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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京师银库防弊极严。库设管库大臣一员,以户部侍郎兼之;设郎中为司员,下有库书数人,库兵十二人。库书不入库,而入库者只有库兵。外省解饷到库,每万两闻须解费六十两,却非明文,不知库书库兵如何瓜分。然库兵入选之日,户部门外,必先有十数辘客保之去,防被掳勒赎也。库兵之贵如此,似非区区部费所能养其廉,是非出于偷窃不可。库兵之入库门也,虽严冬亦必脱去衣裤;库内别有衣裤,亦不能穿之出库。出库时,库门设一板凳,跨之而过,示股间无银也;且两手向上一拍,口叫“出来”二字,示胁下口内均无银也。然其偷法有出人意表者,则以谷道藏银也。法用猪网油卷圆锭八十两,恰可相容。平时则向东四牌楼一秘密药铺买药服之,谓男子谷道亦有一交骨,服之则骨可松。然油卷巨而银之分量重,塞之于内,只能容半点钟,工夫稍久亦便出乱。余初疑其说,同人告余曰:“汝不查过内库乎?内库库兵不曾脱裤,因库藏皆大元宝也。”余闻之,亦无以难。至冬间偷银,又有抽换茶壶之一法。茶壶出库,必倒开一验,冬天冻冰,银冻在茶内,虽倒开亦不坠也。其余则重出轻入,天平上亦不能无弊。然无论如何,大数不能过差,查库时须求适合,可见所偷亦有限。甚矣当日库兵之笨,又未尝不叹当日库兵之可怜也。

孙师以户部侍郎兼管三库。余初派查库,往询情形,语毕,师谓余曰:“今日太老师忌辰,上供有菜;汝留此用饭。”余以为必有盛馔也,及入座,六簋皆肉类。乃问曰:“上供之菜,仅如此耶?”慕韩曰:“浙人家食素俭,即此便算是丰的。”又一日下午,留余吃点心,乃以剩饭炒鸡蛋相饷。户部堂官,场面算是阔绰,而家食不过如此。师之俭德,可以愧当时之以八十金食一碗鱼翅者矣。

缎疋库,亦户部三库之一也。名曰缎疋,其实御用缎疋,皆藏于内务府之缎库,兹所藏者,特备赏赐之缎疋,及官用之粗质布帛耳。库中有楼,楼上积土不许打扫,土厚时则加芦席于上。积二百余年来,不知加席几次,脚踏其上软如棉,而尘则甚嚣然。查库时,堂官率同司官十余人,分楼查点。每项多数千百疋,或以一二十疋为一捆,或以数十疋为一捆,查不胜查,不过抽查一二捆,点数而已。有一日,余上楼查三线罗,楼列数百捆,捆高充栋。余举其最高者,指一捆,令其取下查检。库役缘梯而上,高举布捆,倒掷地上,尘土坟起。时方盛暑,挥汗如雨,面目为之黧黑,盖库役嫌余苛察,故恶作剧也。溥倬云怨余曰:“谁叫汝多事,致上此当。”余曰:“要认真,不能不上当。”一笑而散。三库内,又有一颜料库,所藏尤杂。凡各种材料皆备,檀香成堆,散布于地,然无人敢检拾者。宣纸多数十年物,积叠如墙,闻其中有蛇穴居,每次查库者皆不敢过问。年年贡品用之不竭,日积月累,几不可数计。月要岁会,册籍爽若列眉;其实偷漏抽换,弊窦固无可究诘也。

京师十库,余均查过。内库、户部三库之外,则有内务府六库。六库中,银库在弘义阁(太和殿有两厢,东曰体仁阁,西曰弘义阁。因弘字避讳,不设大学士,故人鲜知其名)。库藏最贵者为蓝宝石,约两指大,仅三片。金刚钻大如青果核者两口袋。余则金玉珠宝,璀璨满目而已。磁库内古磁,如宋元明所制,排列数十架,色色俱备。若南薰殿茶库,所藏字画尤多可观。历代帝王像,有盘古、有汤武,唐宋以下则较全。间亦有皇后像。此外如徽、钦二帝及李、杜小像,各十余帧。徽、钦活画蒙尘面目,李白面白而须稀,杜甫面黑而胖。又有吴三桂斗鹌鹑小像,皆特色也。闻又有王右军墨迹,及古画甚多。因大雪天寒,不免有分班偷空时刻,则惜未能遍观也。他如缎库皮库,记又有一颜料库,皆视外库为优焉。

京、通十有七仓。京仓日积月累,米色红朽,名曰老米,六品以下官俸及兵粮,皆取给焉。其米色好者,则储于通州仓,以备宫中所用及五品以上官俸。京仓米既朽坏,京官领米不能挑剔,只付与米铺打折扣而已。而兵米则不然,每次发兵米时,八旗都统必派员先看仓,此仓米色不对,则换彼仓。若此仓个个不要,则仓监督必当查办。于是请托行贿,百弊丛生,计无所出,只有亏之于米而已。亏之愈甚,竟至有放火自焚者,谓米之潮湿能生火也。仓弊愈甚,而讹诈仓官者愈多,仓监督形同傀儡。而从中了事者,则皆仓书也。总之,领米者不能得好米。八旗官吏,及参仓弊之被动御史,与夫仓官仓书,皆得钱也。忆癸巳仓亏案发,奉旨查办,口说官话而从中黑幕,何曾是因公?米数固当查点,然数百仓廒,何能遍查?只饰其名曰抽查而已。惟到仓时,看其廒座外隙地一律铺席,与缎疋库楼意同。席上粒米狼戾,结成饼团,几与粪土无异,任人践踏而过。暴殄天物,迄今思之,犹为痛心也。

余当掌印后,本部堂官有派勘估承修各项工程者,余多派为监督,亦习惯应尔也。工程之中,以陵工为最重,有另案工程,有专案工程。专案者,特别修理之别名也;另案者,岁修之别名也。东西两陵,东陵有昭西陵,世祖章皇帝(顺治)母后陵也,太宗昭陵在奉天,后陵在遵化州,是为奉天昭陵之西也;有孝陵,世祖陵也;有景陵,圣祖仁皇帝(康熙)陵也;有裕陵,高宗纯皇帝(乾隆)陵也;有定陵,文宗显皇帝(咸丰)陵也;有惠陵,穆宗毅皇帝(同治)陵也。西陵在易州,有泰陵,世宗宪皇帝(雍正)陵也;有昌陵,仁宗睿皇帝(嘉庆)陵也;有慕陵,宣宗成皇帝(道光)陵也。近日德宗之崇陵,亦在西陵之内。宣宗本在东陵宝华峪建万年吉地,后因龙须沟出水,是以于西陵改建慕陵。凡后後死者皆另立陵,视帝陵之方向以定名。如孝贞、孝钦显皇后陵,皆在定陵之东,今皆名定东陵是也。然两陵不能无别,故特称为普陀峪定东陵、普祥峪定东陵。余所云某东陵、某西陵者,即可例推。至帝后生前所造陵,名曰万年吉地,而系之曰某某峪。万年吉地既葬,则改称某陵焉。东陵为余所到者。一曰景陵,陵前有九空桥。桥之北有宫门,入宫门则有隆恩殿,东西配殿各一。正殿后有铁门,启门而入,前排石五供一排。后即宝城,上有宝顶,如城楼形,左右有堞,下即隧道也。宝城之前,左右两排,有十余个红土堆,圆顶如僧墓。询之守者,云此即妃嫔坟也。妃嫔之坟名曰园寝,上盖绿琉璃瓦,规模颇大,此独附列陵内者,不知何故,守者亦不能言其详。一曰裕陵,宫门外石人石兽最多。与他陵不同,前更有圣德神功碑亭一座,其下之<厂>项长逾丈,其制可谓巨矣。此碑惟皇帝有武功者则建之。西陵所到者,一曰泰陵,一曰昌陵,一曰昌西陵。昌西陵只一圆顶,无所谓宝城也。东陵之孝陵,树木葱蔚,一望而知为王气。若惠陵,则显豁呈露,一览无余矣。西陵之慕陵,闻最简朴,宫殿均不油漆,宝城之制亦杀。盖宣宗素尚俭德,宝华峪出水之后,重惜物力,故改作一切从简。两陵地势,以东陵为雄壮,西陵则较平衍也。

余承修东陵另案工程,中有景陵东配殿,在应修之列。到陵一看,殿中不过有渗漏痕而已;而西配殿檐瓦破损,油漆黯淡,并不请修。细诘其故,乃知西殿保固期限未满,不能报;东殿保固期满,不肯不报也。然即报修两陵工程,每岁各不能逾万两。各陵请修之案,但一过保固年限,便设词要求。而勘估大臣斟酌款项,各陵中强为分派,遂不免有迁就之意。然因此敷衍之故,罅漏不补,积久倾圯,酿成专案工程,则用款非巨万不办;此亦势迫使然也。陵寝岁修,题目不为不大,而俭啬如此,可见从前度支,部章极有限制,固未尝用若泥沙也。

余所办工程,以祈年殿为最巨,工费将及百万。祈年殿者,即上辛祈谷坛也。坛为雷火所击,全体毁焉。或云守者举火于殿额后割蜂蜜,以致失慎,然事后莫能诘也。殿柱本用楠木,近时无此材料,以洋楠木代之,横卧于地,对面不能见人,其圆径之巨可想而知。殿顶以金镀之,在库领金六百两,中可容数十人,甚矣规模之宏壮也。

京师贡院,余会试时已极破坏。号末座位离地仅及尺,号壁崩蚀,棹板不能安,每以带悬板于梁,以置笔砚,可谓苦极矣。雨天滴漏,尤为不堪,每科必有工程。余念过来之苦,于承修时,曾于应修之号,各捐灰一斤以益之。乃匠人巧滑,改用灰水,将全号屋顶一律刷之,以致无从覆验。偷减掩饰,愈修愈坏。后经全体改造,焕然一新。余亦与其役。当未改造时,人言明季因修贡院而国亡。有清一代,相戒不敢改造,似以仍旧贯为宜,当时多以迷信斥之。谁知国未亡而科举先废,亦可怪也。

从前钦差奉旨驰驿,查办事件,及随带司员一并驰驿者,出京时,兵部给以勘合,以为驰驿之证。兵部仍奉旨咨行督抚,督抚即转饬首驿,州县递驿迎送钦差随员并仆从。照例均须乘驿马而驰,然钦差与司员,则县必供备车轿,因驿马万不能骑也。沿途日食,由县领款预备,作正开销。以官阶之大小,定膳费之多少,日不过数钱数分已耳,而县则必以酒席相待。却之便无所得食,不能矫情也。惟每过一站,仍应取地方官印结,注明照例供应夫马,并无额外多索字样。县未出结,便不敢行,因需索例有处分也。定例甚严,而事实相左如此。每次钦差出京,沿途州县办差,每闹赔累。钦差回京,必有谓其滥受馈送。满载而归,甚有以滥索供应见诸参案者。而出差者则谓长途遄征,备历寒暑,而每日之两餐一宿,欲求稍称人意,殊不易得,且谓行路种种艰难。阅历稍浅者,不无偶动肝火之时,而旁人每以为癖气太大,不能相谅。故老于出差者,必以忍耐二字相规劝。两面各持一说。余初亦疑信参半,迨自吉林归,乃得其究竟焉。今姑以余所历者言之。吉林之役,余随节前往,上下吏役约三十二人。七月暑气未衰,途行尚热,奏请搭官轮,由天津赴营口起旱,可省十二日程途。谁知到营口时,雨后泥泞,车轿皆阻。将就雇小船行河曲,而船迟二百四十里水程,阅八日始到奉天。途中,伙食船随后并进,暑天穿丛苇中,野虫横飞,环扑刀砧,与鱼肉相搀杂,食之不能下咽,日只熬粥,以盐菜侑之。及到奉天,军队出接,结彩燃灯,迎入公馆。馆中陈设,却有半假半真字画,及丑菊数盆,房舍亦尚洁净。少顷,将军及五侍郎送燕菜席来,每人不止一席。例菜无味,大半糟蹋而已。歇两日,整理长途行计,乘间拜客,忙无暇晷。行时,将军派兵一营护送,气象亦尚堂皇。唯住宿时,戎幕围守行馆,按更击鼓鸣钲,扰人清梦,亦一苦事也。自奉天至吉林八百里,而按站遄征,将及二十日始到。每晨起催齐夫马,非辰正不能启程。午到尖站,意谓一饭即可行也,乃又催齐夫马,每挨到申初而始就道。各站里数长短不同,竟有迟至初更而未到站者,数根火把黯淡无光,过桥过涧备历危险。亦有站短日未斜而即歇者。有一次,勒令其赶前三十里,到时则食宿种种不备矣。此行路不能自由之苦也。尖站宿站,每站必设行馆,高张标榜,美其名曰“行台”。所谓燃灯结彩者,门前挂四盏红洋布宫灯,屋顶或墙壁蔽以五色洋布幔,聊以遮掩眼目而已。甚有卧房之后,即系牛栏猪圈,而以篾篷隔之者。若遇大市镇,有民房可借者,亦甚罕。唯便溺之器,则必饰以红布,或用红呢,此其所以示敬也。至早晚两餐,例菜八大八小,且席多隔日预备,绝无新鲜者。路过锦州希宝成太守(贤),扰其一饭,较可果腹,余则半饥半饱,日度一日而已。此沿途食宿之苦也。到吉林时,文武各官来接,将军在接官亭跪请圣安,后即迳入行台。封门办事,每日只进水菜开门一次,严密关防,回避一切。膳费奏明由省库按照部定数目拨给,由本地代办,事毕算账。下马之日,则送满汉席一次。余日自备家常便饭,尚可博一饱也。吉林产人参皮货,价甚贱,门役有持来售卖者,同人无赀,不能多买;亦以归途过崇文门,恐检查被谤也。办公一个月毕,覆奏拜摺后开门,将军仍送席一次。差片送行,钦差随员各送《太上感应篇》一部,不敢馈赆,以是将意而已。次日出城,到接官亭,将军寄请圣安,礼毕,即时就道,仍按驿到奉天。奉到批摺照办,即照正驿入山海关到京。计往返恰满百日,亦可谓辛苦备尝矣。人言钦差到境,供应何等奢华,馈赠何等丰厚,自属大谬不然。而功令森严,束缚驰骤,实不免徒滋流弊。平心而论,出差者明知沿途供应已属例外,即稍委曲,必不敢再事苛求;而州县应官务求了事,绝不肯闹出是非。而办差家丁觑破此旨,遂从中大试手段矣。饮食车马,每籍口于京仆之苛索,以欺本官;而其对待京仆也,过山礼门包名目。闻京仆出京时,必抄有底账,办差者必不肯痛快照给,京仆持之急,则以不给印结为抵制。相摩相荡,似皆以“夫马不齐”四字为媒介,临时煞费周章。此次途中,余每夜微服侦访,却无明白争论规费之事。至临行之夫马迟速,事属白昼,无从察察为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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