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89年的春节又到了。
春节前夕，盘家寨的男女老少都喜笑颜开。腊月二十四，盘老三和盘柏林跟胡一刀结算了第一栋楼房的工程款，没完工的第二栋大楼也预支了部分工程款。兰花和玉梅合开的乳豆腐、辣椒酱小作坊，产品由市场卖酸菜的摊贩代卖，也找出了一条出路。腊月二十五，在潇湘市打工的盘家寨人兴高采烈地上超市买了小孩喜欢吃的糖果，花衣花裤；给老人买了孝敬品。盘柏林去商店买烟时，开始想买两条“湘妃竹”烟待客，想了想，将“湘妃竹”又换成两条软“白沙”烟。多年来，盘柏林买鞭炮总是买两封小炮响在除夕和初一早上各放一封，表示喜庆之意。这次盘柏林破例买回两卷浏阳出的大鞭炮，顺便还给小孩买了一些花炮。
喜气和春意笼罩着盘家寨。许多农户都到盘百灵家请他写对联。盘百灵一一热情接待，拿出毫笔，磨好墨汁，写出了各家各户的心里话和愿望。盘百灵自家贴的对联仍是去年那副数字对联，只是在左联前面加了个“一”字，对联变为“一、二、三、四、五”；右联后面加了个“十”字，对联变为“六、七、八、九、十。”横联为“有衣有食”。
大年初一的凌晨三点，盘柏林就想起床放鞭炮。玉梅像蛇一样紧紧卷住盘柏林的身子不松手。盘柏林这么早想放鞭炮，他是昨晚除夕守夜时想起老爷爷给爷爷和父亲讲过的一件往事。90年前，盘柏林老爷爷是明阳山著名的木匠，被阳明山九村十八寨人称为“活鲁班”。他的木匠功夫好，许多人家请他修屋造樑、做门做框、做家具。他做的床柜扎实，质量上乘，美观好看，并描绘出花草。花草的图纹栩栩如生，画匠师傅都难画出。有年大年三十的三更天，老木匠刚刚入睡。他朦胧地看见一个人从天上飞到自己的面前。老木匠睁开双眼，见这人身披金甲，双手捧着一盆金光闪闪、光芒四射的一盆金银珠宝。老木匠说：“你是谁？这么晚了还到我家来？”
“吾是天上财神。”
“你怎么认识我家？”
“我到你家已经多次。我因年年大年三十夜晚三更天给你送财，所以你家财运旺盛。”
“多谢多谢！”
“可你吃水忘了挖井人，从没三更时辰放炮响迎接我！”
“我有罪，请财神饶我罪过。”老木匠忙下跪作揖谢罪。
“起来！”财神扶起老木匠说：“记得今后每年除夕三更天，要放炮响迎我降临你家，吾保你家世代财源滚滚！”
财神又飞上了天，老木匠醒来知道自己刚才是南柯一梦。但这梦是财神菩萨托给他的，老木匠急忙起床把全家所有的鞭炮都点燃。半夜的炮响声惊醒了盘家寨人，大家都误以为老木匠喝醉了酒发酒疯。尔后，老木匠每年大年初一总是三更天放鞭炮。这事，不知怎么被传出去了，寨子里另一位木工眼红老木匠的财运，他恨恨地想：我现在给老木匠家送去一尊“霉气”鬼，看他家财运还好不好走？这年大年三十夜晚，这位木工扎了一个草人，将写有“霉气鬼”的纸条贴在草人的身上，他偷偷地把这个草人放在老木匠堂屋的大门上。大年初一那天早上，老木匠拿着鞭炮开门迎财神，他一打开大门，一个草人迎面向他扑来，老木匠吃了一惊，一看草人身上有“霉气鬼”三字，马上明白了这草人的来历，知道了是何人做的恶作剧。老木匠说：“财神菩萨到我家，我家今年接财神，财运更旺盛，财源好似长江水滚滚而来！”老木匠把草人迎进堂屋，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点燃鞭炮迎财神，待炮响叫完后，老木匠把这草人点燃一把火烧了。这年，老木匠家又财运旺盛。盘家寨人见老木匠年年发财，信以为真地认为是老木匠家三更天放炮响的结果，便仿效老木匠三更起床放炮响，有的人还二更起床放炮响。三更起床放炮响的风俗在盘家寨传了多年。传到盘柏林父亲这一代时，因盘柏林父亲头脑不“醒壳”，没有人请盘柏林父亲再做木工工夫，家道逐渐败坏，他家的财神也搬了家。盘柏林父子俩懒得再在除夕夜三更放炮响。去年，盘柏林去潇湘市装木模多少发了点露水财，他就想起这个故事。盘柏林挣脱婆娘抱住自己的双手，穿衣着鞋打开门点燃了炮响。这炮响声一响，引得家家户户出门放炮响。顿时，点燃的炮响闪着火花，火光片片，映红了盘家岭半边天；炮响的隆隆响声，吓得黄溪河聚耳静听，停止了流动。当它弄清了事件的真相后，又带着山民们的喜悦，欢笑着向东流！
盘老三清早就起了床，他叫醒儿子牛仔说，今天会有许多人来我们家拜年，快点吃完早饭好迎接客人。牛仔想起往年有人来家拜年时，大人们会给自己一个红包。他高兴得一骨碌地爬起来，边揉了揉没睡醒的双眼边说：“拜年，拜年，粑粑不要要挂钱。”儿子的话提醒了盘老三。他想道，去年，自己这只领头雁带着盘家寨一只只大雁飞向潇湘市，艰难困苦地觅食，初战获胜。山里人知恩图报，知好会谢，人人好客好礼，他们来这儿拜年会给牛仔带一个里面封有一、二元钱的红包。红包里的钱虽不多，但礼轻情意重。自己也应该给那些带小孩来拜年的客人，回敬一个红包，图个吉利和欢喜。他给儿子穿好衣服后，拿出一张红纸裁成许多小纸条，每个小纸条里包了两元钱。
果然不出盘老三所料，今年来盘老三家拜年的人特别多。按照山里的风俗，新年拜年是“初一仔，初二郎”。“爹亲满满大，娘亲舅舅大。”初三、初四去给满满、舅舅拜年。尔后再给其他亲友拜年。可今年大家感谢村党支部率领他们去潇湘市下海打工，虽然也吃了几口海水，但终究平平安安归来，荷包里的钱比往年多。所以他们打破常规，到盘老三家给村党支部书记拜年。
盘老三热情地接待了拜年的客人。他给大人敬烟倒茶，给孩子们抓糖果，发红包。他欢天喜地送走一批批客人，又高高兴兴地迎接新来拜年的客人。可是，盘老三发现，兰花和牯牛没来他家拜年。
快天黑时，兰花才来到盘老三家拜年。她给牛仔打了一个红包后，坐在木櫈上没有说话。借着煤油的灯光，盘老三发现兰花的眼皮是肿肿的，眼珠布满了血丝，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花。一个不祥的念头突然涌上了盘老三的脑海。“兰花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正想问问兰花家里发生了什么伤心的事，可按山里的风俗习惯，兴大年初一讲好话，讲吉利话，一年会有好运气；反之，不讲吉利话，讲坏话，会给全家带来一年的坏运气。盘老三转了话题问兰花，昨晚没睡好？兰花摇了摇头说：雪雪没有回家过年。
听了兰花的话，盘老三明白了牯牛没来自己家的原因。他安慰兰花说，夜总会也许有活动，新年不放假，雪雪等几天会回来的。如果过了初六雪雪没回家，让牯牛去潇湘市找一找她。兰花听了这话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又想起大年初一在盘老三家流眼泪，会给盘老三家带来不吉利，又立即强忍着泪水不外流。
初六下午，盘老三请村支委们到自己家吃拜年饭，顺便开新年的第一个支委会。盘老三说，去年我们带领寨里人初下潇湘市，虽然有风风雨雨，但初步扎下了脚跟，打下了一个好基础。今年还要向潇湘市进军。他站起来动情地接着说：这几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很久，思考着一个问题，当年毛主席领导共产党人和红军闹革命，有井冈山和延安作为根据地，以后又有许多新的革命根据地，我们的队伍才逐渐壮大，打败了日本军和国民党匪军，建立了新中国。我们到城市发展也要有自己的根据地，到城市起厂房、建工厂，修住房，建一条我们自己的“农民街。”
盘老三这番话一出口，此语好似石破天惊。支委们的双眼个个“瞪得像铜锣”。他们看见站在众人面前的盘老三，仿佛不再是盘家寨的人，不再是盘家寨村的党支部书记。这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一个狂人，满口狂言，讲的癫话，说的疯语。可是，支委们又都了解盘老三的为人，他从不大话夸夸，牛屁吹吹，硬是说到做到。可这回盘老三的话能实现吗？支委们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支委们都明白地知道，盘家寨人祖祖辈辈是农民，一代又一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种山地，栽培包谷、红薯；一代又一代在山寨繁殖生存。山寨里生活贫苦，文化娱乐生活缺乏，寨里既无广播，也无电视。公社电影队来寨里放几场电影，看的片子是老片子。“外国片子，飞机大炮；台湾片子，哭哭闹闹；中国片子，新闻简报。电影没得看首，都回去睡觉。”山里人都向往都市生活。寨里偶尔有一二个有出息的人在市里、县里干事，那是他家屋基风水好，祖宗坟山开了坼。要搬到城里去安家落户，难道真的是鸡毛要飞上天，无毛的鸡要变成了凤凰？穷人想发财，还有三年化没告。众人们都默默地没有作声。盘老三笑着打着趣对盘百灵说：“有人讲我是盘家寨的‘山大王’，你是盘家寨‘军师’，你这个军师就发表发表高见吧！”
盘百灵见盘老三点了自己的将，不得不发言。他说：“你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钱从哪儿来？现在社会上提倡招商引资，我们是无资无商的农民，政府不会买我们的账，城里人不拿农民进城打工当回事。城里的土地贵如黄金，起房修屋买地要钱，建房修屋，买砖买瓦要钱，买钢筋水泥要钱。到城里建房又不是拿着小手帕去吃酒，谈何容易？简直是天方夜谭！”
盘百灵的发言像一桶冰浸浸的冷水，把支委们的心都浇冷了。大家都不赞成盘老三的建议，都和着稀泥说：“等我们有钱了再去修‘农民街’吧！”
“不！”盘老三坚定地说：“我在潇湘市问了潇湘市有关人士，国家的土地分为划拨地和出让地。划拨地国家不收钱，出让地国家才收钱。”盘百灵没等盘老三说完，又立即反驳说：“修党政机关市委、市政府大楼，国家土地是不收钱。我们盘家寨是县委？是政府？去城里修房土地也不要钱？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世上都没得这种好事！”
盘老三对盘百灵连连泼冷水有点反感。但他仍然鼓励大家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事是人干出来的。到城里建‘农民街’是我们山里人的理想和目标，这个目标不能丢！做这种事是我们山里人破天荒的一件大事。打个比方吧，我们山里人打草鞋是边打边像，建‘农民街’也是边干边完善！”盘百灵见盘老三主意已定，就放弃了原来的主见说：“第一步我们要在潇湘市搞到土地，其它问题再讲吧！”
讲到要到潇湘市搞土地，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他们讲，盘家寨与北京人无亲，与长沙人无故，与市里的头面人物不识，能搞到土地吗？这些议论提醒了盘百灵，他忽然大腿一拍，兴高采烈地站起来说：“我们盘家寨人与一位贵人有旧，我们为什么不去找找他？”
“谁？”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盘百灵继续高声地说：“红军长征经过阳明山时，红军曾与敌军在阳明山打了一次大仗。这一仗，有一位红军营长负了重伤。盘老三爹娘把这位营长背回家，救活了他，治好了他的伤。这位红军营长归队时给老三爹娘留下了一张纸条和一枚五角星。解放后，这位红军营长已是北京城里的将军，现是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我们去找他，请他写封信给市领导。‘官大一级压死人’。省里、市里难道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水浇鸭背不起作用？！”
盘百灵这番话，把众人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他们纷纷站起来附和盘百灵的话说：“盘支书，你去北京找这位将军，求他帮忙解决我们建‘农民街’的用地。”
盘老三听完大家的话，一个上北京去找将军的主意突然在心中形成。盘百灵担忧地问盘老三：“那张纸条和那颗红五角星还在不在？”
“在！盘老三激动地走进里屋，他打开一个小木箱，小心地拿出母亲临终前交给自己的小青布袋，他颤抖着手把小青布袋捧给众人观看。盘百灵小心地打开这个小青布袋，一个分成两半的手玉环和一颗红五角星，一张纸条展现在众人的眼前。时间虽已隔50多年，但那颗红五角星一见阳光，又发出闪闪的红光；小纸条的纸虽已旧黄，但用墨水写的字依然清晰可认。那纸条上写着的字是：当地党组织：我是红军××师××团××营营长王炳章，在与敌军作战时不慎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这对小夫妻俩救了我，医治好我的伤。革命胜利后，你们代我向这对夫妻俩致谢，并补发给他们照顾我的生活费、医疗费。”
公元1934年×月××日
盘老三虽然知道爹娘救过这位红军首长，也知道这位首长的姓名和工作单位。但父母从来没有要儿子去找将军，也没有把这张纸条交给当地政府，向政府要医疗药费和生活费。三年困难那种艰难的日子，父母也没有拿出这张纸条向政府要救命米。现在自己拿这张纸条到将军府去找将军？自己这种作法，是不是有违父母之意，作出不孝的举动？可他又想道，我这次去北京是代表爹娘去看望将军，向将军汇报山里人的愿望，绝不为难将军。盘老三很快作出了决定：自己去北京看望将军。支部分工要盘百灵去潇湘市向国土局咨询有关土地政策，顺便去夜总会找找雪雪，要她回家来陪陪兰花；分工牯牛坚守山寨，处理村里的日常事务。
支委会还决定，这件事在还没有取得进展之前，不许向群众泄露这次支委会的内容。会议快散时，盘老三又嘱托盘百灵说：“百灵，你是个单身汉。我走之后，你家一把铁将军把门。你搬到我家来吃住，顺便替我照顾下牛仔。”
这下，盘百灵把脑壳“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说：“我可不做这缺德事。这样做，恼了兰花，棒打鸳鸯是我的罪过。”接着，百灵又建议说：“老三，把兰花娶回家吧！你需要一个女人照顾牛仔。”
盘老三摇了摇头。
“你不同意娶兰花？”盘百灵吃惊地问。
“等到‘农民街’修成后，再讲这件事吧！”
这时，兰花正走到盘老三家的门口，想替盘老三为客人煮菜温酒，听见了盘老三和盘百灵的对话。见盘老三对待自己还是讲这种活话，走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恰好，盘百灵又看见了她，她只得佯装笑颜地走进了屋。盘百灵打着趣说：“我们盘家寨的人真是感不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兰花佯装不懂盘百灵的话，装作恼怒地说：“曹操是个奸人，你才是曹操呢！”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吃饭期间，盘老三对众人说，如果过了元宵去北京，回家过春节和回单位的人、上学的学生要去学校，人多不好搭车，不如明天就走。大家都同意了盘老三这个意见。盘百灵讨好地对兰花说：“嫂子，那就麻烦你来照顾下牛仔。”
“我晓得！”兰花白了盘百灵一眼说：“你多嘴多舌干什么，讨什么好？卖什么乖？外婆生仔还要外甥女教。我自己份内的事还要你告？！”
“好！嫂子表态当三嫂了！”盘百灵又取笑着。
盘老三和兰花的脸都红了。俩人红红的脸像三月盛开的桃花，像阳明山盛开的红杜鹃，把众人的心都映得红红的；俩人的表情像一股春风，把众人的心吹得暖暖的。
“干！”盘老三举起酒杯说：“为了我们的‘农民街’，干！”众人举杯将酒一口喝下了喉咙。
兰花也同大家干了这杯酒。这杯酒下喉后，她分不清这酒是苦，是辣，还是甜？
初七清早，盘老三决定动身去北京。盘老三动身前，想给将军带点礼品。可山里人穷，山里又没有什么礼品好带。盘老三记得爹妈在世时，曾给他讲过将军在自己家养伤时，喜欢吃笋片和山木耳。他取出一大捆干笋片和木耳，装满了一蛇皮袋，动身上了路。
盘老三在潇湘市火车站看见站内候车的人寥寥无几。盘老三在售票口去买六次南宁去北京的火车票时，售票员问他是买卧票还是坐票。盘老三心想，从潇湘市去北京要坐36个小时的车，睡卧铺当然要比坐位舒服。可村的钱又有限，自己要把公家的钱一分钱掰成两分钱用，他考也没考虑回答了售票员的话“要坐票”。
盘老三有好多年没坐火车了。他记得那年他参军到东北坐的是货车，一节货车坐着好几十个人。吃饭是在车上啃包子，喝绿军壶的水；拉屎拉尿要等火车到站才急急忙忙去拉。有几个战士尿胀时，因车子没到站只得在车子上憋尿。他们忍不住尿往裤上拉，那裤下的湿湿片曾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睡觉时他们把背包打开，人就东横西拉地躺在车皮上。盘老三退伍回乡时坐的是客车。坐位虽然舒服，但车上卖的食品贵得吓煞人。想到这些，盘老三上街买了一个磁盆碗，买了6包方便面，决定不吃车上的贵菜贵饭。
从南宁开往北京的六次列车到潇湘市时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盘老三想起要在潇湘市歇一夜要花钱的事又作了难。那些大宾馆的房价一夜是百多元钱，中等旅社房间价每夜40多元钱，最差的旅社房价是20多元钱。盘老三想，如果把这钱节省下来，就能给山民们买回百多斤包谷种和一袋化肥。兰花虽然在潇湘市有租房，但是她已把棉被带回家中过年盖，房内是空床一张。再说，兰花租的房间离火车站远，来来往往走两趟要走三个多小时。盘老三看了看自己的行李，想起自己临行前，细心的兰花知道北方冷，怕盘老三到京城冷坏，特地把盘老三退伍时带回的黄军大衣塞进了行李包。这件黄军大衣跟盘老三跟了20多年，许多地方都破裂露出了一片片旧棉花。兰花连夜给这件军大衣缝了又缝，补了又补，那些烂棉花像一条条小虫害怕兰花那双火眼真金，都吓得缩进了棉布里。在候车室，盘老三看见许多长椅坐位都空着，就决定穿着带补丁的黄军衣在候车室歇一夜。盘老三不怕贼偷自己的东西。自己身带的钱分三个口袋装着。十张绿色的百元大票和那个装有红五角星纸条的小包让兰花在短裤面部缝了个小口袋严严实实装着。口袋的四周用线订了两行，那钱漏不去，飞不走；二张百元大钞买了张火车票，剩余不多；另外一些散碎银子放在里面的衬衣口袋中。盘老三穿得烂缕，手中拿的蛇皮袋足足证明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村农民，他一副穷酸相打扮，让人看了就知道他家里穷得舀水都不上了锅，哪个小偷会盯上自己？即使有一、二个小偷胆大来惹他，盘老三在部队学的拳脚功夫对付他们会绰绰有余。
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盘老三将行李包当枕头，把装有干笋片和野木耳的蛇皮袋放在枕头边，穿上烂军大衣倒头就睡。临睡前，他想起自己为村能节约了一晚的住宿费，脸上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线。这一晚，盘老三每隔二个小时就醒来一次。他要看看候车室的挂钟，以免耽误上车的时辰。这个夜晚，盘老三醒了五、六次，直到大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已近五点，他才起身整理行李候车。
盘老三上车坐下后，他的疲倦全部消失，思绪万千。他想道，自己能找到将军吗？将军能接见自己吗？将军患难时可以和爹娘交朋友，将军高位后能记得起与爹娘共患难的那段往事吗？盘老三没参军前，曾想起去北京找这位将军，他把这事跟爹娘说了，娘没作声，爹却给盘老三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爹说，有一位山里的农民举兵起义后打下了江山，当了皇帝。一次，皇帝闲着无聊时，坐在宫里想起了儿童时期与自己同玩的小伙伴，他特地下旨要故乡的儿时朋友来京城看他。那些儿时的朋友来京城见皇帝时，蠢得脑壳里进了水，大谈他们小时候在山里煮红薯吃的故事。他们讲皇帝是饿死鬼投的胎，总是第一个抢红薯吃，把手也烫伤了，烫肿了。这些话被文武大臣听后掩着嘴巴偷偷地发笑。大臣们的笑激怒了皇帝，皇帝下令把这些来京的儿时伙伴全部杀了。皇帝又下旨要家乡的其他童时的朋友来京城看望他。这下，家乡的人都吓得不敢上京看望皇帝。有个曾与皇帝儿时玩的小伙伴却天不怕，地不怕，人间皇帝更不怕，他随使者来到京城。他一见皇帝，忙三跪九拜，连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见他懂礼仪，三呼万岁声呼得他心花怒放。皇帝高兴得眉开眼笑，命令太监赐座。这人落座后，他肉麻地吹捧皇帝说，皇上，你小时候就是当皇帝的料子。那时你带领我们攻破芋州城，抓了芋头将、芋头兵。你一枪一个，一刀一个，杀得那些芋头将、芋头兵全部投降，都被我们吃掉了。这个人讲的是皇帝小时候同他们桥头下煮芋头吃的往事。这件事一讲，乐得皇帝心里开了花。他立即赐给这人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还让他当了家乡的知府官。
爹讲的故事，明显地告诉盘老三：一个人做了好事不要图报恩。人在患难时可以成为朋友，人在富贵时能不能成为朋友还很难讲。古今往来，潇湘市人做不得官，做了官不认乡亲。将军虽然不是潇湘市人，也不要去北京吵烦将军。打那以后，盘老三便打消了去北京找将军的念头。盘老三这次去北京找将军，知道自己违背了父训，是不孝行为，心中很是不安。但是，为了这条“农民街”的诞生，为了盘家寨千多口人的富裕和幸福，盘老三想：不管找不找得到将军，不管将军接不接见他，盘老三也要背水一战，走一趟北京城，闯一闯将军府。
列车过了衡阳，到省城长沙火车站时已是吃晌午饭的时间。时令虽是新春，站台上到处响起出售食品的叫卖声；车厢内的行人道上，列车员推着饭箱向旅客们供应午餐。盘老三见邻座的一个旅客买了个盒饭，花了十元钱，饭盒里的饭不过是一两米，菜是肉炒白菜加起来成本不够三元，列车员却卖了十元钱。这十元钱，山里人能买得十来斤盐，一家人能足足吃半来年，这真是“晓了显火”哟！要我拿公家的钱买这盒饭吃，我就是饿得舌子舔灰也不吃。对面座位上的一位旅客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汉子，他从塑料袋中取出一只烧鸡，放在列车对面座位的小柜台板上。尔后，他又取出一瓶酒慢慢饮着，慢慢地撕着鸡腿、鸡翅，津津有味地嚼着。他好像不是吃一只鸡，而是享受一桌山珍海味。这下，盘老三感到自己肚中像“麻拐”似的哇哇地叫了起来。盘老三取出铝瓷碗和两包方便面去车厢尾部放开水桶的地方，用开水冲方便面。他不敢到坐位上去吃，怕那些大手大脚的旅客笑他寒酸，只好躲在那里把面连汤吞下肚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列车向武汉、郑州、石家庄像箭一样飞驶而去。第一天的晚餐，第二天的早、中餐，盘老三都在躲着吞方便面。列车到达北京站时，已是晚上7点。这天夜晚，盘老三又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采取在潇湘市候车室的作法，又在北京火车站的候车室睡了一夜。
这一夜，盘老三睡得很香。他作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找到了将军，将军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写了纸条让盘老三去找潇湘市委。他在梦中高兴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将一只脚跌落在地。“死人，睡觉也不安稳。伸出这只牛爪子把我绊一交，差点让我跌一交。”这时，一个妇人的双脚绊着了盘老三那只伸在地下的脚，把盘老三绊醒了。这个妇人的尖骂声把盘老三的睡眠全骂走了。妇人的尖骂使盘老三很恼火。盘老三在心中说：新年新水就开口骂人，真是不懂礼性。我们山里人历来讲客气，过门为客，山里人会热情让客人坐，倒茶让客人喝，作菜作饭让客人吃。我从潇湘市到北京，走了千把里路，在你们这儿大小也是一个客人，清早巴起就把我骂一餐，真是倒霉得很！想起“倒霉”二字，盘老三心里打了个冷战。他暗暗骂自己，自己来京城是找将军的，是求将军办事的，如果“倒霉”这二字出了口，这事还能办得成吗？他没有开口回骂这个女人，只好收拾行李走出了候车室。
早餐时，盘老三在一家小吃店买了几个包子吃。他用自己的铝碗装满开水，虎吞虎咽地吞下包子后，向小吃店老板打听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办公室的地点。老板误认为盘老三是来京上访的，对他很同情。他热情地告诉盘老三，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办公地点在中南海，这时还没上班，上班至少要等到明天。盘老三听了这位老板的话心里冷了半截。如果自己再在候车室住一夜，身体虽然熬得住，但会耽误找将军的事。因为盘家寨的千多名乡亲苦盼自己回去。老板见盘老三那焦急的神色，那副愁眉苦脸的相，又好心告诉他，你乘车十分钟后可到天安门，那儿离中南海不远，也许中顾委会有人接待你。盘老三听了这位老板的话，心里想道，十分钟的车程顶多不过十来里路。我们山里人生来就有一双铁脚，哪天不爬十来里山路，哪天不趟十来里小溪。十来里路最多走个把小时，何必花那个冤枉“的士”车费。他向老板问清了去中南海路的方向，便迈开双脚向中南海走去。
盘老三沿路向行人打听，边走边问，终于来到了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的办公地点。中南海门口站着两个端端正正持枪的哨兵。他们在寒风中立正着，一丝不动，活像俩个塑雕的钢铁战士。盘老三望着这俩个站岗的战士，想起自己20多年前在东北冰天雪地站岗放哨也是这种姿势，也是这样严肃，也是这样聚精会神，不禁对他们俩人肃然起敬。他放下行李包，讲着潇湘市普通话问：“同志，这儿是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办公室吗？”
“去！你上访到中共中央信访办办公室去！”一个战士见盘老三那副打扮，误以为他是上访的农民，立即要盘老三离开这儿。
“我不上访。”盘老三被这位战士一吼，竟把潇湘普通话丢了，讲起了潇湘话。
另一位士兵走过来，向盘老三行了个礼，用土生土长的潇湘市话问：“你是上访，还是到中顾委办事？”
盘老三见这位士兵讲起潇湘话，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惊喜地说：“同志，你是潇湘人。”
“是！”
“潇湘市那个县？”
“归阳。”
“我是潇湘市阳明山人。”
“你不是上访？”
“嗯！我找中顾委的王炳章将军。”
“你是王将军的亲戚吗？”
“不是。”
“王将军约了你吗？”
“王将军长征时，在我家养过伤，我来看望他。”
这位潇湘籍战士听盘老三说起将军与阳明山人有这段情。他热情地告诉盘老三，将军在休春节假，还没有上班。这位战士建议盘老三到将军家里去，到将军家里去一打春风二拜年，将军也许会接见他。这位战士还告诉盘老三，将军住家离这儿不远，十多分钟可以到将军家。他还同时告诉盘老三将军家的地址和门牌号码。
按照潇湘籍战士的指点，盘老三找到了将军府。这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门口只站着一位持枪的哨兵。盘老三把自己的来意说明，这个哨兵没有家乡士兵那种热情，冷冷地说：“将军不在家。”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那我在这儿等。”盘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
“快走！”这位哨兵严厉地喝道。
“我不走。”盘老三赌着气。盘老三看见这位哨兵横蛮不讲理，心里也来了气。“宰相府里七品官”，你还不是将军手下的官，只是一个兵，就这么神气不讲道理。我当兵的时候，你还在穿着开门的“扯单裤”。盘老三想起自己早年当兵的事，情不自禁地在这个哨兵面前摆起了架子，装起了老大。
盘老三和这位哨兵的吵声惊动了另一位战士。他走出来向盘老三敬个军礼，客气地问：“同志，你是哪儿人？找将军有什么事？”
盘老三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这位战士可能是将军府警卫的负责人。他听来人与将军有那么一段情谊，态度变得和气，说：“将军还没回家。外面天气冷，你可以先到接待室坐一坐。”
盘老三跟着这位战士到了接待室。接待室开着空调，暖气呼呼的吹着，把个室内吹得温暖如春。盘老三接过这位战士送来的开水喝着，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好像感到回到了家一样的温暖。
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红旗牌桥车向“四合院”驶来。这位战士告诉盘老三说，将军回来了。盘老三一听，忙走出接待室，扬着手喊着“王将军，王将军。”
司机见接待室突然窜出一个人拦车，急忙刹住车。将军忙拉开窗帘看了看盘老三，不由得皱起了眉毛。秘书急忙开车门，走到盘老三面前：“你是哪儿人，为什么要拦将军的车？”
盘老三听见下车人对自己的责备，看见将军那不愉快的脸，心中突然想起父亲给他讲那个桥下煮芋头的故事，顿时不安起来。一个不祥的兆头使盘老三心灰意冷。他想道：将军不会像父亲讲的故事中那个皇帝杀了自己，可能因自己的鲁莽，将军可能不肯接见我。就算将军念那段旧情接见我，顶多是打发点路费让我回家。这样，我来京城岂不是，“狗咬猪尿泡空喜欢一场”。想到这儿，盘老三满脸愁容。
这时，盘老三急忙拿出手中早已准备好将军写的字条和那枚五角星递到下车人手中说：“我是湖南的阳明山人。54年前将军在我家养过伤，我特地上京来看望他老人家。”
下车的人是将军的秘书。他接过盘老三的那张纸条和红五角星，把它递给了将军。
将军接过这两件东西后，心激动得翻江倒海。这两件物品，又把将军带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那时将军还只有18岁，已是红军队伍的一位营长。他随长征队伍退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后，跟长征队伍从江西退到湖南零陵强渡湘江，与湖南的敌军打了一场恶仗。那一次战斗，枪炮声轰隆满地响，枪炮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映红了湘江水面。红军营长所在的部队在阳明山阻击郴州、全州、衡阳、零陵四方来围剿红军的敌军，战斗整整打了一夜。在战斗时，将军的胸部中了一弹，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了！醒了！”红军营长忽然听清了是一位女人的柔和甜甜的声音。接着，一位男人扶起了自己，一个女人向他嘴中喂着鸡汤。红军营长知道自己还活着，胸部虽然痛得很厉害，但血已被止住了，还用黑色的头巾包扎着伤口。两天后，这对夫妻又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位医生，蛮里蛮气给他取出胸部的子弹。20多天后，这家男主人告诉红军营长，“你胸部的子弹已取出来了，但你的部队走到哪儿我们不知道。你的伤要养一个多月才好，你就在我们家安心养伤吧！”
这家夫妻是一对新婚夫妻。丈夫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上山抓“半拐”熬汤给红军营长喝，上山采草药替他治疗伤口。还炒干笋、木耳片给他下饭。两个月后的一天，这对夫妻女主人的弟弟来姐姐家看望姐夫和姐姐。他进屋后，人还没坐下，丈夫忽然看见几十个民团向自己家包围而来。“不好！”盘老三爹娘忙拉着红军营长向后山转移，让盘老三舅舅从门口向与自己扶着红军战士相反的另一座山岭飞跑着。民团跟着盘老三舅舅的后面砰砰地开着枪。待盘老三爹娘把红军营长安全转移到一个岩洞时，盘老三的舅舅却倒在盘家岭上，血把那杜鹃花染得更红更红。几天后，这位红军营长的伤好了，他要去追赶自己的队伍。临行前，这位红军营长把这枚红五角星和写的纸条留给了这家夫妻。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位当年的红军营长已晋升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将军。他曾委托湖南省委寻找救过自己命的这对夫妻。因盘老三爹娘搬了家，当地党组织整整找了几年没有找到他们。王将军心中深深牵挂着这对小夫妻。内疚和羞愧伴随了将军的后半生。
回忆往事，将军的双眼湿润了，几滴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下。他将这纸条和红五角星珍贵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走下车握着盘老三的手说：“辛苦了！”将军对秘书招呼说：“陪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安排他吃好饭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秘书帮盘老三提着行李，将军挽着盘老三的手慢慢向屋内走去。站岗的哨兵被这一场面惊得目瞪口呆，转而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为自己刚才粗野对待将军的客人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变条小虫钻到雪地下去。
下午，将军会见了盘老三。将军坐在办公椅上，盘老三拘束得手脚不知向何处放，满脸都流着汗。将军笑了笑说：“别紧张，咱俩谈谈家常。”将军这句话没有解脱盘老三的拘束，他仍然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将军突然说起了趣话。他学着阳明山的土话说：“你是一个‘三岁的奶仔，放了九年牛’，老成得很的人。可又冒里冒失，敢用身子来拦车。如果你被我的车撞到受了伤，我怎么向阳明山的父老乡亲交待？”
将军这句土语把盘老三逗笑了，他的拘束感刹那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笑着问：“将军，你也会讲我们家乡话？”将军说：“我在你们那儿养了两个多月的伤，多少学了点土话嘛！”阳明山的乡语把将军与盘老三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将军亲热地问：“这纸条和红五角星是谁给你的？”
“我爹娘。”盘老三答。
“他们还好吗？”将军问。
“爹娘都走了。”盘老三见将军提起父母，想起父母艰难的一生，流着眼泪回答着将军。
“多好的阳明山人啊！他们为了救我却让亲人代我牺牲。他们为革命作出了贡献，吃了那么多苦，又过早离开世上。”将军感叹地说。
很快，将军和盘老三的谈话转入了正题。将军慈祥地笑着问：“你千里迢迢从阳明山跑到北京来，不止是你代表爹娘来看我，给我拜年，一定是有要事。只要你的要求提得合理，符合党的政策，不违反国家的法律，我都满足你的要求。”
盘老三一听将军的话，心中乐开了花。他向将军汇报了山里人的心愿和自己这次来京的意图，恳求将军开恩拉盘家寨人一把。
听了盘老三的话，将军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他认真思考着盘老三的要求。这下，盘老三的额头又冒出了汗。他在心中暗暗祈祷，求阳明山七祖佛爷保佑他的愿望得到将军支持，满足他这次来京的要求。他回阳明山后，将率领盘家寨男女老少进万寿寺烧香拜佛。
将军还在踱着方步。盘老三忽然仿佛看见佛爷笑眯眯地对他说：“将军是个好将军，会满足你的心愿。”
盘老三的诚心感动了天地，感动了七祖佛爷，感动了将军。将军停止了踱步，坐在办公椅上笑着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农民的积极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农村有了剩余的劳力，向城市进军做贡献是件好事，这是历史发展的趋势，谁也阻挡不了。”他望了望盘老三又接着说：“农民进城办工厂，建农民街是全国农民的愿望，你们不过是超前做了。我要把这个新问题反映给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去，让大家讨论这个问题，再写个报告给中央，当好中央的参谋，让中央决策允许农民进城办厂、定居。另外，我还要写封信给中共潇湘市委，要他们支持你。”
将军的话使盘老三喜欢得发了癫，要不是在将军府，他早已高兴得跳了起来。将军提笔在纸上写道：中共潇湘市委：盘家寨人在潇湘市建‘农民街’的积极性是可喜的。你们那儿有舜皇山、阳明山、九嶷山；有柳子庙，有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所写的风景地。这是一个还没开发的旅游区。在潇湘市建一条像湘西的凤凰城街，修一条像云南大理市那种古香古色的街。修这样的“吊脚楼”街，对开发潇湘市旅游业很有益处。这种可行性由市委决定，划拨‘农民街’的建房用地要按国家的有关政策办理。
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 王炳章
1989年2月××日
将军把写好的信放进了信封，书写了收信人的名称。他按铃叫来秘书说，“给湖南省委挂个电话，叫潇湘市委用点时间接见盘家寨村党支部书记盘老三，免得我这封信放不到潇湘市委书记的桌上。”
“是！”秘书立即给湖南省委拨通了电话。
盘老三的双眼流泪了，那激动的泪水复盖了满脸。他在心中默默地想道：英明的共产党啊，你心中永远牵挂你的儿女，随时都记得为自己的儿女创造幸福。他要回盘家寨召开千人大会，要全寨男女老少都知道这一喜讯。
将军又对盘老三说：“北京是一座名胜古迹的城市，我叫秘书陪你游一游。”盘老三急忙向将军表态说：“将军你太忙了，我不再吵烦你。我今晚就回潇湘市！”将军说，主随客意，你要走我不强留你。将军把信和自己赠给盘老三父母那枚闪闪发光的红五角星和自己40多年前写的纸条递给盘老三说，拿回去留作纪念吧！让我们的友谊世代相传。他又掏出1000元钱递到盘老三手中说，拿着，这钱给你作路费。
盘老三坚决不收这钱。将军又打趣道：你新年新水给我拜年，按照你们的乡俗应打点挂钱嘛！盘老三恭恭敬敬回答将军说：我们那儿的乡俗是封挂钱给小孩，我快50岁了，不再是小孩。将军笑着又说：这钱拿回去给盘家寨人，说是我对你们建“农民街”的支援。“农民街”开工典礼那天，我会去参加祝贺，还会封一个“红包”给“农民街”。盘老三见将军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只得把钱收下了。他诚恳又深情地说：“将军，你是我们盘家寨的恩人，我们的‘农民街’建成竣工典礼时请你去剪彩！”
将军笑着答应了盘老三的要求。
将军又吩咐秘书送盘老三去北京火车站，并交待为盘老三买好卧铺票，送他上火车。
盘老三睡在火车的卧铺上高兴得咧嘴大笑。他带着将军的盛情，将军的希望，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大雁，展翅飞到盘家寨。他将把这一特大喜讯告诉盘家寨人，告诉阳明山九村十八寨人，告诉全潇湘市人。
盘老三在卧铺上睡着了，他睡得甜甜的、香香的。待他醒来一看时，知道列车已运行了一夜多。他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感到肚子已有饿意。他拿出铝碗想冲方便面，发现自己因太高兴，忘记了在车站买方便面。他想道，将军那千元钱不能动一分，要一分不少地交给村里，做“农民街”开工费用；村里给的出差费除车费外不能再多用。饿一二餐又饿不死。强大的精神支柱竟使盘老三忘记了饥饿。
盘老三回寨后将这一特大喜讯告诉了盘家寨人。盘家寨顿时一片欢呼声，炮响噼里啪啦放了个多小时。这个喜讯传到阳明山九村十八寨，阳明山到处是喜气洋洋，鞭炮声连连响起。他们都向盘家寨人祝贺，祝贺“农民街”将诞生在潇湘市，不断地成长、壮大。
盘老三站在盘家岭上，他感觉到春天已提前来到了人间，春风将会把盘家寨、阳明山，潇湘大地吹得遍地绿色，春意盎然。展现在盘老三眼前的是：柳枝会绽出嫩芽，桃李提前开出艳花，满山满岭红灿灿，杜鹃花开景色佳。盘老三仿佛看见，春风将吹得阳明山九村十八寨的树枝起舞，吹得竹叶摆尾，吹得黄溪河水心花怒放。春风把盘家寨人，把阳明山九村十八寨人的热爱共产党的心带进潇水、带进湘江、长江和大海，告诉神州大地的人民，告诉北京的党中央，也告诉北京那位可敬可爱的王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