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的寿命是天注定的,可能是宿命论。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宿命论的影子非常之浓厚,比如富贵天注定之类,虽然也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而那终究不是正常的社会形态,并非正常的人生奋斗。确实你得承认宿命论让人绝望,它不仅嘲弄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尊严,而且也无情的打击个人奋斗的价值。然而我们的文化,从来也不会让人真正绝望,正如鲁迅先生说到,所谓厄运并非不可化解,只要你愿意出钱,总有办法消灾。或者你可以贿赂“上帝”,或者你可以欺骗它。和神秘主义挂钩的宿命论多少还是给自由意志留下了余地。或者那时候人们并不真的明白什么是自由。
有福不用慌,无福白找忙。命里注定没有钱,来钱就会进医院。如果寿尽而福报未完者,如植物人。如果福尽而寿未完者,当如重病折磨患者。
如遭横祸者,寿分虽未完,但作业损寿而至于早死或横祸。寿命之报,随其所作善恶业也有增减。总的来说,寿也属于业报的表现之一。
宿命论的观念十分普遍。不论古今中外,人们都不断尝试解开人生的种种奥秘,或找出某些事情的寓意。历史家黑尔默?林格伦说:“似乎人把事情看成是由某种力量促成,顺理成章地发生,还是纯粹出于偶然,然后人就把“神”、“命运”或“机遇”加诸其上。”在人类的历史上,跟命运有关的信仰、传说和神话常常俯拾皆是。命里有钱不用忙,命里无钱瞎莽撞,有命得财,无福消受。
且不论方便面生前多大气派,这一逝去,多多少少与我有些关系。放弃治疗人立即死去,死去也是解脱,留住生命没有意识,就仿佛行尸走肉。既然人已离去,我也应该做点什么?表一表我的心意。定在腊月二十四,方便面的家族要举行一场****,然后把遗体运回四川安葬。
恰好阿范又来看我,我就拿出了私房钱三百元托他买一本佛经,据说四川人信奉转世轮回,神话中鬼门关与酆都城都在四川。阿范确实神通广大。找了一本台湾华宇出版社的《往生咒》,并请我们县报恩寺的净慈法师诵读开光,上面黄绸布抱着,上写报恩寺静慈供奉。阿范的爸爸信佛,他的建筑工程都需要求佛保佑的,所以很熟,阿范的爸爸捐的香火足够盖一座学校的。
****在医院门外举行,新社会不提倡封建迷信,由于人家是招商引资的大户,有牵扯高市长的关系,县里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医院也说不影响正常工作就行。那一天看热闹的特别多,都赶上十月搭会,过年赶大集了,报恩寺的和尚都来了,还有许多不专业的和尚。我跟门口站岗的警察告了一会假,同阿范一起来看热闹。太平间门外,方便面的家人在,专门请来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清理遗体帮助化妆,我走上前去,一个也不认识,家属足有四十人,阿范比我见过世面,连忙问“请问谁是主事人?”一个西服革履中年人走过来,“你有什么事?”我说,“我与这位女士有一面之缘,特来送一程”。中年人回身叫过一个人,“领着两位见过文先生”,我俩跟着向里走,到了一个老头跟前,老头光头,带个伊斯兰的帽子,搂着的头皮锃亮。说话大嗓门“您两位,男方的亲戚相识还是女方的内宾?”我回答,“都不是,我只是见过一面,人生的最后一面”。忽然,唐经理挤过来“多谢多谢,这是救命恩人”。回头对我们说“按照家乡的习俗,一切吊念回去做,这里这是接待,客死异乡回家安葬,没什么仪式”。阿范说“既然来了,就在门外鞠三个躬吧”。
我们俩恭恭敬敬鞠完躬。又有两个人挤过来,“姓唐的没什么好人,您好,听文先生说,您是救命恩人,我们理应谢礼,请随我来,我们董事长想见你”。
旁边的一间病房,特护病房,有电视有电话有卫生间。两张病床,一对老夫妻每人一张床,都穿着病号服,两个年轻女子在服侍。见过我们,老先生说“我的孩子承蒙二位相救,多谢了”,老太太哭“我的女子命苦哇”。我解劝“人生苦短,逝者安乐,这本佛经,是静慈长老开了光的,原脱离尘缘往生极乐。”这几句词是刚刚从外面学来的。老先生下床,双手接住,恭恭敬敬放好,多谢多谢,我女儿有佛缘。我本心痛白发人送黑发人,非要找到凶手才回家,可是年关已近,怎么也得回家过年,生也好死也好,叶落归根,过年总要回家过,人老总要入祖坟。我们家这个孩子最能干,可惜是个短命鬼,我偌大个家业能指望谁?姓唐的不是个东西,连老婆都保护不好,又能把什么事情做得好?”阿范机灵“您老人家,身体不好,我们不打扰了”。老先生递过一张金晃晃的名片,又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个号码“大恩不言谢,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的私密电话,有事来找我,一定办”。
出门来,我俩挤到医院门口,法师们念完经,开始起灵,法师们袈裟木鱼排成一排,鱼贯而入,到太平间门口,引领车子出来,上了一辆救护车,扬长而去。紧跟着好几辆前边开道后边护送。一辆大商务车开来,董事长夫妻上车,唐总的大奔随后,又是七八辆车绝尘而去。法师们开始脱去袈裟,收拾行囊。看热闹的久久不愿离去,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场面。人们议论纷纷。谁要是有这阵势,死也值了。恐怕县大老爷死了也未必有这阵势。
医院的医护人员正常工作,不为所动,真是医德高尚。十字路口交警执勤,显示县政府重视。
人走了,走的很风光,人们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