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院中杂草从生,朱温亲领的龙镶军混杂在控鹤监禁军之中,混入内宫。同几十名控鹤士,禁声蹑足,埋伏在院侧左右。
灯影晃动,在已投靠反贼的黄门官带领之下,二百多名小黄门、侍奉人役、内园小童,都是服侍昭宗的旧人,陆续引入大院。这些人深知宫中规矩,悄声屏息,没有人敢小声私语。只低头垂眸,以眼神互相询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要把大家都集中到一起。
四周寂静无声,静得诡异。宫墙边的树影下花丛间本应虫鸣啾啾,小宫人想起在树下捉蛐蛐的情景,忘记了害怕。
又等片刻,昭宗的几个儿子也被带进院里。这些往日的贵主,个个呆若木鸡,神情恍惚。胆大的襄王抬目张望,眼利的早已瞧见闪亮铠甲下那一张张犹如鬼魅的面具。
控鹤监统领谢崴右手拨剑,指向前方。“放箭!”
乱箭齐发,刹那间,几百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变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即使命贱如蜣螂,也要拼力挣扎一番吧。可是,白天受命挖这大坑的时候,这些人还在嬉笑玩闹,还在猜测有何用途?谁知竟是自己的坟墓。
太子和殿下们兄弟一起共赴黄泉路。结伴走也不算孤单了。
所有的尸体累积于大坑之中,掩埋黄土,铺好青砖,血水洒扫干净之后,一切恢复原样。院中的池水只不过由于一股小风,吹动一片涟渏,转眼又复平静。
控鹤士收起强弓箭镞,悄然隐入深深的幕帷下。
充满邪恶的面具摘下,是控鹤监统领谢崴那张丑恶的嘴脸。
我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腥风血雨如惊天雨幕洒落面前,却身不由几,手不能抬,丝毫不能移动。我多想救出哪怕一个人也行,多想让这杀戮停止不演。但是,一切杀戮与我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只可观看却不能介入。
仿佛身在影院,在看一部古装电影,紧张刺激,让人恐怖。却也只是置身其外。心里不管怎么着急,有多少疑问都不能改变剧情。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故事要这么发展?为什么主角如此笨,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吗?但凡有一点细心推演,也不会有如此的结局。
可惜,眼前的不是电影,是真真实实上演的惨剧。历史就是这样进程的,我只是个无法左右历史的孤单看客。
玉妃忽然跳下璇玑罗盘。我的头部一阵晕眩,再也无法支撑倒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只要玉妃跳到璇玑罗盘上面,用它那优雅的坐姿蹲于铜钮之上时,我就会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进入另一个世界空间。
每一次都是故事的续演,从暗杀开始,逐渐展开更加离奇的高潮。
为了得到故事的真相,我一旦有时间,就会把玉妃放在罗盘上,开始神秘的梦幻之旅。我不知道故事讲到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罗盘的功能可以持续多久,故事本身,犹如一只看不到的大手在掌控着我。
我也试图挣扎,却发现别人根本看不到我。
接下来,我会接连讲完几天来所记的日记。直到另外一个奇迹发生。
幽暗的宫墙高耸,斜月掩映下院内只见杂草荒芜,凄凉无比。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燃着一点烛光,忽明忽暗。
风中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压抑着喉咙,夹杂着小孩儿断断续续的泣语。
“母后,父王是不是死了?”年仅十三的辉王依偎在生母何太后的怀里。
何太后已无珠翠环绕,锦衣裹身,素色衣裙尚是薄衫,在这冬夜中瑟瑟发抖。怀中哭泣的幼子,正是年幼的辉王柷,才十三岁。
那夜,目睹众儿子与侍从们瞬间灰飞烟灭,化于泥土,昭宗再无生机,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天要灭唐”。手挚毒酒,想起往日宠信佞臣,听信朱阿三及一众奸臣的鬼话,无端冤杀了无数的忠臣,才有了今日的凄惨结局。可李姓子孙不该受到迁连,李姓不孙不该因此灭绝。
外边还有李姓把持着重镇,还有一线希望。
“何后,孤只剩下柷儿这一个儿子,是孤唯一的血脉,你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柷儿的性命。”就着微暗的烛光,咬破中指,留下一份血诏。
何后将柷儿放在床上,跪下双手颤颤微微地举过头顶。“臣妾谨尊皇命。即便我丢去性命也要保全柷儿。”
“好,孤已无它法,待孤随我那众皇儿去吧”
烛光扑灭,一代唐王在痛苦之中七窍流血,一命乌乎。
昭宗接连七日不上朝,群臣私底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四起,有说昭宗已经不在了,有说被圈入禁宫。本来依附朱温的大臣洋洋得意,自觉占对了队伍。那些昭宗的旧臣,仍然忠于大唐的仅存风骨的几个人,也有人人自危之感。
朱温严命密不发丧,昭宗的尸体已经变质,院子里都能闻到阵阵恶臭之气。
崇政院的太府盛乘风,本是朱温最信任的谋士,灭唐的计划就出自乘风之手。朱温凡事都要与他相商。
“盛太府,昭宗已死,孤家是不是可以登位了?”朱温那张粗黑的阔脸张狂无忌,略显肥胖的身体躺在金丝楠木的龙塌之上。
“大人,以臣之见,现在还不是时机。李家的外戚子孙遍布各重镇,他们还没有归服我们。如果这时候就宣布自立为王,那就会引起更多人反对我们,立基不稳,就有朝立夕亡的可能。”
“那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等上个几年,我可等不及了。”他猛拍几桌,非常恼怒。
“大人息怒,我的意思是暂立辉王为新皇,反正他年幼无知,何太后一介女流之辈,胆小气弱,还不是大人你左右朝政吗!”盛乘风手摇羽扇,脑有成府地讲了一番道理。
七日之后,崇政院拟定诏书:昭宗暴疾,不治而终。传位于昭宗的九子辉王柷为帝,后世称昭宣帝。
然而,虽立为帝,待遇却如同犯人一样,帝号也不敢更改,仍然使用前朝的帝号。
接着,朱温不顾昭宗刚死,迫不急待的将何太后与辉王柷(即昭宣帝)迁出积善宫,送进这阴暗潮湿的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