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师(下)
殿前的和尚一身素色袈裟,眉目清俊,依稀是旧时模样。他在讲什么她已不在意,只见那人眸光清凉,淡色唇瓣开合之间,庄严的经文似乎染上了缠绵的味道。
再也没见过光头光得这样好看的男人了。
她想到。
其实她是见过他的,在他十四那年,他与好友在揽月饮茶,一身月白长袍,秀挺英俊,器宇轩昂,举止随意自然,却不带丝毫傲气。
他生了双凌厉的凤眼,不笑还好,笑起来时竟满满都是勾人韵味。她注意到他身旁同伴似乎也呆了一瞬,便笑着推攮着进了雅间。
“小姐?”
她的贴身丫鬟轻唤了声,她回过神来,装作不经意问,“那是哪家的公子,怎未见过?”
丫鬟小心翼翼瞧她一眼,并未瞧出什么不妥,便道,“那是陈家的颢谦公子。”
原来是他。她心中大定,“便是那个哥哥称赞过的人?”
丫鬟点点头。
后来,她便时不时与他“偶遇”,她聪慧敏感,他意气风发,二人间已有若有若无的情愫诞生,站在他们旁边,几乎可以看见升腾而起的粉色泡泡。如果没有那件事,说不定,不,他们一定会幸福恩爱,白头偕老。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李素惜闭上眼,再睁开时,表情已经不一样了。
但凡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都不会这样做的。可惜啊……
“可惜啊,是个女娃。”
“可惜啊,令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可惜啊,那位已经有徒弟了”
“……”
她从小就是兄弟姐妹的陪衬,府中的隐形人。因此,她可以随意外出,这算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直到遇见陈颢谦,才有了一段灿烂的日子,纵使未能正果,也有回忆留与她慢慢回味,她没有什么好怨的。
可如今,她尊贵的姑母,当今太后娘娘竟然突发奇想地要把她接到身边好好疼爱。孤僻的人总是格外敏感,李素惜不傻,知道这是要把她也送进宫,与她惊才绝艳,温婉贤淑的大姐共侍一夫的意思。她不愿,却反抗不能。本来都做好不过一死的准备了,偏偏听到了业云大师开坛授经的消息。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涌入心头。
李素惜轻轻一笑:你不能再躲着我了,颢谦。
永远也不了。
等业云大师结束讲经,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没有一个人抱怨。人流渐散,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男装打扮的少年偷偷跟在业云大师身后轻松进了内院。而不知是疏忽还是别的原因,一向戒备森严的相国寺竟没一人拦住他。过了片刻,人群已经散尽,只有风琂和他的两个暗卫王崇,王泰还在殿内坐着。良久,风琂低叹一声,“走吧。”
正准备起身,王崇突然面色一变,“主子,有人把我们的人引开了。”
“是吗?过去看看。”
风琂挑眉,唇边笑意虚假。他已经猜到是谁了。果然,还未走出大殿,便见晏合一身白色长袍站在殿前,衣袂翩翩,端的是风雅无比。
“晏合公子大驾,小寺还真是蓬荜生辉啊。”
风琂危险地眯了眯眸,却依旧笑道。
“哪里哪里。”莫合烟状似谦虚地摆了摆手,“在家研学过久,出来透透气罢了。”
哟,这是在说宫中让人透不过气呢。虽然这是事实,但风琂还是莫名觉得有些不爽。连这几天都忍受不了,那以后岂不是……
“不知安公子在此有何贵干?”
莫合烟的话打断了风琂的沉思,他笑了笑,难得有几分怀念的样子,“会一个友人。”
“哟,真巧,我也是来会一会业云大师的呢。不若同去?”
“我已经……”
“不要这么急着否决嘛,再去,说不定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呢?”
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风琂抿抿唇,率先朝业云住处走去。见此,莫合烟摇摇折扇懒洋洋跟上,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比风琂更像只狐狸。
推开门的一刹那,风琂终于明白了莫合烟所谓的“不一样”是什么。
他们冰清玉洁,如高岭之花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大师业云,正与一他并不陌生的女子抵死缠绵。他神色清明,并未被药物控制的样子,只眼眸深处隐约窥见一点烈火灼日般的疯狂。那女子更是有着与她动作完全不符的冷静,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承受欢爱,不如说是在赴死。在那种诡异的愉悦与死亡气息下,他们的欢爱始终是寂静的,却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风琂可以确定业云看见他了,但他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动作,毫无羞涩畏惧等一系列情绪。那女子,李家的小小姐李素惜,也只是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风琂默然,用手势阻止了其他人的进入,便静静退出去关上门,走至院中,在阳光下,伫立了良久。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风琂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是你做的。”
“是也不是。”顿了顿,莫合烟低声道,“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吗?”
对你,对我,对他们二人,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李家,陈家,圣僧,二人缠绵的画面,陈颢谦看他的最后一眼。风琂闭眼,第一次感到头脑中一片混乱。李家名声被毁,陈家,李家矛盾加剧,国内再无一个圣僧的影响力大于皇帝,这不都是他想要的吗?可为何……
“他们是自愿的,他们不悔。”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耳边,风琂终于爆发,“那又如何?他们会死,他们必须死!”
“如果不是这样呢?业云会成为史上最伟大的僧人,他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提起丰国人们只会想到业云而不是你!而李素惜会被太后送入宫中,郁郁终生。你确定这是你想看到的吗?我承认我卑鄙,我自私,可你呢,你不也是一样的?你现在在这里指责我,只是因为你不敢而已!是,你和陈颢谦是好友,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世道啊,这就是丰国啊,你我都无力,但正在努力改变的丰国啊!”
久久无言。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了。”
半晌,莫合烟道。
“什么办法?”
“诈死。只要他们愿意。”
“……好。”
流银大陆历年八百年六月十五,业云大师与某女子在禅房内欢好被当时尚是丰国皇帝的风琂撞破,帝王大怒,收监与牢,三日后,二人受天火之刑,焚烧而死。
“这便是那个业云大师的故事了。红尘纷扰,情字难逃啊!”
老和尚叹息一声,慈爱地摸了摸小和尚的头,“你还小,怕是还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你现在只需牢记,情字至毒,沾之即死!”
“可是……”
“没有可是。”
小和尚瘪瘪嘴,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老和尚他昨天下山化缘时李家的小溪妹妹偷偷多塞给他半个馒头的事了。
不过小溪妹妹真的好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