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过去的插曲——初识年逍
大学的生活少不了各类课外活动,从社团活动到没完没了的会议。但是正是在这样没完没了的活动里,我们从一个个平凡而陌生的个体成长为社会关系纽带中重要的部分。
月生对于活动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人,那些在他生活中出现的一个个像梦一样的陌生人。这些陌生人的身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那是在面对一座高楼林立城市之时尝试找寻梦中情人的过程。月生很享受,那种面对未知之时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像荒原上播撒的种子,长出了枝桠,其中有些会像蔓藤一般一致缠绕着你的脉搏,随着你的命运流淌。
西沙大学的新生们每年都会忙碌着一项叫着“最佳团体“的活动,这是由团委组织,以专业为单位,在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通过自创的各类活动向全校宣传自己的专业和班级,并争取拿到进入学校大礼堂进行最终评选机会的活动。军训中月生展现出了出色的组织能力,同时他温和的性格和阳光的笑容更是给同学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于是他也自然而然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杨晓风在投票结果出来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咱们班最小的同学当了班长,看起来你是要被欺负五年了啊!“杨晓风这样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后来被时间证实了,然而月生在回忆录中修改了这句话中的一个词,”欺负“变成了”信任“。
为了在西沙大学这样一个综合类院校中脱颖而出,月生一方面绞尽脑汁思考着将专业和”最佳团队“活动结合的办法,另一方面,他从老师那里听说系里有一位风云学长,说是他是建系30年来最让系里骄傲的学生。于是月生亲手播撒了这颗他生命中亦师亦友的种子。
夏天的尾巴,燥热的余温带走了男生宿舍里被汗味熏蒸出的空气,一阵风吹过,月生擦着脑门上的粘稠液体,不时地侧过身去透过画架的缝隙看上一眼不远处的姑娘,短发圆脸大大的眼睛有点婴儿肥。月生构思着这个女孩的星座,和她的生活,还有她画的板报。月生喜爱这种远远的看着女孩的感觉,借助想象力,他可以为这个女孩创造最好的人生,从她的出生到她的死亡,唯独不包括此时此刻,她在自己脑中的这一个相对的时间里。
“你是今年建筑系的新生?”
这是年逍对月生说的第一句话,并没有什么纪念意义,但是那个场景却是多年后阅人无数的月生始终无法忘记的。月生恭敬的站了起来,搓了搓双手上的油墨,朝对面这个问话的人微笑着,“是,我是大一的新生,月生,您就是年逍学长吧,真是麻烦您了。”
对面站着的人,如果是在西沙大学的任何一条道路上遇到,月生一定不会有任何想象。杂乱的发型,微微可以看出平时竖着分头的痕迹;厚厚的眼睛背后是一双单眼皮的小眼,五官有些细致,像南方人的长相;穿着短袖白色条纹衬衣,蓝色运动大裤衩,脚上拖着黑底黄带的人字拖;吊着烟,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远远可以听见拖鞋和地面的摩擦,像奇特的乐器,给你奏出大学男生的颓废之音。“人不可貌相,对面这位就是那个年逍。”月生心里想。
“学长,您看看,这是我们这次的板报,我觉得我们既然是学建筑的,应该将我们城市和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画到我们的板报里,以此吸引人群的关注,这样肯定很多人会记得我们的。”月生指着身前的板报,然后转向年逍。
“操,最烦标志性了。不过你画的不错,如果能加点颜色就更好了,嗯,比如说,这里用赭石,这里用点群青,这里橄榄绿,这里钴蓝,这里,嗯,你把这些颜料活一活,当初高级灰用吧。”
月生在读建筑系之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工科男,他倒是喜欢过文,却和艺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月生记得小时候跟着爸爸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他曾经在一晚自习的时间里把学校走廊里画满了涂鸦,内容大多是外星飞船和变形金刚大战之类的故事,还有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挝、镋、棍、槊、棒、拐、流星锤,总共十八般兵器。孩子的模仿能力就是这么强,那个时候的月生就向世界展示出了他对于造型的天赋,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在工业设计和建筑学中做出了抉择,最后还是因为对于祖国建设的满腔赤诚,投身板砖的崇高事业。“工业设计都是资本主义的小把戏。”月生曾这样下过定论。
年逍抽着烟,盯着在画布上操练着的月生,“你小子还挺认真,我当年对这些事情也这么上心呢,都TM是年轻的幼稚,总把一些集体的活动当成天大的事情,现在回想才知道,没人把你当回事。谁现在还记得我们当年的风光,真操蛋。”月生后来在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上,接受着十几千瓦舞台灯照耀和两千多人傻子一般观众的欢呼时,他脑海中回想的总是年逍的这句话。“也许这些都毫无意义,就像年逍抽完的那根烟,随风散去,真正留在身体里的究竟有多少,留下的也都是为了毒害自己。
从这件事开始,月生和年逍的接触越来越多,开始都是些关于专业学院和行政书院的公事,渐渐的,月生和年逍也成了朋友。于是这个原本存在于西沙大学传说中的人物,开始在月生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具体。大学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形形色色,你总是听说过他的声名响亮,却很少目睹他的光华璀璨。当你和这样的人变得非常熟悉之时,你会发现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则可能成为精神领袖。年逍就在月生的生命中长久的扮演了这个角色。
建筑学系不负众望再一次获得了那个可笑的”最佳团体“比赛的冠军。最终帮他们赢得胜利的究竟是年逍帮忙的那副沾满了烟灰的大作,还是杨晓风和月生熬了一宿制作的建筑模型,或者根本就是因为建筑学系优秀的女同胞们(这个在西沙大学这样一个工科院校里唯一一个女生多于男生的专业),总之,这是月生在大学生涯中一个重要的胜利。庆功会上月生被当作头号功臣,所有的发言、玩笑、哄闹、游戏的对象都是月生,那是月生的舞台。年逍也受邀参加了庆功宴,在那样一个全是青涩新生的聚会上,年逍自然而然成了整晚的主导者。于是年逍带着月生挨个喝过去,每次都让月生把一次性杯子里的啤酒干掉,杨晓风在这样欢闹的气氛中再次人来疯,他直接提着酒瓶跟着年逍月生一路喝了过去。就这样,那天晚上大家都很开心,月生隐约记得敬酒时有好几个女生羞涩的盯着他,当然也有好多个男生灌了他不止一杯;月生似乎记得自己是一个人走出的饭店,那个时候杨晓风正抱着路旁的一棵梧桐大声的说着什么,而年逍好像在一群男生和女生的簇拥中高谈阔论着;月生记得有一个女服务员看着他傻笑,他想她肯定是以为自己喝醉了。
那天晚上,大伙散去以后,年逍拉着月生和杨晓风一起偷偷的跑到西沙大学行政主楼的大平台上。他们就那样坐着,不需要消耗很多力气,杨晓风大口的喘着粗气,月生静静的数着天上的星星和远处和天际连成一片的城市灯火,年逍坐在不知道哪里找到的石头上。年逍大口吸烟时的光亮,照亮了年逍的脸庞,月生看着那张比自己沧桑成熟的脸,不知怎么联想起了在素描教室里素描的摩西石膏像。
“月生,年轻,真是140亿岁的宇宙里最珍贵的东西了。”
月生应声看了看年逍,他站在高高的石头上,简直快要越过平台边缘的女儿墙。年逍丢下的烟头在地上继续燃烧着,那黑色的丝状烟雾像是托起了年逍的整个身体。一阵风吹过,像在月生的头上倒了一瓶冰水,他仿佛看见年逍从这18层的平台上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