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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2)

韩述忽然诡谲地笑了起来,“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桔年的脸由红转白,她听得懂韩述的暗示,他离得那样近,近得她好像又能听到他极速的心跳声,就像那个夜里。

她按住了愤怒得就要豁出去的唐业。

“那样你就会放我们走?”

药成碧海难奔,那支命运的签文是否预示的就是现在?她遇上了他,在每一个转折的路口。

“是。”

韩述低下头,当着唐业的面,轻轻地把唇贴上了桔年。

然后他对着茫然的桔年,像个孩子那样笑,“我从来都没有吻过你。”

他跟她拥有过世界上最亲密的接触,肢体交缠,呼吸相闻,但是,他竟然从来没有吻过她的嘴。

“我吓唬你们的,我离职了,现在什么都不是,这些事跟我没关系,你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韩述竟施施然坐回了竹椅。

就这样?

“走吧,我放过你了。但是我不知道别的人是不是会放过他。”

他躺下去,闭上了眼睛,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业抓住桔年的手紧了紧。

跟他走,还等什么?她身无长物,她的小世界在她心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带走?

未来如同只存在一瞬的时光隧道轰然打开,桔年回望这个载满过去的小院,她想抓住她的回忆,就如电影里周星驰的“今晚打老虎”在时光隧道前抓住了春天的手。她的记忆已是红颜白发。

她在唐业的牵引下终于朝不可知的未来跑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韩述仍然没有睁开眼睛,风拂着他的脸,这是他喜欢的天气。就好像同样有着徐徐清风的某天,初三毕业的他跟陈洁洁约着一块去打羽毛球,他们骑着自行车,被一对莽撞奔跑的同龄人撞翻在地,他爬起来,看着年少时的桔年拉着那个白衣男孩的手跑过他身边,然后她回头,有着最灿烂的笑脸。他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拍去了裤腿上的灰尘。

关于这几个人的故事,他设想过无数次的结局,但是现在才发现,也许最应该停顿在这里。

这样也好。韩述在心中的那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对他的镜子说:我很好,我会很好。

然后他没出息地开始流泪,他想,就当它是欣慰的。

桔年跟着唐业上了一辆在暗处等待已久的陌生的车子,一路疾驰,穿越整座城市,最后停在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港口。

除了停靠在岸边的唯一一条乌油油的船上亮着盏渔灯,四周一片黑暗。然后,桔年看到除了他们和没有下车的司机,那岸边还有一个女人。

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女人转过身来,打量着唐业,还有他一直牵着的桔年。

那个女人跟桔年年纪相仿,长发在脑后随意地绾了个髻,桔年的存在显然不在她的意料之内,但是她只是挑了挑眉。她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无论怎样万千的变化,没有什么可以让她乱了阵脚。

就连因一场前路难卜的逃亡而心跳加速的唐业,也和桔年一起,在这个女人面前定下了心。他信这个女人,一如他信另一个人,她会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来了?”那女人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如月牙一般,像一只微笑的狐狸。

唐业说:“向总,我有个不情之请……”

那女人意会,“你要带上她?”

唐业点头。

“为什么不问我他怎么没有来?”

桔年感觉到唐业抓住她的手,在这个简简单单的问句下微微一震。他顿了顿,话里也带着洞悉的凄凉。

“他死了是吗?从让我走的人变成你开始,我就知道,他回不来了。”

桔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想,唐业嘴里的“他”莫非是那个戴着玳瑁眼镜的温和又冰冷的男人?而眼前这个女人,则是手眼通天让他得以脱身远走异国的幕后主使。

“你信不信,他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假如你没有看到他,就一定会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女人抬起头,看着已经升到半空中的一轮明月,她不疾不徐,好像眼前不是一场逃亡,而是朋友间闲散的话别。“你们喜欢月亮吗?今天是十四,明天才是满月,但我更喜欢今天的,因为满月的下一天就是残缺,而十四的月亮却还可以等待明天。”

她的问题似乎不需要答案,她从来就是一个自己给自己答案的人。

“走吧,一路顺风,一切我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下了船,有人会带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哦,应该说‘你们’。别再回来了。”

唐业站在船边。

“谢谢你,向总。”他由衷地说。

那女人说:“用不着,我不是为了你,我答应了滕云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他值得这些。”

她说完走上了唐业他们来时的那辆车,车没有立即开走,她像在等待船的起航。

船在浅水处轻轻晃荡,唐业先上了船,然后再拉桔年。

桔年站在岸上没有动,她缓缓挣开了唐业的手。

“我是来送你的,唐业。”

月亮半隐进了云层里,开阔处的风很大,猎猎地吹动桔年的短发,也吹动了水面粼粼的波光。她的脸在半明半晦的月光中异常宁静。

唐业惊愕了,船夫走向缆绳,已经在提醒,“先生,船该出发了。”

“为什么?”唐业问。

“应该跟你一起走的人不是我,虽然你等不来他,但那个位置也不是我的。”

唐业压抑着提到那个人时的难过,“桔年,其实我也是真的喜欢你的。”

桔年说:“是,我知道,你喜欢我,因为我是个不错的人;但你爱他,哪怕他是个错的人……哪怕他不会回来了。”

“难道这边还有什么值得你留下来的?你跟我走,就算我们不一定要在一起,但至少有全新的生活。”

船夫松开了缰绳,追问:“小姐,你真的不上来吗?”

桔年摇了摇头,松了绳的船仿佛下一秒就会飘得很远。

唐业站在船的最边缘,他没有放弃说服桔年。

桔年却在还能触到他的时候轻轻地拥抱了他,她感觉到唐业收紧的手。然后她挣开,“去你想去的地方,别回头。再见就不说了,你保重,唐业。”

桔年回到她的小院,天已经蒙蒙亮了起来。韩述还躺在那张竹椅上,他睡着了,一夜的露水润湿了他的衣服。桔年就着旁边的一张小矮凳坐在他的身边,从衣服口袋里悄悄翻出了昨天从医院回来时陈洁洁交给她的一幅水彩笔图画。

那是非明亲手画的,在进入手术室之前,她叮嘱妈妈一定要把画送给姑姑。陈洁洁还说,非明也许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非明画得还是那么糟糕,桔年想笑,这孩子从来就没有绘画的天分。只能依稀看得出画里有四个人,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女孩都扎着马尾,一个露齿,一个微笑,男孩里有一个头上光光的,另一个长着短发。

那张十二年前的旧照片,桔年夹在非明常用的东西里送去给她,这也许是唯一一张同时记录下她爸爸和妈妈的画面。非明果然看到了,并且还用自己的方式把它描绘了下来。跟照片里不一样的是,四个男孩女孩的手牵在了一起。在画的最下方,歪歪斜斜地写着原本在照片背面的几个字:许我向你看。

这是孩子对她也许还无法理解的往事最美的构想。

廊檐上一滴露水打了下来,滴在韩述的脖子上,他抬起手来揉了揉痒痒的脖子,好像已经醒了过来。

桔年在他睁开眼睛之前说:“别动。”

他真的就立刻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还搁在脖子边上,只剩睫毛不听话,还轻轻颤着。

“嘘……假装你死了,别动,也别说话。”

要是换在以往,韩述早已跳起来“呸”她的乌鸦嘴,可是他没有,他乖乖地“死”了,“死”的姿势还有些奇怪,但是很安详,嘴角微微扬着。桔年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含笑九泉?

韩述保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身边再没了声息,他的脖子和手都酸痛得不行,于是违规地偷偷睁开眼睛瞄了一下,好在清晨的光线并不刺眼,害他装死了很久的那个人坐在矮凳上,头斜斜地靠着竹椅的一侧,也一样闭着眼睛。

“喂,喂。”韩述心里很是不平,他问身边的人,“你也死了?”

她回答说:“别吵,我一晚上没睡。”

他又重新躺好,等着她。

桔年小寐了一会儿,直起腰,反过去问韩述:“你醒了?”

韩述说:“早醒了。”

他们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傻乎乎地坐着,但有个人心情很好,很高兴。

“哎,我说你的枇杷树会不会结果啊?”高兴的人找了个无聊的话题问道。

“会啊。”桔年回答。树长大了,就会结果。只不过种树的人和摘果的人,却未必是同一个。

“韩述,你信命吗?”她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微微眯着眼睛问。

韩述摇头,“我才不信。我这辈子只做过一次迷信的事,那天我很倒霉地被人撞得摔了一跤,然后就到附近的一个乱七八糟的庙里求了支签。”

“签里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韩述说起来便有些愤愤不平,“庙里解签的人也很莫名,我求的那张签文被人从签板上撕走了。我靠,居然还有偷签的人!”

桔年笑着用脚去踢从墙外飘进来的一片叶子,同时不忘狠狠拍掉企图浑水摸鱼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她偷偷摊开掌心,再一次看了看那命运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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