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己酉四月初六日,《时事报》载有《拟考试人员上唐宝锷书》,语颇滑稽,文亦明朗,爰录之于此,以为谭助。书云:「公非所谓留学毕业生者耶?公非所谓毕业考取翰林者耶?以如此之翰林,有如此之知识,此足见留学生之特色,令人崇拜之不暇。生不敏,新学固有所未识,旧学亦非其所长,故日前天津审判研究所考试正班新到人员,蒙命题为《唐明皇以诗书赐吐蕃论》,一班考试人员,几不知唐明皇为何人,吐蕃即今为何国,搜索枯肠,不得其解。若非公登坛讲题,谓唐明皇即鉴书内之唐太宗,吐蕃在中国,即今之俄罗斯,生等几乎要递白卷矣。而不识时务之优贡某,不知自谅,竟敢出而辨难,以吐蕃为西藏,以明皇为玄宗。此等无根据之谈,诚如公所云:尔于中学则致力矣,历史地舆之学素未讲求,无庸争辨,致误真解。然生自出场后,检阅《御批通鉴辑览》,与公所谓『鉴书』大有不同。盖唐自太宗以来,中间高宗、中宗、睿宗,而后至于明皇,是太宗自太宗,明皇自明皇,相隔数代,似难牵合。今公谓唐明皇即鉴书内之唐太宗,则谓唐太宗之妻即唐明皇之妻也可,唐太宗之妾即唐明皇之妾也可,唐太宗以高宗、中宗、睿宗为子若孙,唐明皇即以高宗、中宗、睿宗为子若孙,亦无不可。吾不知太宗之于明皇为何如人,明皇之于太宗又为何如人也,此生之不可解者一也。吐蕃以贞观通,当时兼并诸羌方万余里,南尽波罗,北至突厥,西抵四镇,回纥居左,云南居右,审势度形,实为今日西藏之地。公谓吐蕃在中国,即今之俄罗斯,此生之不可解者二也。想公另有一部鉴史,一幅舆图,得于留学之时,为人之所未及见。故毕业回国,博取翰林,有如拾芥。公之所谓素谙新学,素谙历史地舆之学,殆即以此,以是知留学之知识,可谓成矣。生等沈沦有日,于历史上久无知识,于地舆上更未讲求。欲敷衍成文,冀得半职一官,自觉未尝学问。愿借公所谓明皇即太宗之秘史,吐蕃即俄罗斯之舆图,广其见闻,开其闭塞,使他日有此特别之资料,功名即放在荷包。庶免明皇即玄宗,吐蕃即西藏,如某优贡之致误真解也。临楮不胜翘企之至。」云云。声木谨案:留学东西洋学生,于中国文学,研究甚深,撰述亦雅洁,供人爱玩,以予所知者,仅侯官严复,撰有《天演论》卷、《原富》卷、《社会通诠》卷、《羣己权界论》卷、《孟德斯鸠法意》卷、《羣学肄言》卷、《穆勒名学》卷、《名学浅说》卷,南徐马建忠,撰《适可斋纪言》卷、《纪行》卷、《马氏文通》卷,陈季同撰述未详,田吴照撰《说文二徐本笺异》卷,江庸,撰等数人而已。
唐伍乔为庐江诗人
淮南刘青夕云份,编辑《十三唐人诗》十三卷,野香堂自刊本,无年月。玩其刊板字式,殆亦雍干时人。其总目每人小传云:「伍乔,庐江人,诗调寒苦,每有瘦童羸马之叹。山中浮屠梦仰视,见一大星,芒色甚异。旁有人指曰:『此伍乔星也。』既觉,访得乔,乃倾赀奉之,使入金陵,举进士。故事:中选者,主司必延之升堂置酒。时有宋贞观者首就坐,张洎续至。主司览其文,揖贞观南坐,引洎坐于西。酒至数行,乔始上卷。主司叹其杰作,乃徙贞观处席北,洎处席南,以乔居宾席。及覆考榜出,乔果为首,洎、贞观次之,当时称主司精衡鉴。玄宗亦大爱乔程文,命勒石,以为永式。仕至考功员外郎。」又《晚唐伍乔诗序》:「唐人应制诗尚宏博,类以台阁气象为归,论者谓郊寒岛瘦,固宜淹抑终身。不知穷愁易好,惟寒与瘦,而后成其为二子之诗。以乔之瘦童羸马,倘亦郊岛一流才具,何至感梦于星芒,殆诗人亦上应天宿。其为寒苦,则所得之分实然,宁足为诗病欤。迨浮屠资给赴试,遽能夺宋张之座,见赏有司,受知世主,彼所谓寒瘦,又岂终淹抑而不遇也!独是怀才混迹之时,无以动君相之求,反邀灵于不可知之梦,则造物弄奇,而后之磊落英[才],多展转希冀,以庶几或遇者,盖不少矣。刘子既辑其诗,后属予叙,其悲慨欣羡之意,又何可泯哉!五山范国禄题。」云云。声木谨案:考功诗虽已见《钦定全唐诗》,读者多未留意。淮南刘氏专选中晚唐诗十三家,列入考功诗,较为醒目。此本仅录诗廿首,意其诗本不多,无可衡鉴。考功既为吾邑人,于《全唐诗》中有此一家,虽其体制有类孟郊、贾岛,已足传世行远,理宜爱护。刘氏既列其诗为晚唐,又称玄宗亦大爱考功文,自相矛盾,殊不可解。吾邑志书,修纂未得其人,漏落实多。考功事迹撰述,虽已为录入,考证未必如此之详耳。
北宋耆英会
北宋邵伯温《闻见前录》云:「元丰五年,文潞公留守西京,时富韩公以司徒致仕,乃集洛中卿大夫年德高者为耆英会,就资圣院建大厦,曰耆英堂,命郑奂画象其中。时富公年柒拾玖,潞公与席汝言皆柒拾柒,王尚恭柒拾陆,赵丙、刘几、冯行己皆柒拾伍,楚建中、王慎言皆柒拾贰,张问、张寿皆柒拾。王拱辰时留守北京,愿与其会,年柒拾壹。独司马公年未柒拾,亦请入会。凡拾叁人。洛阳多名园古剎,水竹林泉之胜,诸老须眉皓白,衣冠甚伟,每宴集,都人随观之。」云云。声木谨案:耆英一会,流传千古,洵属北宋太平之盛事,贤士大夫政事余闲之乐境。世俗流传,此会几于专属之司马温公,不知温公独以年最少与会也。
仗义叩阍
光绪年,有一叩阍之案,例交刑部严行审讯。事实为陕西某某,愤其友人书办一缺,因其子幼小,不能承袭,致为某某所夺,故代之叩阍鸣冤。当时人士,虽闻而笑之,亦颇有嘉其好义者。刑部堂官亦深悯之,以其为朋友事,自甘跋涉数千里叩阍,亦恒人所难,从宽治罪,仅递解回籍而已。虽愚人,好义之风,亦足以感动士大夫也。
校邠庐抗议
吴县冯敬亭宫允桂芬,撰《校邠庐抗议》二卷,议论多偏驳,尤难见诸施行。不知寿州孙文正公家鼐有偏嗜焉,平日固不离左右,已于光绪年,曾为之进呈乙览。至戊戌,德宗景皇帝励行新政之时,复为奏进,请颁示天下。至月,德宗仍请归政后,孝钦显皇后清理新政旧案,深为不悦,闻慈谕诸大臣云:「吾不意孙家鼐亦求新若此。」云云。即他人亦莫测其用意也。
七杀碑等异事
四川华阳县署内,相传有《七杀碑》,为明末流寇张献忠扰蜀时所立,文云:「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云云。旧砌于夹墙中。流俗相传,谓见之者,其家必有凶异。光绪癸巳,冯步堂明府适署是缺,必欲启视,谏者不听。其文如前,至夕,其子暴卒。岂天地厉气所锺,历三百年犹未末减,岂非异事。又江西臬署内某所,相传不能改式,违者有大凶。光绪陶廉访大均任赣臬,亦必欲改造,谏者亦不听。臬使并谓:「如与地方有害,则不必动工,如与本人有害,愿以身受之。」皆言与臬台有害,毅然不信,工未及半,廉访病故。此等事,事前皆以为必无,事后又如响斯应,诚不知其故。大约排众议而为者,历见诸书,断难善其后也。
牛运震撰述
滋阳牛阶平明府运震,撰《空山堂全集九种》,嘉庆戊寅正月,陆续自刊本。中有《诗志》八卷,经文有圈点,批注皆评文之语,非训诂也,前有目例并宛平陈预序。《周易解》九卷,无序例年月,全编皆属论体,颇似衡阳王而农行人夫之《尚书引义》、《春秋家说》等书。《论语随笔》十九卷,嘉庆六年七月自刊本,前有目录并张涵斋焘序,类于平湖陆清献公陇其《三鱼堂剩言》、《松阳钞存》等书。《孟子论文》七卷,无序例年月,经文及评论均圈点,书名《论文》,意本在此矣。《春秋传》十二卷,其体例以论书法为本,嘉庆六年七月自刊本,前有张涵斋焘序。《史记评注》十二卷,前有例目并武功张玉树序,乾隆五十六年陬月自刊本,与《孟子论文》同例,但无圈点耳。《读史纠谬》十五卷,无序目年月,中为《史记》、《前》、《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南史》、《魏书》、《北齐书》、《后周书》、《隋书》、《五代史》等十五种,共十五卷,其体例系以校勘书法为主,决非史论。南皮张文襄公之洞《书目答问》,云「《空山堂十七史论》卷」。明府本名《读史纠谬》并无,并无《十七史》名目,且实只十五史,亦并非十七史,可知文襄当日实未见其书,姑列其目,以备史论中之一种,而不知亦并非史论也。外仍有《诗集》四卷,无序跋年月,《文集》十二卷,前有嘉庆八年三月,武进赵味辛司马怀玉序。尚有《金石经眼录》一卷,摹刻极工,别刊行。声木谨案:明府生当干嘉时,言汉学最盛时代,独能博综羣籍,崇重宋儒,撰述繁富,大半皆以辨论文义书法为主,不以训诂为高,可谓特立独行,绝无仅有者,其全集颇为罕见,因并志之。
五经补纲
钱塘伊遇羹广文乐尧学行,已见于《桐城文学渊源考》及《撰述考》中。广文因国朝功令,士子诵习《五经》,序例半为坊本所脱落,乃就《五经》中,汇钞朱子《易五赞》、蔡辑《朱子说书纲领》、蔡氏《书序说》、蔡氏《书序注》、朱子《诗纲领》、朱子《诗序辨说》、胡辑《春秋纲领》、杜氏《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后序》、陈氏《礼记集说凡例》等九种,为《五经提纲》一卷,咸丰四年八月,晋江黄寿臣中丞宗汉浙江官书局刊本。声木谨案:坊刊各本,每以己意自行增减,实承明季山人派卤莽刻书之陋习。广文汇辑付刊,体例甚善,获益匪鲜。后来好学者,可沿习其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