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白挺仗义的，特地向周大仙请了假，腾出时间去医院陪顾思语。我一直很犹豫该不该去见顾思语，曾小白对我说如果我不想接受顾思语就请别去见她，免得再给她造成二次伤害。我不能接受曾小白的这种说法，很多事情都是她一相情愿在说，未必就是当事人心里所想。曾小白甚至当着米若蕾等人的面商讨顾思语的事儿时，大谈顾思语的古典死法。曾小白绝对是一个可怜时让人无比同情，可恨时又立刻想把她推进海里喂鲨鱼的主儿。我还真有点儿受不了她那副爷们相，一个驰骋沙场屡遭失败的人，死而不僵。
我去见顾思语是两天以后，顾思语已经打掉孩子，气色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差，看见我来有些不太好意思。我买了水果放在桌上，一转身看见曾小白从外面进来。曾小白猛抬头看见我还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问：“楚文学，怎么是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我咋就不能来了。
我就觉得曾小白是一个多事的人，明明是无比平常的一件事儿，经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微妙起来。我劝过她，让她少插手别人的事情，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我是这么说的：“曾小白，别狗改不了吃屎，别整天一副救世主的样子，你先把你自己拯救了再说。”我当时是没枪，如果用枪指着她脑袋说出这句话可能还管点儿用。曾小白是一个行事特高调的人，高调得让人胆战心惊。就顾思语“上吊”这件事情她都能说得轰轰烈烈，甚至上升到“遭遇不测”和“遇刺身亡”的地步。明明一个从校园步入社会的女孩，路过的人站在台下还以为是什么革命领袖或暗杀精英。人民内部的矛盾，她硬能说成敌我矛盾，转去四十年前，屎盆子早就扣到赵高高脑门上去了。有时候我在想，这女人要真转去半个世纪前出生，逢着那个年代，那得有多少人惨死在她的屠刀之下，那双看似柔弱纤细之手沾着多少人的鲜血啊。曾小白高昂着头，斜视着我。
我不悦道：“干什么，这又不是上刑场！”
曾小白看了看顾思语，顾思语躺在病榻上一副柔弱无骨的纯情样儿，默默地看着曾小白。估计曾小白是不忍把事情给做绝了，终究是没放出狠话来，局面在顾思语的哀怨和哀求的眼神示意下被维持下来。但曾小白的心总是波涛汹涌波澜壮阔的，随时都会扔出一支船桨来，砸在我的脑门上。曾小白丢给了我一个眼色，我很不服。曾小白向门外走去，我不得不跟过去。
“楚文学，你今天来是不是想通了？”
“什么想通了？你什么意思？”每次面对曾小白时我都如临大敌，尤其是在今天。
“你的眼神好像不太好使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跟我兜圈子。”
“顾思语把孩子拿了，那娇滴滴的样儿……”
我懒得再跟曾小白啰唆了，转身就走。曾小白一把抓住我，“你真要走？”
这话曾小白已经说了很多年，每一回我都觉得曾小白有什么阴谋，站在我身后像要施展鹰爪功什么的，我不得不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
“曾小白，曾大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希望她能放过我。
我进到病房时，顾思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尽力表现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来。我是来向她道别的，顾思语却要从病床上起来。我没让，上前去阻止，当她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时，双方都感到很不自然。正在这时，曾小白进来了，趁这机会我抽回自己的手，又道了别，打算离开。
“楚文学，这就要走啊？”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曾小白说这话时我感觉后背凉嗖嗖的。我说：“再不走，非得惨遭毒手不可。”
“嘿，楚文学，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说给我听的呀，我有那么恶毒吗？”
顾思语预感到局面难以控制，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希望我少说话，不要去招惹曾小白。看在顾思语的面子上，我没有说话。曾小白甩着大步来回踱了几下，大有一种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势。她突然停下来问：“楚文学，你咋不吱声了呢？”
我刚想说，看见顾思语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我立刻又住嘴了。曾小白似乎也感觉到什么，回头瞥了一眼顾思语，然后又来回走着，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估计她又该借题发挥、慷慨陈词了。她突然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我：“楚文学，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正在想怎么抽身呢，猝不及防，曾小白又来这么一句。我惊异地扫了顾思语一眼，顾思语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我的应变能力确实很差，在学校那会儿就是有名的榆木疙瘩。
“要不我给你支个招儿，你可以试着……”
我的汗都下来了。曾小白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接下来，她还不知道会把什么要命的话说出来呢。她这是要当场给我和顾思语定亲呢。倒是顾思语眼疾手快，眼看这场面有些倾覆了，赶紧替我解围道：“小白，文学还有事儿呢，让他回去吧。”然后又对我说：“文学，谢谢你来看我。”
曾小白却依旧没有打算要放过我的意思，“楚文学，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可以先告诉我。”
我在曾小白的言语进攻下都快半身不遂了，今天来见顾思语没想到又弄出这么些事儿，当着顾思语的面太没面子。我恨曾小白恨得牙都痒，恨不得把她剁了熬成粥。顾思语试图替我挡住曾小白，一直用话来拖住曾小白。我觉得我走没面子，不走也没面子。
曾小白突然问：“文学，晚上你来照顾思语，成不？”
我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说了声：“行。”
听到我的声音，顾思语回头看着我，那一刹那，我仓皇地将目光移开。离开顾思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她有些异样的眼神，感觉怪怪的，让人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