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鹏从厨房端了粥,去找白飞飞。用脚推开了石门,白飞飞正坐在黑棺边上,对着一本书冥思苦想。程鹏便是闭上眼,也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无非就是《天宝符箓》罢了,程鹏双手朝前一伸:“我来送饭了……”
白飞飞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说道:“先生的事情忙完了?”
程鹏自然知道白飞飞问的是什么,笑了一下,平淡的说道:“还没有,只是解决了大半,剩下的,等吃完饭再说吧……还有什么事儿,是比吃饭更重要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是这个理吧?”
白飞飞道:“是!”
走了几步,将两只碗放在了棺盖上,程鹏自顾自的坐下来,说道:“白飞飞,你每天都盯着这本破书,不停的看,不觉着枯燥?头疼么?”
白飞飞苦笑一声,道:“怎么能不头疼?书中的一百二十九道符箓,每一道都笔画众多,蕴含了阴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等玄妙,艰涩难懂,只是看上一阵,便已经足够头疼了……”
程鹏道:“厉害,这样都能坚持看下来。”
白飞飞却道:“吾等修行之人,若无大恒心、大毅力,怎能有所成?这《天宝符箓》虽看的人枯燥,可一旦领悟,便是大机缘,枯燥一些,也值得了……”
程鹏听的暗暗咋舌,说道:“佩服!”心中却想道:“哥当年要是能有这种精神,清华北大不跟玩儿一样?这精神,真变态——”将碗推了一下,程鹏道:“先别看了,吃饭吧,我去喂那位病号儿!”
白飞飞点头道:“麻烦先生了。”
“一点儿也不麻烦!”
程鹏端着碗,到了杨玄跟前,蹲下身,便开始喂起来……杨玄半躺半坐的,靠在石壁上,程鹏将他口鼻处的绷带挑开了,开始喂他吃饭。杨玄的嘴上已经结出了干硬的血痂,程鹏喂了一些粥,道:“小心一些,慢点儿吃,好容易结痂了……”
杨玄点点头,模样有几分滑稽——他的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就像是一只木乃伊,一点头,更是憨态可掬。
一勺一勺的粥进了杨玄的口,碗里很快就见底了。
喂完了杨玄吃粥,轻轻的将杨玄的嘴上擦拭干净,将绷带顺回了原位,程鹏便将空碗放在了棺盖上,又在上面坐下来,对白飞飞说道:“我看这《天宝符箓》你还是别看了,不然非走火入魔不可!”
白飞飞一愣,口中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啊?”
程鹏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信?你不信就算了……我先走了!”
端起了两个空碗,程鹏出了石室,将石门带上,便去了厨房。李诗雅不在厨房里,灶膛的火已经歇了,白雾散了大半,朦朦胧胧的,能看见墙上潮湿的水迹……一进厨房,人便能感受到那种潮湿的阴冷。
程鹏将空碗放进了锅里,将身子靠在门口,等着李诗雅回来,他的心中,则是在想关于时飞、对悠然、对悠悠三人的事情:他已经杀了对泽涛,那他和对悠然、对悠悠便已经有了不可解的仇恨!
思想着,他皱起了眉头……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呢?
也不知想了多久,李诗雅也端着一摞空碗回来了,刚刚走近了,便见到程鹏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神色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了程鹏身前,李诗雅便停下来,问道:“老师在想什么事?”
程鹏随口道:“在想对家姐妹的事!”
李诗雅“哦”了一声,稍微一想,便也皱起了眉头——这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程鹏道:“对泽涛死在为师手中,为师便和那对姐妹成了死仇,想要解决这个矛盾,真是头疼的厉害……”他说到这里,便不由苦笑——这些麻烦,还不是他自己招惹的?若不为一个不相干的冤死的小姑娘,他何苦有现在的烦恼?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老子说的果然没错:无为啊。
无为自然便不会有错,也不会有烦恼。
可——他终究不是一个无为的人!
厨房里,响起了瓷碗交响,那是李诗雅洗碗的声音。程鹏木然的站在门框处,思想却不知飞到了何方……
碗已经洗完了,厨房里的雾气也都散去,只剩下潮湿的冷……寂静。
李诗雅搬了一个木墩在程鹏的身边坐下,陪着自己的老师。
过了一阵,程鹏动了一下,醒过神来,道:“哎,想的有些出神了……时间大约也不早了,诗雅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好好的睡一觉!那对家姐妹的事情,明日再说,也许到时候会有好的办法!”
师生二人出了厨房,各自回去。程鹏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灯油燃烧的枯竭,跳了几下,便暗去。
黑暗中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鼾声,像是绵绵不绝的雷音。
棺材里亮起了一层莹白的光,虽然暗淡,却比往日更亮,像是一件出尘的仙衣服,衣上有山川河流,花鸟虫鱼,日月星辰,彷徨便是一个水墨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活的,是动的,随着程鹏的呼吸、血流、脉搏游动。
水墨的世界,静默的世界,恍若根本不存在时间,只是一晃,千万年一瞬,一眨眼,却已经敛去了色彩。
一夜的时间,便是眼睛一闭,一睁开,就过去了。
程鹏坐起了身,用力张了一下双臂,关节处便发出一阵“咔吧”声,声声不绝,甚为入耳。自黑暗中走出了棺材,也不点灯,程鹏便穿好了衣服……石室虽然黑暗,却不能影响程鹏的视觉。
程鹏住的石室墙角,倚着两柄剑,一柄是青锋剑,一柄便是飞鸿剑。程鹏目光在两柄剑上停留了片刻,便将青锋剑挂在了身上。
青锋剑他用的惯了,自然比飞鸿剑趁手。
推门出耳室,主墓室中空无一人,程鹏四下看了一眼,便自墓道出。长长的墓道,黑暗寂静,只听得见一阵脚步声……脚,是程鹏的脚;声,是程鹏的脚落在地上,轻轻叩击出来的微音。
前方是一抹近乎黑暗的色,却带着深邃的蓝色,那便是墓道的口,外面便是嵩王陵。
程鹏吸了口气,墓道里的气很清冷,却不潮湿,反而干燥。
一口气自咽喉下了肺,便凉透了全身。
身上的慵懒消散的一干二净。
已经能看得见婆娑的树影……黑暗中,树枝交错,树干交错,树梢摇曳,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程鹏走出了墓道,任由风吹在身上。
那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冷,吹动了树枝婆娑,吹起了地上细细的尘埃,落在青石上,形成了鱼鳞一般的花纹,然后便吹在了程鹏的身上,渗入到他的骨子里,激灵灵的酣畅!
程鹏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的呻吟了一句:“舒服!”
他迈开大步走上了青石路,选了一块没有台阶的,平坦的小广场,用力的伸展了几次胳膊,又是扭腰,又是扭脖子……用力的劈了几下腿,拉开了韧带之后,程鹏便停下了动作,面东而立。
少顷,他便一个窜步,捣出一拳。
这一拳贴着前胸中路而出,拳如螺旋,向外翻出,微微上挑,快捷迅猛。便听的“啪”的一声轻响,却不知是拳击破风之声,还是以脚踏地之声,程鹏的人却已经前窜出一丈多远,端的迅捷!
这一拳便像是炮!
程鹏略是停顿,一转身,便是相同的一拳,再打了回来。
拳依然出自中路,但却有了变化——程鹏的中指微微的凸起,形成一个“<”形状的尖角,拳却是朝内翻的,且幅度小了许多,一拳出击,又是“啪”的一声。
这一拳便像是箭!
程鹏出了两拳,皆是尽力,罢了便是停下,暗道:“第一拳像是炮一样,似乎用手肘的威力更大,只是手肘的攻击距离却更短;第二拳的攻击力胜在穿透,就像是弓弩射出的箭,我还真有才……”
一边推敲这两拳的优劣,程鹏还不忘了自夸一番。
正是想的入神时,便听的有脚步声,程鹏回头一看,是日日早起,出来锻炼《紫霞功》的唐大师姐。
程鹏道:“唐大师姐又来了?”
唐颖一笑,言道:“恩……先生适才的拳法,真是刚猛!”
程鹏装傻道:“有么?”他心中暗道:“这位唐大师姐的眼力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适才程鹏打出的这两拳,却是结合了自身的特点,苦思不知多久,才捣鼓出来的,唐颖却一眼看出了其中厉害。
唐颖道:“有没有,先生不比我更清楚么?”
唐颖言罢,便不再说,面东而立,闭目吐纳起来。
程鹏双手成拳,慢慢的在胸前比划,过了一阵,便收了起来,看了一眼正在练功的唐颖,心想道:“以后练习的时候,是不是离的这位唐大师姐远一点儿?简直什么秘密都没有啊,眼真毒!”
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过不许久,应该便要亮了,山林间有雾起,层层的雾霭笼罩了大片的山林,颇有几分神仙府邸的味道。
程鹏也不嫌地上湿冷,很随意的坐下来,看着东方的天空。
很快就要日出了。
他的心中却在想着:“天已经亮了,是等一下就去将对家姐妹的事情解决了?还是等吃过了早饭再说?算了……迟早都一样,不如早一点儿解决了,再去吃饭,也省的心里想着事情,吃不好!”
东方的地平线彻底的亮了,竟然给人一种晃眼的感觉。
一道红霞自地平线朝着南北两侧蔓延,只是片刻就拉的极长,而后像是滴入了清水中的红墨水一样,肆意的渲染开来,将东边的半个天空都变成了红色的……红色的朝霞之中,有一轮红红的太阳。
太阳足有脸盆大小,但此时此刻,却并不显得刺眼——而且程鹏也知道,实际上现在的太**本还没有升起。
他们现在看到的,不过就是光线折射之后形成的产物。
日出。
不知怎么的,程鹏忽而想到了一句诗:
日出江花红胜火。
东边的天空,一片血色,映衬在程鹏的眼眸之中,成了两团小小的火苗。刚刚打了两拳,琢磨了许久,再一见那半边通红的天空,程鹏的心中忽而一动,站起身来,在他的眼中,东方的天空似乎在燃烧。
程鹏忽的想到了以前看的国术小说中,关于形意拳的一句话——“临敌犹如火烧身,硬打硬进无遮拦”。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句话和东天的朝霞有一毛钱的关系。
太阳像是出水的海豚,高高跳起,绽放出万道红光。
红色的光照着了程鹏的身上,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衣服,他的手,他的脚,他脚下的地,都成了红的,像是有火正在烧。
程鹏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影子黑而冷。
唐颖缓缓的收功,睁开了眼睛,言道:“每日采过一缕紫气,一睁眼,便可见万道红霞,旭日东升,竟然不觉日久的习以为常,反而每一次看见,都心有勃勃生机,可觉自然之广阔,人之渺小!”
程鹏听的一笑,说道:“相比这个宇宙,人本身便是渺小的,何须感觉?”
唐颖道:“呵呵!”
程鹏摸了一下鼻子,说道:“唐大师姐既然已经练完了紫霞功,那我便先走了。昨日的事情还有一个尾巴,需要好好处理一下!”
唐颖颌首道:“多谢先生在此护法。”
“客气!”
程鹏道了一声“客气”,便回墓中,正在墓道中遇见了李诗雅。程鹏对李诗雅道:“为师这便去找时飞,以及对家的两个姐妹,给她们一个公道。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不如就公平一些,和她们打一场——诗雅要看么?”
李诗雅听的无语,说道:“老师,这算是公平么?”
程鹏“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公平的,而且他们还站了大便宜!为师习武,是自己瞎练的,而且时至今日,不过数月——恩,也就是三四个月的功夫,那时飞,对悠悠和对悠然,哪一个不是练了十多年的功?”
李诗雅咋舌,“呀”了一声,道:“那他们都练到狗身上了么?”
程鹏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动脑,练死也草包!”
李诗雅学着程鹏的习惯一耸肩,她还能怎么说——看样子真的够公平的,而且从时间上来说,时飞、对家姐妹是占了绝对性的优势的。只不过草包毕竟是草包,这个也怪不得旁人了!
李诗雅问:“那,老师您会杀他们么?”
程鹏沉思一下,说道:“理论上不会!”
理论上不会的意思,大约就是事实上可能会……李诗雅听了,也没话说,只是和程鹏告了一声,便出去练功了。
程鹏继续朝里走,进了主墓室,再过甬道,打开了关着时飞、对悠悠、对悠然三人的石门。三人昨日被捆起后,便再没有被放开,两个女子的胸部已经被压成了夹肉饼的形状,想要复原,怕要等些时候。
程鹏开口道:“今天便要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
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朝程鹏看去,只是石室之中太过黑暗,他们却看不见程鹏。
程鹏自顾自的说道:“昨日的时候,我问了对泽涛一些事情,然后便杀了他。罪名有十条,他都亲口承认了……”程鹏将十条罪状一一细数,罢了问对悠悠:“对悠悠,你要为你父亲报仇么?”
“我……”
对悠悠说了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她的心乱的很……对悠然和对悠悠很早的时候便上了天台剑宗,随着师父学习武艺,脑海中的记忆,便是母亲挽着她的小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给她讲故事的情形。
对悠悠心乱如麻……
对悠然叫道:“你胡说!”
程鹏嘿然一声,冷笑道:“我胡说?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你们自己家的家事,和我无关——你们的姐姐死了,是因为她坏了你们父亲的名声,罪有应得。而对悠悠的母亲,那更不算什么,谁让她只是一个妾侍?”
程鹏的话,就像是一根投枪,刺进了对悠悠的心中,对悠悠忽然抬起头,用力的仰着脖子,看向了程鹏。
程鹏对上了那一双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什么?深深的无奈和自责,还有那种屈辱,那种恨……哎,你究竟在恨谁?又在恨什么?是对泽涛还是你的母亲,或者说!”
程鹏一顿,忽而大喝:“或者说——这个该死的世界。”
对悠悠“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眼泪流过面颊,落在地上,滩了一滩。程鹏闭上了嘴,只是在旁边看着,默默的看着……
程鹏不再理会对悠悠,而是对对悠然说道:“对悠然,你呢?”
对悠然的神情却是茫然……
“我?”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最后,程鹏走到了时飞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的说道:“时飞,你是孤儿,父母因为匪盗而死,你可还记得你住过的那个村子?是不是叫做‘大罗沟’?那股匪徒,便是对泽涛引去的!”
说到这里,程鹏便住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