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哲一走出书房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惊叫：“妈——”
魏玉惠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长年卧床的她苍白憔悴得几乎脱了形，只剩下一副骨瘦如柴，即使是最小号的睡衣穿在身上还是松松垮垮的。如果没有人搀扶，她根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脸色是病态的锈色，双眼深陷浑浊，通红地布满血丝，现在又溢满的泪水，可怜地乞求着北明哲，有气无力地说：“小哲，不要跟你爸爸吵架，他也是为你好。”
“妈……”北明哲哽咽了。这些年了，妈妈一直试图维持住他们父子间的情义，他也一次次投降在母亲的哀求下。可是结果呢？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越弄越僵，给彼此、给妈妈造成的伤害越来越大。事实证明，以馁胁的方法来维系一个名存实亡的家庭是行不通的。这一回他不会再退让了。咬咬牙，无视母亲伤心欲绝的脸，说：“妈，你别说了！这一次我是下定决心了！只是妈，你愿不愿意跟儿子走？”
“小哲……”魏玉惠眼泪流了下来：“爸妈再不好，可这儿也是你的家啊！你和你爸爸是妈妈最亲的人，妈妈哪一个都舍不下。就算为了妈妈，你留下来好不好？”
“妈——”北明哲低叫。
“小哲，”魏玉惠泪流得更多了：“妈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妈妈希望一家人能够和和美美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妈！”北明哲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心痛得好象要裂开，说：“这还是个家吗？不停地争吵、不停地伤害，已经没有什么和和美美的时光了！”十五年了，“和和美美的家庭”这个词已经远离他们十五年了。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呀！”魏玉惠哭着叫，悲恸让她几乎晕倒。
“妈！”北明哲扑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痛苦地说：“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事情是过去发生的，可是并不是就说结束了！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的病为什么会这么重？都是因为当年的那些事，可是父亲他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他究竟摧毁了多么珍贵的东西！这样的父亲，你可以原谅，我不能！我已经背负了十五年的良心遣责，妈难道你还要我背负一辈子吗？”
“小哲……”魏玉惠声嘶力竭地哭倒在儿子的怀里，她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丈夫，委屈儿子。为了维持自己的家，出卖了良心！这些年她受的煎熬比儿子少不了多少，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她闭起眼，就会梦见董大哥来找她索命，没有一天这个恶梦曾放过她。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她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总有报应的一天！可是即使遭受着日夜的煎熬，她仍然还是痴心妄想地想维持住这个家，于是被她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伤害，同时也让他们互相伤害！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即使这样还不够，老天最终还是让她的一片苦心付之东流。
“妈，你跟我一起走吧。”北明哲痛心地看着伤心的母亲，说。
“小哲……”魏玉惠心惊地抬起头看着儿子，泪眼模糊觉得儿子此时好陌生。儿子他真的狠下心不要爸妈，不要这个家了吗？这个家真要散了吗？
“妈。”北明哲痛苦地闭闭眼，说：“你已经把自己一生大半的时间给了丈夫，难道不能给儿子留一点儿吗？难道你忍心让儿子带着遗憾过完以后的日子吗？”说着，泪水又夺眶而出。亲手毁掉自己的家，世上还有比这再残忍的事情吗？要是父亲哪怕有一点点悔改的心，他也不会这么做。回过头去看看北首阳，面临着马上就要妻离子散的局面，他脸上有愤怒、有震惊、有伤心，唯独没有懊悔。
“小哲……”魏玉惠浑身颤抖了一下，心疼地捧着儿子的脸，泪流不止。把儿子拖进这样的处境，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让儿子跟她一起背负良心的遣责，更是她这个妈妈的自私。以为无论如何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这些年来她才一次次利用儿子的孝心逼迫他，却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自私的母亲！儿子的日子还长，她何其狠心让他再生活在痛苦中？可是丈夫，也是她生命的一半啊！这个选择要怎样做？
“妈，这里早已经没有家的温暖了，你也不适宜在这里养病。”北明哲打量着虽然宽敞，却让人觉得冷的房间，说：“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找一间疗养院，你可以在那里安安心心地养病，我也可以常常过去看你。那样不是也很好吗？”他知道妈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父亲的，可是即使她继续住在家里，父亲也不可能给她更多的关心，自己又不能再来看她，只会让她更加伤心，对病情没有好处。倒不如搬出去，这样既方便自己去看，当然也方便父亲过去看，如果他还念着夫妻情分肯去的话。
从小的记忆里，父亲对妈妈并不好。可是妈妈却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父亲。即使后来，爱父亲的妈妈把那件事完全隐瞒了下来，也只不过换来父亲对妈妈短短几年的稍加辞色，至于夫妻感情，仍是不冷不热，以至于后来妈妈的病越来越重，父亲也很少抽时间出来陪陪妈妈，他宁愿把时间花在生意上，也不愿意去安慰一下病中的妈妈。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妈妈那么冷漠，而妈妈为什么又对父亲死心踏地。没生病之前，父亲和他的日常生活都是妈妈一个人打理，即使后来她不能为父亲做什么了，仍是坚持住在家里，天天都是听到父亲回家的脚步声后才会放心地去睡，即使再多的等待和期盼，只是等来父亲的视而不见。妈妈这一生，太不值了！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付出了那么多，到现在还不曾放弃！
“妈，这一辈子，你为自己活一回吧。”北明哲心疼地说。
“小哲……”魏玉惠流着泪看着儿子，儿子长大了，知道反过来照顾她了，可是她这个母亲亏欠他还是太多了。来时不多的她，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呢？唯一还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儿子留下遗憾了。她慢慢点头，说：“妈妈听你的。”头好重，脖子也好僵硬，所以点得特别吃力。
“妈！”北明哲紧紧抱住母亲，明白她这个决心下得有多艰难，以后的日子，他一定多陪陪妈妈来补偿。弯腰抱起轻得几乎没有体重的妈妈，他又回头看了眼一直坐在书房里无动于衷的父亲，然后再无留恋地转身往外走去。倒是魏玉惠从儿子肩膀上久久地望着半开的书房门，却没有盼到丈夫的一句挽留。心碎神伤，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可是仍然会心痛。
等到北明哲和他母亲离去的关门声响过之后，北首阳才无力地倒进老板椅里，慢慢闭上眼。对儿子、对妻子、对这个家，他自认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为什么还得不到妻子和儿子的谅解。他们只会把家庭不睦归罪在他当年迫不得已的选择上，可曾理解过他是个男人，男人是要有尊严的！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家里，他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尊严被侵犯，即使那些人里面包括家人。这些年来，儿子瞧不起他这个父亲，妻子呢，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心里也一定不齿他的行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所以就拼命地想证实自己。生意越干越大，外面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地，可是他却仍挽回不了家人的心，反而越来越疏远。
“北董。”他的助理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小声地叫着他，怕打挠了他似的，说：“您没事吧？”
北首阳张开眼，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静平和，问：“他们走了？”
“是。”助理小心地回答：“要不要找人跟着？”
“不用。”北首阳说，他不担心北明哲把他母亲藏起来不让他见，因为明哲也明白他母亲离不开他：“你找人给我查查明哲最近跟什么人走得近？”
“北董的意思是……”助理问。
“我不会轻易放弃跟肖氏的合作的。”北首阳目光里闪过一丝冷绝：“明哲这次会有这么激烈地反应，恐怕是他心里有人了。给我查出来，不惜任何代价，我绝不能允许他自作主张地胡来。”
“是。”助理答应了，转身去执行。
书房里又剩下北首阳一个人了，他终于卸下文质彬彬的伪装，满脸阴戾和冷酷，自言自语地说：“任何阻碍前进的障碍都要清除掉！寸草不留！”
跟以前被整得惨兮兮的情况比起来，现在的东大就太过于平淡了。虽说这才应该是大学里正常的生活，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啊！经历过了惊涛骇浪之后，平平淡淡的日子实在过得索然无味。以前南微微讨厌那些学生天天把“东大三剑客”挂在嘴边，觉得是不务正业。现在呢？是想让他们提都提不起来了。先是东丞炫休学，接着是西门川退学，再来就是北明哲请假。曾经辉煌一时的“东大三剑客”如今却已经很难再一睹其面了。虽然现在同学嘴里议论着最多的还是东丞炫，却只是在说他一九继承人的身份，以及一九要来本地发展这些从各大媒体上听来看来的消息，没有一点儿新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