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327200000032

第32章 巧玲珑夜鬼张横

李云雷

夜鬼张横是我们村里的一个人,他名字叫张横,夜鬼是绰号。为什么叫他夜鬼张横呢?只因为他白天都像没睡醒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可一到了晚上,他就活了起来,简直像个小鬼一样。

那时候,谁会不喜欢夜鬼张横呢?

夏天的傍晚,大家都端着碗出来吃饭,在大槐树下的井台边坐了,却都在等着张横。几个孩子等不及,就跑去张横家里叫他,那时我也常常去。张横的家在村东边,是三间破破烂烂的草房。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一直没有成家,家里的东西胡乱摆放着,也没人收拾,看上去很是芜杂。但这在我们的眼里,却有着一种神奇的光彩。这是夜鬼张横住的地方,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孩子们走到门前,都喊:“夜鬼张横!”

张横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又是你们几个呀?”

“你咋还不去哩,都等着你哩。”

“俺爹叫俺喊你哩。”

我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张横笑一笑,说:“走,这就走。”他转身挂上门,拍拍谁的小脑瓜,说:“走吧。”

我们就跟他向井台那边走。

一个孩子问:“夜鬼张横,你今儿个讲点啥呢?”

“你们想听啥?”

“讲讲《薛仁贵征西》吧。”

“不,夜鬼张横,你还是讲《岳飞传》吧。”

“还是《杨家将》好听,再讲讲《杨家将》吧。”

“《杨家将》早都讲完了,你没听,赖谁呀?还是讲《岳飞传》,气死你个金兀术,嘿,真有劲儿!”

几个孩子争吵了起来,夜鬼张横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啥话也没说,领着我们慢慢儿地向前走。到了井台边,那帮大人早给他腾出了个好位子,一迭声地招呼着:“夜鬼张横,来,这儿边坐!”“今儿咋出来这么晚哪?”“还没吃饭吗,一块儿吃吧?”

张横应和着坐下来,抽出烟袋点上火,慢慢地吸了一会儿烟,又拿起蒲扇扇了几下。周围的声音渐渐静下来,正在唠家常的男人停下了,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也住了声,刚才还在打闹的小孩也安静下来了,我们知道张横要开始说书了,都屏声静气地听着。张横咳嗽了一声,说道:今儿个咱还是接着讲《岳飞传》,说是那皇上连发了十二道金牌,叫岳飞班师回朝。岳飞大敌当前,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可是皇命难违啊!是撤?还是不撤?

张横慢慢悠悠地讲起来了,他那富有磁性而略带些沙哑的嗓音,很快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金戈铁马的奇妙世界,让我们忘了周围的井台和大槐树,忘了我们村,忘了白天的一切烦恼。我们跟着他的声音,来到了岳飞的身边,来到了一千年前血雨腥风的古战场。

夜鬼张横一张嘴,还没吃完饭的小孩,端着碗,也忘了往嘴里扒拉了,一直到讲完了,碗里还剩了半碗饭。要去相亲的小伙子,也赖在这里不走了,他娘过来骂着,提着他的耳朵拎走了,他还扭过头来喊:“夜鬼张横,等我回来去找你,你再给我讲讲啊!”夜鬼张横笑了笑,继续讲。讲到要斩一个人,他大手一挥,刷地向下一落,砍在我的脖子上了,吓得我啊地大叫了一声,众人轰地笑了起来。

“天也不早了,今儿个就说到这里吧。”这是我们最怕听的一句话。说完这一句,夜鬼张横便点着烟,吧吧地在那里抽,火头一闪一闪的。大人们站起来,说说笑笑地走散了,还有几个小孩子,围在他身边问:“后来咋样了,岳飞叫秦桧害了没有?”

“后来……”张横笑一笑,卖了个关子,“还是明儿个来听吧。”

“到底咋样了,你说说呗,说说呗。”说半天也不管用,夜鬼张横一般不会给你讲后来的故事。谁要是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两句话,那第二天他就是最神气的了。

夜鬼张横回到家,还要点上油灯,看一会儿书。他说那些故事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要不看,第二天就讲不出来了。我们到他家里去,看见他那一摞子书,都很敬畏。他指着那些书,跟我们说:“你看看,这是《三国演义》,这是《水浒传》,这是《七侠五义》。你们快上学认字吧,认了字,就能自个儿念了。”

“你讲的那些,这里边都有啊?”

“那是自然,”他拍拍那些破旧不堪的封面,嘿嘿笑了,“这比我讲得还好哩。”

“真的?”

“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们呀,哈哈……”夜鬼张横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听了,恨不得立即就去上学,心想我要是能像他那样能念能讲,该有多么好呀!

夜鬼张横晚上看书,第二天上工干活就没精神。支书大保成敲钟敲了好几遍,他还没起床。好不容易来了,还是合眯耷眼的。这让大保成很不高兴,最后找他谈话,让他晚上别到井台那儿去讲了:“要耽误了秋种秋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你讲来讲去,都是些帝王将相、封建迷信,这要让公社里知道了,非抓你个典型不可!”

挨了训,张横不去讲了,上工也早了,但村里的社员却受不了了。他们忙活一天,晚上听听夜鬼张横说书,是最大的享受和休息,现在让支书禁止了,生活一下子淡了下来,就像菜里没放盐,不是个滋味。干起活来不一会儿就打哈欠,提不起精神来,“双抢”的效率反而降低了。更不用说我们这些小孩了,晚上听不到张横的故事,我们就像丢了魂一样,绕着井台转来转去,不肯走散。

最后两个生产队长也看不下去了,他们找到大保成,给夜鬼张横说情。大保成虎起脸来,瞪着眼说:“看你们这像什么话,你们的立场哪儿去了!”

大保成媳妇听见,也埋怨大保成:“就你立场好,人家说个书,碍你啥事儿了?”

“你个老娘儿们,懂得啥?”

“我不懂,就你懂!你跟全村人作对就是懂啦?”

“你……”大保成气得说不出话来。

“保成哥别动气,嫂子你也好好说……这又不是啥大事,就让他讲讲,能有啥的,这又不是啥原则问题。咱不说,外头人家谁知道呀?”

大保成低下头,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村里人匆匆跑去告诉夜鬼张横,说支书不管了,请他再去井台那里讲。没想到张横却拿起了架儿,说什么也不去。他说:“讲不讲,不算啥大事儿,可不能说不叫我讲我就不讲,叫我讲我就讲。这可不行。那我成啥了,还不如一条狗!要我讲也行,叫他大保成亲自来跟我说!”

村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啥好了。有人跑去告诉了大保成。大保成一听很生气,摔了一个碗,但村里不断有人来说情,媳妇在家也不消停。他怄了几天气,后来也想开了,去跟他说说,又有啥呢?

于是一天傍晚,大保成来到了张横家。这个家破得实在不成样子。夜鬼张横正在油灯下看书,一见大保成真来了,倒有些意外,赶忙起来让座,又给他点了一袋烟。大保成四处看看,说:“你这房子,还是二十年前大叔盖的吧?”

“是呀,老想着翻盖翻盖,又没工夫,先凑合着住呗。”

大保成拿过他正看的书,翻了翻:“你一天天看书,得费不少油哩。”

夜鬼张横嘿嘿笑了几声,没说话。

“我说,你看这样行不?”大保成拍拍书,说,“考虑到你这个爱好,队上也不给你安排别的活了,你去跟赵大叔一起当饲养员吧。白天你也不用下地干活了,晚上想着多给牲口加几遍料就行,你看怎么样?”

张横想了想,说:“我一个壮劳力,干这轻巧活,别的社员不说呀?”

“说啥?谁敢说?谁要说,叫他来找我!这叫因才施用,你到了饲养队,晚上能看书,能喂牲口,还省了自个儿的灯油,这是一举三得,谁能说出啥来!”大保成说着,凑过去给张横点着火,“我说大兄弟,你现在是咱村的一个大能人哩,我一说不叫你说书了,嗬!你看把咱村人急得,一个个都像着了火,天天往我家跑,我可招架不住了。算你老哥错了,你再接着讲吧,讲吧。”

夜鬼张横端着大烟袋,沉吟着,像在想着什么。

大保成看看他:“兄弟,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满足的我一定满足,不能满足的,我尽力……”

“没啥要求了!”夜鬼张横突然站起来说,“这就挺好……”

大保成笑了:“我说呢,就知道咱兄弟不是得寸进尺那号人!”

夜鬼张横回到了井台上,大槐树下又热闹起来了。

天傍黑,村里人就端着饭碗出来了,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边吃饭边说闲话,等着张横的到来。小孩子们早早吃过了饭,在边上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玩捉迷藏,玩跳皮筋,玩跳房子,一边玩一边留心着,一看到张横的身影,便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也有等不及的,就跑到饲养队里去找他。我也常常去,那些马呀、牛呀好像都认得我了,一见到我,就咴儿咴、哞哞地叫,还摇着尾巴往我身上蹭。

这时张横不光讲古书了,他还讲农村的故事。不知他从哪里找来几本书,上边写的都是农村的事儿,他拿着它们当个宝贝。第一个他讲的是《小二黑结婚》,接下来是《三年早知道》、《赖大嫂》、《传家宝》等,还有长篇的《创业史》、《艳阳天》,他讲的这些事、这些人,都好像是在我们村里发生的,听起来特别有趣,连那些不大来听说书的,也都跑来听。大保成来了,大小队的干部也来了,倒好像是在井台上开会哩。有时候大保成他们开会,也不到大队院里了,就在井台上,等夜鬼张横开始讲之前,大保成站起来说,“大伙等会儿再听,我先说个事儿呀。”说完了事,他就对张横说,“该你讲哩,昨儿个说到哪儿啦?”

张横讲的故事,很快就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之中,村里人经常会拿他讲的事儿说道,说一个人好吹牛,就叫他“三年早知道”,说一个人磨磨蹭蹭不上工,就叫他“小腿疼”、“吃不饱”,有好打小算盘、好占小便宜的人,就叫他“弯弯绕”,还有脸皮厚谁说也不听的,就叫他“滚刀肉”。连我们这些小孩,也都会背他故事里的歌谣:“模范不模范,从东往西看,东头吃烙饼,西边喝稀饭!”

那时我开始上小学,认得了几个字,常到张横家去寻摸书看。有一次,张横很感慨地对我说:“这个赵树理不知道是个啥人,你说,他咋那么懂咱农村里的事儿呢?”

不久后,我们就听到了张横自个儿编的故事,第一个是“大保成夜闯寡妇门”,说的是一天夜里下大雨,大保成家的房上晒着粮食,他媳妇想盖上,到处找大保成也找不着。后来她听说大保成到村西头王寡妇家去了,就以为“这老不死的”是去轧姘头了,便哭着闹着也去了王寡妇家。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大保成是怕王寡妇家的房子漏雨,她一个人干不了,便去她家查看,帮她苫了些草。大保成媳妇见大保成一身水一身泥的,这才破涕为笑,对他又是心疼又是抱怨,说:“没想到你这死鬼还会干好事哩!”

张横的故事很快在村里流传开了,有人第一天没听上,第二天一定要他再讲讲,有的听了一遍还想再听,张横一讲就讲了好几个晚上。“没想到你这死鬼还会干好事哩!”这一句话也成了村里的口头禅,大人之间开玩笑说它,小孩闹着玩儿也说。这故事倒把大保成媳妇羞得不行,见了张横就说:“你瞎编派啥呀!”但她的心里也很高兴,嘿,咱都成书中的人了,真是想不到!

张横还编了不少故事,像《二棒槌大闹生产队》、《小腿疼私挖大队渠》、《赵大叔接生小马驹》等,村里好多事儿都叫他编到书里去了。也有夸奖的,也有批评的,村里人都很爱听。得到夸奖的心里很高兴,受到批评的在村里几天抬不起头来,也想着怎么把毛病改了,再做件好事让张横夸一夸,一时村里的风气竟好转了许多。村里两个人吵架,也会说:“你再不讲理,叫夜鬼张横把你编进去,当众讲一讲!”这么一说,那理亏的就不敢再言语,怕真叫张横编进书里去了。

那时村里都说是“白天听大保成的,晚上听张横的”。张横连个干部也不是,却比干部还要神气哩。

不久生产队解散了,各家又单另过日子,白天不用听大保成的了,夜鬼张横也从饲养队搬回了那个破草房。这时村里人也能吃上馍馍、窝头了,晚上更想听张横说书。他也更卖力了,天天都在井台上讲到深夜,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我们村里有个杨二嫂,是刚嫁过来的新媳妇,听了夜鬼张横说书,迷得不得了,天一擦黑就往井台上跑,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做、忘了吃,也不觉得饿,还累得她家男人来送饭。杨二哥端着半碗菜和两个窝窝头走过来,鬼鬼祟祟的像个特务。来到井台边,他不敢打扰夜鬼张横和听说书的那些人,当面叫自己媳妇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小声地在那里叫:“秀芬,秀芬!”

别人听到了,都哈哈笑了起来,也夸张地帮他喊:“秀芬,秀芬,送饭的来了!”

一帮小孩也捏了鼻子,怪声怪调地学他:“秀芬,秀芬!”

杨二嫂听到了,赶忙走到杨二哥面前说:“你送啥呀,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呀,干了一天活儿了,听书也不治饿。”“听着就忘了饿了,以后别送啦,你看人家都笑话咱哩……去去去,你们这帮臭小子,秀芬、秀芬,秀芬也是你们喊的!”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以后再送饭,杨二哥不喊“秀芬”了,他像个特务似的悄悄摸过来,看清杨二嫂在哪里,直接走到她身边,把碗递给她。杨二嫂就接过碗,一边听一边吃。那一次,杨二哥送到那边,杨二嫂听得入迷,连碗都忘了接,杨二哥递了几次她也不接,就拍了拍她的手,没想到杨二嫂啊地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

杨二哥也忙问:“咋啦咋啦?”

二嫂嗔怪说:“你看你这个人,吓我一跳!我以为是张飞呢。”

原来夜鬼张横讲“大闹长坂坡”,正讲到张飞大吼的节骨眼儿,杨二哥拍了一下,可把杨二嫂吓了一跳!

杨二嫂爱听说书,也迷上了夜鬼张横,有事没事,常到张横家里去。张横家里没个女人,屋里院里脏得像个猪圈,杨二嫂来了,就帮他收拾收拾,洗洗涮涮,做上一顿正经饭。她一来,夜鬼张横也能过得像个人样了。杨二嫂跟夜鬼张横非亲非故,帮他的时间长了,村里就少不了流言飞语,说他俩“相好”了。见了面就问张横:“昨儿个晚上,你那老相好的来了?”或者问杨二嫂:“又去看你那相好的呀?”边说边嘿嘿地笑着,像是他俩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杨二哥听到这些闲话,很不高兴,对二嫂说:“以后你别去夜鬼张横家了,你听听,村里人说你啥哩!”

二嫂毫不在意:“谁爱嚼舌头谁嚼去,咱身正不怕影子歪!”

“谁知道你正不正?你也睁眼看看,全村都笑话我哩!”

“连你也不相信我呀?咳,爱信不信!”

“你别去了行不?”

“不行!”

“你这个老娘儿们!”杨二哥大骂一声,抄起一根擀面杖,上去抓住了杨二嫂的头发,就要往下打。“打呀,打呀,你打呀!”杨二嫂梗着脖子,向上挺着,“打呀,有种你就打!”杨二哥挥了挥擀面杖,颓然一声长叹,又扔在了一边。他放开杨二嫂,自个儿蹲到灶台边,黑着脸不说话了。

杨二嫂还是照样去张横家。

村里人有好事的,开玩笑问夜鬼张横:“你跟秀芬是真相好不?”

张横笑笑,不说话。

别人又问。问得急了,他才说:“不是呢,她就是说要给我说个媳妇,她娘家那村的。”

“那你俩真没啥?”“能有啥呢!”说了这句,别人再问什么,他也不说话了。后来张横讲聊斋故事,村里人听了,也会有人问他:“夜鬼张横,你晚上一个人,有没有狐狸精变成女的钻到你被窝里?”张横打着哈哈说:“我也老盼着呢,可惜没有呀。”又说,“咱只见过狐狸,没见过成精的,等它成精不得七八百年?”

村里的人忙起来了,家家都想着发家致富,白天一忙就是一整天,累得要死要活,晚上听夜鬼张横说书的人也没那么多了。令人想不到的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就是二棒槌,张横在书中还讽刺了他好几回呢,谁知道他竟一下跑到全村人前面去了,还去县上开了表彰大会。大保成不当支书了,不过四五年,他就显出了老相,现在他倒成了夜鬼张横的忠实听众,一到晚上,搬个小马扎早早就来了。

夜鬼张横不大会干地里的活,也没有别的致富门路,他祖上是做豆腐的,现在他又拾起了这一摊,每天做两屉豆腐出去卖。一清早,他推个破自行车出来,把豆腐屉子拴在后座上,骑着在周围几个村里转,一边骑一边敲着梆子。这梆子绑在车把上,当当地一敲,别人就知道是卖豆腐的来了。有谁家要买,听到梆子声,就赶紧出来喊:“卖豆腐的,卖豆腐的!”张横听到了,赶紧停下车子,给人家称上一斤半斤的。转了半天,两屉豆腐卖完了,夜鬼张横就回家,把黄豆泡上,晚上去井台上说书,等讲完回来,再磨豆子做豆腐。

那时村里来了两个外乡的说书人。他们一到村里,就挨家挨户收粮食,每家收半瓢麦子或者一捧谷子、棒子,说他们要在村里说上三天,求叔叔大爷捧捧场,赏一碗饭吃。村里人家也有给的,也有不给的,也有给得多的,也有给得少的,整个村加起来,这两人倒也收了不少。

到了晚上,不少人去看这两个人说书。那是个月亮天,天上一片碧蓝,村庄里却黑黝黝的,他们在晒麦子的场上摆起了一张八仙桌,点上一盏玻璃罩灯,惊堂木一拍,便开始讲了起来。

那天讲的是“武松打虎”。这两个人讲得很投入,手脚比比画画的,唾沫横飞,故事也很紧张刺激,但我们村里人听了,却颇不以为然。到最后我四叔突然站了起来,把桌子一拍:“你们两个,讲的这是啥呀!”

“怎么了?”这两个人吓了一跳,“我们哪儿讲错了吗?”

“错倒没有错,就是你讲的不是个味儿!”

这一说,村里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你们讲的,可比夜鬼张横差远了!”“就这两下子,还好意思跑出来混!”“还收粮食呢,早知道就不给他了。”

过了一会儿,这两个人总算明白过来了,侉着嗓子说:“你们是说,你们村有个夜鬼张横,说得比我俩好?”

“那是当然啦。”

“这个夜鬼张横在哪儿,我们很想见识见识。”

“哈哈,他就在村头大槐树的井台下,”四叔喊了我一声,“二黑,你去把夜鬼张横叫来,让他们看看。”

我刚要去,一个外乡人慌忙站了起来,说:“我去请,我去请……”

我领着这个外乡人走到大槐树下,夜鬼张横正在抽烟,还没开始讲呢。我们走过去,说明了来意。张横点点头,对井台上的人说:“今儿个,咱都到场上去吧。”

张横领了一伙人到了场上,外乡人请他坐在八仙桌的上首,给他敬了烟。张横让他们接着讲。两个外乡人卖力地讲了一段,停了下来,望着张横。

夜鬼张横冲他们笑了笑,说:“你俩说的这段,我再说说吧。”说完,他把烟袋锅往桌上一放,不紧不慢地讲说起来。他刚讲了一袋烟的工夫,这两个外乡人突然站了起来,趴在地上就朝他磕头。张横一见,倒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他们,嘴里还嘟囔着:“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外乡人说:“我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请师父原谅……”

“你们起来,起来说话吧……”

“师父,你收下我们当徒弟吧!”

“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哪里配当你们的师父?你们还是起来吧,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两人这才爬起来,对张横说了好多崇敬的话。我们村里的人听了,也都觉得分外高兴,没想到夜鬼张横讲得这么好,连外乡人都服了他哩。杨二嫂在那里笑咯咯的,人群里数她最高兴。

第二天,外乡人就走了。走之前,他们专门去了张横家,还是想请张横当师父。张横没有答应。他们还请张横一起去卖艺,说有了师父这张嘴,走到哪儿都赚钱。张横也没跟他们去,他说:“我也不指着这挣钱,晚上跟村里的爷们儿说说,解解闷就行了。”又说:“我的根儿在这村里,一离开这儿,就不灵了。”

两人没有办法,只好辞别了夜鬼张横,坐上驴车慢慢远去了。

村里的人渐渐富了,听书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以前围在槐树下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现在只有十几二十个人,连井台都围不满了。夜鬼张横说得越来越好,但他还是敌不过电视的吸引力。

村里第一家买电视的,还是二棒槌。那天简直是我们村的一个节日,比过年都热闹。二棒槌扯起电灯泡,把电视摆在自家当院里,亮晃晃的,很多小孩叽叽喳喳地围在那里看,连大人都来了不少。二棒槌和他媳妇忙着在那里敬烟、倒茶、找小板凳。小板凳不够,不少小孩都回家去搬,摆成一排排坐在那里,像看电影似的。众人有说有笑的,看着这新奇的玩意儿,对二棒槌啧啧称羡。电视里那些城里的风光、活动的故事,很快就迷住了我们。从此以后,天一黑,我们不再去井台上了,纷纷往二棒槌家跑。

夜鬼张横也去看过两回电视,后来就不去了,依然在井台上说书。我很喜欢看电视,经常到二棒槌家去看。我们都爱看连续剧,《霍元甲》、《上海滩》、《射雕英雄传》最让我们牵肠挂肚,而新闻、足球、广告之类,是不耐烦看的。连续剧演完,到了这些节目,我就不看了。回家的路上,我会弯到井台上,看看夜鬼张横在讲些什么。井台上冷冷清清的,除了杨二嫂等忠实听众,就是一些上年纪的人,少了小孩和年轻人,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红火、那么喧闹了。张横讲的还是那些古书,还有新编的村里故事,我赶上了,就坐下来听一听,却觉得不像早先那样好听了。

有一次,我问夜鬼张横:“你会讲《霍元甲》不?”

他看着我,摇摇头说:“没有书呀,要有书,我也会讲。”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这是电视上的?”我点点头。他又问:“电视上讲得好不?”我说:“电视上不是讲,是演的,真人!”他点点头,又问:“好看不?”我说:“可好看呢。”接着我就热情地讲起了霍家和赵家怎么比武,怎么冒出来个独臂老人,把他们两家都打败了,怎么又出来个霍元甲,又把独臂老人打败了。我说得很快,磕磕绊绊的。

他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说话,又磨他的豆腐去了。

二棒槌家的电视,突然不让别人看了。家里天天那么多人,闹闹哄哄的,还要赔上那么多茶叶、瓜子和工夫,他们受不了,便把电视搬到了屋里,不放在当院了。再去了人,也不再笑脸相迎了,爱答不理的,虽然没有明着赶人,但有眼色的人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慢慢地也就不往他家去了。有不识趣的孩子还往那里跑,也被大人喝住了。

没有电视看了,村里人无处可去,只好再回到井台上,大槐树下又热闹了起来。夜鬼张横也高兴起来,说起书来更加精彩,把个《三国》讲得环环相扣,让人欲罢不能,天天都到井台上来。他甚至还编了个“看电视世态炎凉”的故事,讽刺二棒槌不让村里人看电视,这可给村里人出了一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我们村里有了第二台电视,很快又有了第三台、第四台。有电视的在自己家里看,没电视的跑到别人家去看,到井台上来的人又少了。夜鬼张横虽然感到难受,感到“世态炎凉”,但他又能怎样呢?所幸还有一些忠实听众,人少就少吧,只能当做解解闷就算了。

等到家家有了电视之后,夜鬼张横才真正感到了尴尬。他的听众越来越少了,连那些铁杆书迷来的也不多了。这时大保成得了病,瘫在床上,只能让人推出来晒晒太阳,自个儿走不动了。别的人,天一黑,就关起门来在家看电视了,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没啥事儿连串门的都很少。黑咕隆咚的,谁还到井台上去呢?

就在我上中学那一年,夜鬼张横遭到了平生最大的打击。那天吃完晚饭,他像往常一样带着大烟袋来到井台上,却发现井台上空无一人。他在老地方坐下,慢慢地抽着烟,等着村里人来,他抽了三袋烟,还是没有一个人来,这时他才明白今晚可能没人会来了。他靠在那棵老槐树上,看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又慢慢地点着了烟。银色的月光洒落满地,到处一片清辉。夜鬼张横身凉如水,心凉如水。

那晚,夜鬼张横待到很晚才回去。第二天他早早泡上豆子,又到了井台上。这一次他等了整整一晚上,仍是没有人来。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有人来。夜鬼张横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夜鬼张横一下子病倒了,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村里也没人知道。多亏了杨二嫂还时常来看他,发现他病了,忙请来村里的郎中给他看。郎中说不是什么重症,给他开了几服药,嘱咐他卧床静养。这几天,都是杨二嫂帮他熬药,侍候着给他做点好吃的。张横自己能爬起来时,就不让杨二嫂帮忙了,他知道她的活儿很忙。

夜鬼张横再次出现在村里,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他好像一下老了七八岁,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说不上两句话,就咳嗽得喘不上气来了。夜鬼张横还是磨豆腐,现在他一天只能做一屉了。大早上出去,卖完这一屉,就算完事了。

卖完豆腐,夜鬼张横就闲了下来。现在不到井台上去了,他心里倒没了抓挠,到了晚上又没人说个话,真是难挨呀。如今想到从前井台上说书的盛况,更让张横怀念的不是自己受到簇拥的荣耀,而是村里老少爷们儿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热闹氛围。大保成当支书时,每天早上在大队里派活时,也是这样热闹;一开始分田单干,这样的热闹就没有了。到现在,井台上的热闹也没有了,村里老少爷们儿白天都是自个儿忙,晚上都关在家里看电视,整个村里死气沉沉的,连鸡呀狗呀都没以前叫得欢了。这可真不像人过的日子呀!

闲下来,张横就翻看那些旧书。这些书他都看过好多回了,再看一两遍,心里也烦了,翻翻就扔在一边了。夜里实在难熬,他也想看看电视了,但他穷得只能糊口,家里连个黑白电视都没有,想看的时候,只能到别人家去看。

慢慢地张横也迷上看电视了,晚上吃完饭,他就到别人家去了,在那里看一会儿,跟人家闲扯一会,一个晚上就会过得很高兴。一开始张横到谁家去,那家人就会很高兴,忙着给他敬烟、倒茶、搬小板凳,坐下来说说笑笑的,像是又回到了早先的日子。可有时赶上人家夫妻拌嘴,或者家里来了客,张横就很尴尬。日子长了,那家人的脸色就变了,觉得他老是来,真是个累赘,面子上虽然不说,心上有了这个意思,难免不会表现出来。张横也很知趣,就不到他家去了。再到另一家去,也是一样,开始时都把他当个稀客,时间久了,却又都怕他来。慢慢地,全村都这样了,连杨二嫂家也开始不欢迎他了。杨二嫂还是很热情,但她丈夫、孩子的脸却渐渐绷紧了。夜鬼张横不想给她添麻烦,也就不再去了。

全村都转遍了,再也无处可去,夜鬼张横只好不出去了,每天夜里都在家待着。在家里待了两个月,这天晚上夜鬼张横实在憋不住,一个人出了门。没有地方去,他悄悄来到了大槐树下的井台上。井台冷冰冰的,他在习惯的位置坐下来,抽了一袋烟,突然有一种想说书的冲动,于是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草地讲了起来。他讲了一段辕门斩子,又讲了一段秦琼卖马,讲得慷慨悲凉,回答他的却只有青蛙呱呱的鸣叫,但他已感到很满意了。

从此以后,夜鬼张横就天天晚上到井台上来说书。有时候他也离开井台,在村子里四处逛荡,敲着他卖豆腐的梆子,边走边唱。他唱“悔不该错斩了郑贤弟”,又念“模范不模范,从东往西看,东头吃烙饼,西边喝稀饭!”村里人听了都说,夜鬼张横这下可真的变成夜鬼了。

同类推荐
  • 豆汁记

    豆汁记

    本书精选了作者所创作的部分优秀中篇小说作品,《豆汁记》故事的背景为旧时老北京,主要讲了作者小时候家里一个很会做饭的女仆的故事,文中仆人莫姜一个旧时中国妇女的典型形象被作者刻画的非常鲜明。
  • 80后女生

    80后女生

    刘子夕因喜欢有妻有女的钟昊佐而感到恐惧,便和远在美国的博士保持联系,当成最后的托底,两个男人把她耗到了快三十岁。博士回国后,刘子夕发现他是性无能。但她的同室杜明明说她不在乎,于是博士带走了杜明明。刘子夕又找其他女人过合租生活,之后又衍生出更多的剩女们的故事……
  • 清水川

    清水川

    一部堪称厚重的小说,一部当年的风云纪事,一部有着浓烈地域特色的高原备忘录。清水川岸边不可磨灭的记忆,黄土高原上的苦难悲歌。
  • 医生杜明之苏绣旗袍

    医生杜明之苏绣旗袍

    这个世界对于我与你所见,如同一件旗袍的里与面,一面灰暗,一面光鲜。而你与我根本的不同,只在于对这样的世界,相信或者不相信。他依然是那个外表冷漠的麻醉师,穿着手术室的白大褂,每天独来独往地行走在医院里。他的爱情纠缠在一对母女之间。两个人,仿佛一个属于白天,而另一个属于黑夜。当杜明最终选择了不回头……那个阴郁地走在晚风里的少年,那个独自成长的医学院的男孩,他用自己的方式,让这段爱情成为了永恒。而唯一让童话永恒的方式,恐怕就是永远都不要醒来。
  • 誓言无悔

    誓言无悔

    小混混许旺旺痛恨警察高鹏飞毁了自己的前程,发誓不报复他决不罢休。在地震中,高鹏飞的妻子白帆为了保护许旺旺儿子,而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得知实情的许旺旺后悔莫及,为报恩,他却把白帆推进了别人早已经设计好的陷阱。范哲夫妻关系不和,又被藏族姑娘格桑梅朵纠缠,他求同学高鹏飞帮助,没想到高鹏飞不但不帮忙,还三番五次抓他妻子梅琳进派出所。沈教授夫妇正为找不到得意门生冷宇下落发愁时,刚进家门的保姆格桑梅朵道出了真相,自己苦寻的恋人就是冷宇。沈教授妻子李静帮助格桑梅朵寻找冷宇,却意外得知自己几十年前当知青生下的儿子还活着。
热门推荐
  • 血脉杀神

    血脉杀神

    武道世界,强者为尊,在这个世界,要想活着,就必须要变得更强,看逆家少年怎样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庸才变为傲世天下的至强者
  • 高冷总裁小甜妻

    高冷总裁小甜妻

    第一次,在梦中,还没弄明白,就被他给吃了。第二次,在街上,还没弄清楚,就被他给拦腰扛走了。第三次,时缪终于弄清楚了,可整个人都不好了。冷子琛,藤琢化妆品公司,首席执政官,人高颜帅的高冷总裁一枚。时缪,时家二小姐,天真又带点现实。一场似真似假的纠缠,两个死守心房的男女,谁攻谁陷?“老公,他们说我是黑户!”时缪坐在床边,满腹委屈的看着,正躺在床上看文件的某人。冷子琛放下手中文件,一把揽过她的纤腰,语气邪魅,“乖!明天我让他们,变成黑户!”
  • 东方神女

    东方神女

    本文主打言情,融合玄幻元素。两帝争后,天地惊变。一个睥睨天下,冷酷霸道;一个凌跨群雄,美玉谪仙。龙争虎斗,互不相让;强强对决,震惊世人。两男主非师徒。结局一对一。【一】“哇!好小的娃娃,比赟儿还小!真可爱!”“咦,好漂亮的大姐姐,好像天神!大姐姐,这娃娃是你的吗?你为什么把她放在楚伯伯家门口?你可不可以把她送给赟儿?赟儿好喜欢!”“大姐姐不哭,你舍不得小娃娃吗?你放心,赟儿会保护好她。”“我娘亲和我说男人就只能给自家的娘子买礼物。你要是愿意和我拜堂,做我娘子,我就帮你买。”“为什么要我做饭……”“啊,瞎眼啦!娶了一个刁蛮的小婆娘!”“苓丫头,自古邪不压正,恶人自有天收。苓丫头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着那些戕害楚伯伯和楚帅府的人受到报应!”“苓丫头,对不起。这可能是赟哥哥最后一次保护你了。日后苓丫头要学着自己坚强。”“苓丫头,好好活着!”【二】“拜我为师?我从不收什么徒弟。你有仇跟我有什么关系?滚!”“为师给你布置的任务,以你现在的学识可能还无法理解,甚至会深感苛刻。但只要你熬了过去,那便会进步神速,受益无穷。”“想我魏子禇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出手教训?!”“日后除了修炼,你还要跟随为师学习为人处世之道。”“一个女孩子家,花季年华,深夜方归,竟是与两名陌生皇子出去喝酒,还敢对为师说谎。若他们心生歹意,你让为师上哪去救你?!念你初犯,这次就先这样放过你,要是下次再被为师逮到,严惩不贷!到时候你再怎么跟为师哭爹喊娘都没用!”“长大了便是翅膀变硬了,就连为师的话都胆敢不听了,是吧?”“楚舞苓,你记住。无论你多大我都是你师父,我都能够管你。”【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瑾瑜,很想能够和师妹在一起。”“师妹,你可知什么是一夫一妻制?”“师妹,在我们那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若是师妹愿意,瑾瑜愿与师妹,一夫一妻。”“师妹,地球是银河系中最美的星球。”“师妹此行报仇,险恶万分。一旦被抓,必死无疑!师妹还很年轻,还有无限的成长空间,实在不该逞一时之快。再说你赟哥哥乃是雄心壮志之人。他原本有那么好的前程,却为师妹而葬送。师妹应该代替他,在这个世界翱翔驰骋,览尽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风景。如此日后下到黄泉,便也可以和他分享。”“师妹,你知道什么是魂穿么?瑾瑜不是什么皇子。瑾瑜是千年以后,另外一个世界,二十一世纪,地球的中国人。”“若是有前生今世,瑾瑜前世,一定见过师妹……”
  • 极品矿工

    极品矿工

    雷翔,一个神的转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职业玩家,因为一款虚拟网游无限人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一个以神器铁镐,通过不断的挖矿,获得各种稀缺矿石的极品矿工。神器套装、独有的矿脉、能量晶石、以及可以将物品带出游戏的空间装备,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人生和华夏国的命运。
  • 校草的纯爱:丫头你是我的唯一

    校草的纯爱:丫头你是我的唯一

    她,今年十七岁,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小时候经常被其他人欺负,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要去学跆拳道。现在获得黑带九段。在学跆拳道期间,她遇到两个也是学习跆拳道的女生,她们有着共同话题无话不谈。曾经在一分钟内打到20个大汉。在学校被誉为:“百何女神”这三人不像其他女生一样浓妆艳抹,每个人都长得特别清纯。在一座新的高中,这三个清纯的姑娘将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她们会不会遇到自己的幸福呢?请大家多多关注这本书!
  • 玄法逆天

    玄法逆天

    随着时光流逝,科技的发展,名与利已无人能挡,佛道两家争相逐利逐渐衰败,巫师韬光养晦正是纵横天下之时!
  • 女校之噬梦诡歌

    女校之噬梦诡歌

    四年前,一场招灵游戏风靡校园,却为一所大学招来了一场场的诡异事件;四年后,几个新生卷入其中,一次鬼楼的历险,一封神秘的来信,究竟把他们引到何方?而他们最终又能否解开这一团团的迷雾,找到最后的真相?
  • 魔女物语

    魔女物语

    洪荒大陆震荡破碎,化为了三大至高界,七大主神界,以及亿万小世界。真神乱斗、鬼神皆惊、上古荒神、翻天蹈海、毁天灭地。这里有绚丽多彩的魔法,也有武道巅峰的斗气。(此文适合百合文,嫁人方面还在细想当中。)粉丝群:434187901内有萌物,请自行寻找!
  • tfboys我们的那个夏天

    tfboys我们的那个夏天

    中文名加油少年外文名TFBOYS别名TheFightingBoys国籍中国出生地重庆职业歌手经纪公司北京时代峰峻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代表作品《爱出发》、《Heart》、《梦想起航》、《魔法城堡》、《青春修炼手册》、《宠爱》、《样YOUNG》主要成就第二届音悦V榜年度盛典音悦直播人气歌手第二届音悦V榜年度盛典内地最具人气歌手2015爱奇艺之夜年度最受欢迎组合[1]2015爱奇艺之夜年度金曲(青春修炼手册)[4]2015QQ音乐年度盛典最受欢迎组合奖展开出道日期2013年8月6日
  • 师爷,又有刁民求见

    师爷,又有刁民求见

    季凉自从莫名的穿越到了这个因爬墙偷窥被发现吓得摔死的原主身上,悲催的生活就开始了,女扮男装不说,还要被逼着做个穷县令,奇妙一招,不如招聘个俊美师爷帮自己,奇怪,这师爷怎么回事?“喂,师爷,本县请你来是断案的,不是来追本县的,闪边边去!”(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