,几十年修炼的道行也毁于一旦,这是它们最畏惧的下场。

就在这样的村落里,有一位顽皮少年,他像大多数野孩子一样好奇,聪明却不喜读书,愿意冒险,越是家长禁止的事情越是要尝试一番。他多次在夜间独自一人跑到野外,总想遇到一两桩怪事。有一次他真的在野外瓜棚那儿见到了悬挂的灯笼,也真的发现了垂头反坐的人。就像传说中那样,他伸手往那人后背一拍,结果却大失所望:转回头来的是一个上年纪的看瓜人。对方看清了是个孩子,立刻叫出了他的小名。这使他觉得实在无趣。离开瓜棚又往更深的林子里走,这在一般人是绝对不敢的,因为一旦迷路麻烦就大了。

经过了多次冒险,这个孩子胆子更大了。有一次他不知走了多远,感觉就快听到海浪声了,前面还是黑漆漆一片林子。突然他看到了树隙里有一两点灯影在闪烁,心上立刻怦怦乱跳,有不可抑制的兴奋涌出来。随着往前,那灯影竟扩大开来,渐渐显出了街道的形状,原来是一个藏在林子深处的小小村庄!这一下他就放开步子往里闯了。

进了小村,马上有些比他还小的孩子围上来看,一个个毛头毛脑分外好奇,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等。他们告诉他这个小小的村子叫“灯影”。他和他们玩得高兴,又跳又叫,玩捉迷藏之类,累了就随他们进小茅屋吃各种果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野果,一大堆摆满了桌子,一些上年纪的老人坐在桌旁,见他吃过一个又递过来一个。这些野果甜得很,结果他一口气吃得肚子都圆了。左右小孩子有男有女,扯上他的手跑到街上,还让他去一个地方打秋千,看另一些有奇才异能的孩子在大树梢上蹿跳。他惊得合不上嘴,因为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午夜过了,村里的老人扯着他的手,让另几个孩子把他送出林子,叮嘱说,回家吧,再不回你家老人该急了,有工夫可以再来,不过对谁也不要告诉这个灯影,要不你就来不成了。

他心里揣了个秘密,到后来每隔几天就到林子深处找这个小村子。他走熟了路,为了不再迷失,就在沿途做了一些记号。这个叫灯影的小村成了他的乐园。他在这儿有吃不完的好东西,比如果子、野蜜;还有看不完的趣事,比如连年迈的白发婆婆高兴了也会扔下拐杖,灵活无比地翻起跟头或跃上树梢。他把自己村里才有的一些玩法教给他们,比如踢毽子等。这个小村从老人到小孩都喜欢他。

这样过了半年,让小孩子愁闷的事情发生了,这就是家里人要送他去很远的一个镇子上学,那里有一户亲戚。这是不能逃脱的事,他只好找一个夜晚到灯影告别了。小村的人也舍不得他,都说你只要不忘路,过多久来都行,这儿会一直等着你。

这个孩子上了外地的学堂,中间只回过一两次村子,也去灯影欢聚过一次。又是几年过去,他长大了,聪明过人,没费劲儿就考中了功名。上任后忙于应酬,一连多年后才有空回了一趟老家。因为身在官场,一时忘了灯影,可是一回村子就想起了它,于是就打听起这个村子。村里人摇头,从老到少竟没有一个人知道附近还有这么个村庄。他觉得奇怪极了。

这天,他实在忍不住,就脱了官服,按照小时候记住的路径往林子深处来了。他料定一定会找得到,因为一个村子既然落成了,哪能轻易挪动呢。可惜他花了大半天时间,直到天黑,把记忆中的那一带找了个遍,就是没有小村的影子。就在他失望之极往回走的路上,也许是有什么在怜惜他吧,一抬头竟看见了影影绰绰的光亮。他嘴里说着“就是这儿了”,赶紧奔了过去,到了近前只见一个老人坐在那儿吸烟。他当时并没想别的,没觉得一个老人坐在荒野里吸烟有多么不正常,只脱口问:“灯影在哪儿?”

老人把烟嘴抽出来,说:“它还在原来的地方。”他说:“那怪了,我怎么就是找不见哪?”老人说:“灯影的人厌弃官人,躲着你。”他惊讶说:“怪了,我脱了官服啊。”老人哼了一声说:“这也没用,灯影的人鼻子尖,他们远远一嗅就知道了。”

龟又来很早以前,海边上常有一些孤寂的独居老人,这些人一般都是以海为生的人,上了年纪不能出海了,就专门留下来看守渔铺。这个营生年轻人做不了,因为他们熬不得这份孤寂。在春夏秋三个渔季,海边上热闹,吃的东西也多;到了漫长的冬天和初春这一段就不好过了,大雪封了海滩,这里除了个别禽鸟什么活物都没有,守铺的老人就得学会自己打发时间了。他们要赶在入冬前准备大量的柴火和吃的东西,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因为大雪封地以后想出门都难。

这些看渔铺的老人十之八九是独身,也有的是喜好海上生活,不愿和家里人掺和。男人一个人过惯了,就特别听不得家里人的热闹。有的男人把孤单当成了福气,自己在海边听着海浪,看着日出日落,一过就是几十年。他们是海上的老把式,年纪比他们小的渔人都不敢逞能,因为海里的经验太复杂,需要一辈子的经历才能积累起来。平时打鱼吃饭是一回事,来了危急又是一回事。守铺子的老人大半都经历过几次劫难,他们遇事不慌,一肚子的主意都闷在心里。当年的海滩上十里左右就有一个渔铺,这是一两个村落合伙捕鱼的老窝,一年到头都得有人守住。遇上大风浪渔船出事的、打夜海的人上不了岸的、冲海贼打斗的,都需要一个有本事的老人出面摆平。那些平时咋咋呼呼的鱼老大,一到了紧急关头就没了主意。

守铺子的老人自己也不知道更喜欢哪个季节。因为渔季年轻人多,他们在一起闹腾,还有买鱼卖鱼的一沓子事情,大伙儿在一块儿也挺充实的。可是那时候吵得慌,不安静,耳朵疼。只等人全走光了,船靠了岸,桨搬到一边,网具扔到铺子上,这才算是开始了真正的日子。老人搬出干鱼和各种酱菜、烈酒,还有除了渔铺哪里都没有的一些专门吃物,比如说剧毒河豚肉、大粒鱼子、蛤和蛎腌制的酱。这些特别的吃物专属于看铺子的老人,是孤独换来的口福。奇怪的是十里之外的铺子主人并不轻易出来串门,一到了冬天都爱缩在自己的火炉旁边。大概就为了保持一个完整的冬季吧,他们一个比一个更能熬得住。这些人都有一身翻毛大皮袄,脚上穿了生猪皮缝成的草窝鞋,它的名字很怪,只一个字:绑。穿了绑可以在冰天雪地里自由穿行,脚一点都不冷。大狗皮帽子护住头脸,哈着白气去海边捡些浪印上的蛤和虾,那就是一顿好生活。

有人背后传言,说别看这些老家伙一个个表面上清苦,其实大雪天海滩上正是会友的好日子。他们说老人在渔季里交上了个把赶海的婆婆,她们专在冬天去会守铺子的男人,这时才叫僻静,两个人把铺门一关就过起了好日子,天天喝酒。这种情形实在是夸张了。有家口的老人,家里人少不了常来关照他们,送些吃的东西,走时却带走了更多的东西,这都是老人平时积攒起来的。家里人一来老人就驱赶,可是赶走了又来。他们不放心让年纪大的人独守在大海边上。可是那些没有家口的人就没有这些问题,他们仿佛不会生病也不会死,最后连多大年纪了也没人说得准。问一个守铺子的老人多大了,他会装模作样地掐掐手指头,说出的却是二十年前的年龄。

有个老人有家有口,年轻时打鱼,上了年纪不顾家里人劝阻,偏要留在海上守渔铺。当年的林子密野物多,半夜里只要海边没有打鱼人亮起的火把,就会听到沿海传出的鬼哭狼嚎声。那其实不过是野狸之类追逐打闹、再加上林木呼鸣的声音,是天籁的一种。有人就演绎说,这儿有一代代海上淹死的人,他们的魂灵留连不去,到了夜里就此起彼伏地呼叫,一个个鬼都开始想念家乡了。这些恐怖的情景在看守渔铺的老人那儿简直不值一提。只有冬夜,情形才为之一变:大雪大霜一降,仿佛能杀百噪,所有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了。只要不是大风天,大海也会安安静静。老人说他们一辈子盼望的,就是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安静一年里只有四分之一多一点,所以异常珍贵。老人喜爱下棋,冬天里没有对手,就一个人在棋盘上摆弄子儿。

有一年秋末,几个年轻人在河口附近逮住了一只龟。这只龟中等大小,因为受了伤,前肢左上方有一道深深的割痕,所以没有及时逃脱。就在他们要烹杀这只龟时,老人赶到了。他劝说他们把龟放掉,却没有一个人听。没有办法,老人就从铺子里取出了一大笔积蓄,将受伤的龟买下来,然后用大背篓把龟背回去。一连多少天老人都照料它的饮食,还取了自制的草药给它疗伤。一个星期之后,这只龟完全康复了。它离开时,朝老人深深地磕了几个头。

从那年冬天开始,无论是多么大的风雪,总会有一个黑衣老人赶来与他下棋。这个黑衣老人看样子有七十多岁,长了一口细小坚硬的牙齿,能咬碎核桃壳。黑衣老人的棋艺一般,但也足以陪他玩了。他们闲了就扯一些海上事情,守渔铺的老人常常被对方异常丰富的海洋知识、五花八门的水上见闻所吸引。他们就这样成了好友。黑衣老人对自己的来路遮遮掩掩,他也就不再打听。有一天黑衣老人打起了瞌睡,不小心露出了左边肩膀,让他一眼看到了一处不小的伤疤。他马上想起了那只老龟。

一连七八年,那个黑衣老人都来和守铺的老人一起过冬。这一年老人的身体出了点毛病,从春天开始就剧烈咳喘,有人就通知了他的家里人。家里人要把老人接回村子,可是老人一定要坚持过了冬再说。家里人明白,他这样的境况,能不能过去这个冬天还是一个问题呢。他们差不多要抬上老人走了,老人硬是不同意。

可是这一年冬天的雪太大了。也许就是因为大雪的阻隔,那个黑衣老人第一次失约了,没有按时出现在渔铺里。老人病得不行了,他的老伴只好陪在这儿,为他端水端药。老人常常让老伴为他去门口张望一下,问有没有一个黑衣老头正往这边走?就这样整个冬天都过去了,老人再也挺不下去了。刚刚开春,老人就闭上了眼睛。这一天老伴正哭着,一个黑衣老人一边大咳一边推开了铺门,然后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声说:“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我这个冬天害了一场大病,没能来陪他下棋啊。”

赠香根饼从栖霞大山往北不出三百里,就到了黄县北部。这就是所谓的“金黄县”。这儿从丘陵直至平原,南北长二百里。古登州时期的海滩平原丛林茂密,野物纵横,只偶尔可见一点稀疏的小村落,基本上是莽野的模样。当时这里的荒林只有熟悉小径的猎人和采药师才敢进入,一般人都在边上转悠。

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总是与这样的环境相联系,所以这一代的奇闻轶事多得不得了。关于动物精灵的故事更多,传统的狐狸和黄狼的传说,在这里得到了大面积的肯定,对它们的异能,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在一些村落,竟然出现了宗教崇拜方面的怪事:既信佛,又信狐仙。有的人家在后来天主教基督教传入时,还在笃信前二者的同时,增加了新的西教。直到三四十年前,还有人在丛林深处发现了一处“蚂蚱庙”。原来是因为蝗灾频仍,当地人实在畏惧,也就建起了这样一座庙宇,专门用来供奉蚂蚱的神灵。小如拇指的蚂蚱竟也能够成神,可见这片荒野的怪异有趣。这大概与更原始的万物有灵论相去不远。

从县志上看,这一带基本上没有大面积的天灾,一些地震海啸之类大灾几乎没有发生。记载中,最严重的地震不过是摇塌了烟囱和颓墙,震源远在渤海湾深处。还有过一次大海潮,即现在说的大风暴潮,海水也不过浅浅漫过了不足五里。但由于蝗灾和旱灾,发生过几次饥馑也让人胆战心惊。这场饥馑一开始是从远处发生的,渐渐蔓延过来,最后抵达了平原地区。最初的日子就像京剧《锁麟囊》里演的,大户人家纷纷施以善举,开起了粥棚,救了不少像薛湘灵这样的人。但灾害时间一长,一点稀粥总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更大的惨相也就显露出来了。饥饿如影随形的日子,在中国农村的记忆里是那么深刻。

现在的人也许会觉得奇怪,海边的人如果遇到了大饥荒,难道就不会往海上跑吗?大海里有取之不尽的资源,那里有营养丰富的海带海草,更有捕不完的鱼虾,海边上的人又怎么会活活饿死呢?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推想。在当时的条件下,不要说鱼虾,就是树皮叶子都会剥下来的。饥饿让人失去了最起码的拼争能力,面对大自然的暴虐已经惊慌失措。再说水中捞生哪有那么容易,这不仅需要水上技能和体力,还需要工具。在短时间内集中起一大批船和网,这是不可能的。

《锁麟囊》中记载的那个薛湘灵沦落到了莱州,今天看是一次长长的流浪。因为从登州到莱州足足有三百里,这对一个饥寒交迫的弱女子来说是不短的一段路程。现在要说的故事正好反过来,是一个莱州的弱女子一路流浪过来,要到登州坐船投亲,躲避灾难。当时的莱州到登州沿海一带正逢百年不遇的饥荒,而这个女子一家都先后饿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就像那个剧中的女子一样,她也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在家境好的时候曾援助了许多贫民度过艰难,最后自己也走到了沦落他乡的境地。

这个女子原以为进入了富裕的登州,一切都会好起来,谁知一路上连一家粥棚都找不到。再加上灾区暴发了瘟疫,往往是整个村子都找不到一个人。她惊慌逃生,饥渴让她几次倒下又几次爬起。就这样跌跌撞撞往前赶,最后闯进海边荒原里来了。当年的荒原是莽林,是兽比人多的地方。

她迷失在丛林中,不识东西南北,也辨不清海浪和林涛的声音。当时正是枯春时节,荒林里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她赤手空拳,只携了一个包袱,里面是捎给亲人的一双布鞋。就依靠一点微薄的希望,盼着能快些找到那个登州码头,这才没有倒地不起。就这样咬着牙往前走,直到失去最后的一丝力气。在倒地的一刻,她好像看见了前边的树隙里闪过一个苍白的屋顶。

那是一座林中茅屋,屋顶的茅草被雨雪洗白了。就像当年的薛湘灵得到了奇迹般的救助一样,她也被茅屋中的一位老人救下来了。这位老人一人独居,须发斑白,好像已经有一百岁了。但老人精神健旺,腿脚利索,坐在一旁看着她,手边是一本打开的书。她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同时还闻到了满屋的香气。老人扶她起来,给她吃了些粥,让她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没等老人问起,她就哭诉了从莱州到登州这一路的惨状。白须老人一声不吭,只抬头看着窗外满地的枯树。

女子在茅屋住了两天,第三天执意启程。她跪谢老人的救命之恩,一直不语的白须老人才摇头说,你走不出这片林子,从这里往东有一百二十里,你就是不迷路也不行啊。老人说着从炕头橱子中找出了几个大如鹅卵的糕饼,一捧出来,扑鼻的浓香让她泪水都涌出来了。她吃了一口,觉得满口满颊都是香的,这香气再进入肺腑。她一连吃了两个,再吃第三个,老人阻止了她。

老人为她备了一个兽皮水囊,又将十枚香饼装在一个粗布口袋里。老人一直将她送了很远,指点了路径,让她白天循海往东,入夜则找草窝眠下,睡前须点燃一种薰香:它只要燃起来,就不会有任何野物敢来侵犯。老人嘱咐说一定要按时安眠,只有这样才能走出这片荒野,并让她记住:一天顶多食上两枚香饼,这样即便五天赶到码头,食物也绰绰有余了。女子再一次跪谢,又问这香气特异的糕饼是什么做成的?老人告诉她,这是入冬以后采集的各种香甜的根茎,晒干后捣成粉,又经过几次蒸晒做成的,人食后可抵大饥馑,可壮筋骨长力气。

女子一路上每日只食两枚香饼,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腿脚强健,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走出了荒原,找到了登州码头。就这样她活了过来,得以与亲人团聚。后来她一次次讲述被搭救的经过,并将余下的一枚香根饼珍藏下来,一直传到了后人。所有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认为那个林中老人其实是个神仙。

三返和定居胶东半岛中部的栖霞市由山地组成,俗称“胶东屋脊”。这里多山而且秀丽,有温泉,是历史上道家的活动场所。地理决定人事,这在栖霞似乎又是一个证明。比起周围的县市,唯独这里没有海岸线,是半岛中间凸起的一个高地,是坚实的岩石。而半岛其他地区大都由大大小小的海滨冲积平原构成。栖霞是半岛的内陆兼高地,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海边仙人的藏身之所,想到一个特殊的攀登和观望之地。事实上这里出现的文化人物较之其他地区,显得更扎实也更有内容。这一切的发生可能都不是偶然的。这里曾有过一些重大的、足以影响到中国文化史的历史事件,比如道家代表人物丘处机和滨都里、全真道与太虚宫等。

栖霞同样是一个神仙传说繁多、蓄志修身传统深远的地方。在大大小小的山峦间,在纵横交织的泉间河流间,常有一些寂寂无声的有趣人事。如栖霞西部的蚕山脚下,直到七八十年前还有独居的老人,而这个老人并非修道的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山民,有家小和田产营生。他进山独居的故事不仅真实,而且在当地人人知晓,可以说近在眼前。

起因是有一年春天,年过半百的他翻山越岭到另一个镇子上去,回来的路上口渴难忍,正好遇上一处山泉,就俯下身子喝了起来。谁知他擦擦嘴巴站起时,才感到这不是一般的泉,特别清冽甘甜,让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气。他看着泉水不肯离去,又伏下喝了一会儿,直喝得腹中饱胀这才开始赶路。又翻过一道山梁,抬眼都能看到自己的村子了,他却再次挂记起那处泉水,于是又顺着来路返回。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那处甘泉,他俯下身子又是一阵畅饮。

这个故事本来讲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真实的情况是他再次踏上归程,连翻两座小山,眼看就要到家的时候又犹豫起来了。他心里有了更大的担心,就是害怕这一回家真的就要弄丢了那个泉子。这一想他就焦急起来,决心再次回返:不光要畅饮,还要看准路径,把通向山泉的参照物一一记住,再做上记号,以便将来能随时找到。

就这样他第三次返回,回到了那个山泉旁。

栖霞山区的泉水是很多的,每到崖下石间,淙淙渗流和大小活泉并不罕见。可是能够吸引一个山里人三番回头畅饮的泉,却也少见。就这样,他回到了村里后又高兴又遗憾,不过总算能够记住那个甘泉所在的位置。从这一天起他的生活就发生了某种变化,这一点连家里人都看出来了。他忘不掉那个泉。他的一家真是不错:妻子贤良,儿子孝顺,有几亩祖传的山地,日子过得还好。这一年他正好五十岁多一点,身上还有不少力气,可是却不知道该使向哪里。有一天他终于对妻子提出一个想法,说在村子里住了好几代,如今实在待得有点腻了,想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试一下。妻子问他要到哪里去?他就说起了那处山泉。

妻子和儿子当然不会同意。荒凉的大山里没有邻居,还要重新盖一座房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山里的房子小而结实,大都是祖传下来的,要自己重新开石头买瓦块木梁盖一栋新房子,从来都被视为一件大事。可是这个人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也不管他们怎么泣哭挽留,只决意要走。妻子问他,是不是上次进山遇见了老道?山里有什么蛊惑了你?他连连否认。就带了一点米和几件陶罐,带了几件开山的家什,他在一大早就走了。临走告诉妻子儿子,等他拾掇好了之后,就回来接他们。

就这样,他又找到了那处山泉。泉旁几十步远处是一个陡坡,他就在那里凿了起来,一直凿出了一间小石屋。这间小石屋仅能容下一两个人的样子。他先定居下来,然后一有空闲就向四周扩展这石屋,一点一点凿出了隔间,还挖出了窗户,连窗户的棂子都是石头凿成的。在小石屋旁边是一块地,也是他垦出来的,上面长着绿油油的蔬菜和粮食。

家人来到时都惊讶得很,不相信是他一个人干的。这几间石头屋子有窗户有炕和锅灶,简直样样周备,竟全是一凿一凿开出来的,这可能吗?他告诉他们,大山只有一个坚硬的壳子,你只要真的挖进去,它就是软的,像豆腐一样。他们当然不信。不过饮用这泉水时,他们似乎都明白了,妻子对儿子说,不是别的,就是这眼泉水把你父亲迷住了,他天天喝它,喝出了一些古怪念头,也长出了新的力气。

妻子领着儿子下山了。他一个人住在大山里,全村人都视为奇迹。有不少村里人也摸索着路进山看了,喝了泉水,擦干嘴巴夸赞一番,最后还是要离开。

这个人不回家,妻子和儿子就每隔一两个月上山来找他一次,顺手捎来一些吃物,也捎回他在山里栽种收获的东西。最难过的是春节,村里鞭炮响起来时他们尤其挂念山里的人。妻子只得让儿子央求父亲来家过年。可他一次也没有下山。就这样,父亲在山上,妻子儿子在村里,直到很多年过去。妻子去世时嘱咐儿子,要把自己埋在丈夫的小石屋旁边,儿子答应了。

又过了许多年,儿子最后一次去山里时,发现那个小石屋里一切依旧,唯独没有了衰老的父亲。他在母亲坟前等了许久,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他到大山四周去找去喊,都没有声迹。

从那以后,山上的老人就没有了。村里人都说他成仙了,还说他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天起,其实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老道。只有儿子坚决否认这个说法,说父亲从来没有当过老道,他是和大家一样的人,只不过是发现了一眼好泉。他最后离开了石屋,可能是又发现了一眼更好的泉吧。大家没法反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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